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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桥上消失的赵阿婆:8元一双的鞋垫,那天她只卖5元!

 沐阳说 2020-10-15
成都总府路的人行天桥上,总会看到一个卖手工鞋垫的阿婆。
阿婆姓赵,生于30年代,现在83岁,如果天气尚好,她总会带着老三件,一张小板凳,一副老花镜、一个竹篮,静静的坐在桥头,一边穿针引线缝鞋垫,一边哼着歌儿,偶尔见她宛如静止,耷拉着眼皮,或许是困意上头正打着盹儿,天桥底下呼啸而过的车流之声,和天桥上人来人往的嚣杂声,都是她的催眠合奏曲。
去年十一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赵阿婆,阴冷的下午,她穿着棉袄,头顶着殷红毛线帽,大抵是因为和外婆的装束十分相像,初见便觉亲切。
后来总在天桥上遇见她,手工鞋垫,八元一双,我算是个常客。
偶尔付了钱,又把鞋垫悄悄塞了回去,有一次被她看到后,以为是我不喜欢,连忙又拿出几双带红色花纹的鞋垫,看得出来是她的得意之作。
“小伙子,这几双多纳了几层,穿着舒服。”
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和眼睛都不利索,但阿婆的针线功夫可一点也不含糊,打盹便罢了,不打盹的时候,左手顶针,右手针线,穿针走线精准到位,鞋垫上的针脚细密排布整齐,起针收针干净利落。
“你看嘛,这都是是亲手纳的鞋垫哈,干这个(女红)都七八十年了,当年是我们单位手艺最好嘞”,阿婆不时的向正在选鞋垫的路人打着广告,语气中多有几分自豪,偶尔还补上一句,“不像有些老太婆,进些机器货在那卖,还说自己是手工的,假打!不经穿!”说话时,还往天桥下望,似乎暗有所指。
直率坦诚中,又透露着一点小精明和小算计。
赵阿婆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生长在一个最是动荡的时期,小学毕业之后,便进了一家纺织厂当工人,19岁那年和厂里的王工相恋,不久便结婚成家,住在工厂分配的宿舍里,婚后不久,工厂改革,夫妻俩便双双下岗,工厂为他们另外找了安置房,儿子出生后,赵阿婆便靠着替人缝洗衣服为生,而丈夫则另进一家服装厂成了检修工,小两口的生活虽然拮据,却也算幸福。
小两口省吃俭用将儿子拉扯大,儿子很优秀,成了四川早一批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到了北京,成了一位工程师,两口子也到了退休的年龄,本想着可以颐养天年,可命运的捉弄很快来临。
1990年,丈夫老王在一次机械检修中,突发脑梗,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赵阿婆每次谈到老伴,总会红了眼,她说,“他没有福气,辛苦了一辈子,都没歇口气(休息)”。
此后,赵阿婆独自住在老房子里,退休之后,便开始纳鞋垫,卖鞋垫,她喜欢天桥上的热闹,就算打着盹突然醒来,也不至于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我很难想象70岁的孤独感是怎样的,但若论午后一觉睡醒之后,眼前昏暗的房间,那种失落,或许也有相通之处。
赵阿婆大多时候是笑着的,不管是买主还是过路人,她总是笑脸迎人,偶尔哼歌兴起,也会直接唱起来。
后来有几次遇见阿婆,她旁边还摆着一张小木凳,她说是给她的一个“老闺蜜”准备的,隔壁小区的王阿姨,一有空就到天台来陪她聊天,下午五点,王阿姨准时被家人接回家。
再后来,阿婆旁边的小木凳又没了,问起来,才知道王阿姨已经去世了。
说起时,赵阿婆眼里闪过一丝悲戚,“前阵子还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控诉,又像是妥协,生离死别,赵阿婆像是早就看透一样,她难以接受的,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
几十年前的老伴是这样,如今的“老闺蜜”也是这样。
阿婆上了岁数,她的儿子放心不下,前几年退了休,回到成都,想要接阿婆住在一起,阿婆不肯,于是便在城南为她买了一套小房子,阿婆也不搬。
动荡年代走过来的女人,多少有一些韧性和倔强,赵阿婆喜欢住在老小区里,尽管破旧,可一切都很熟悉,一出门,满是烟火味,她也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到天桥上打个盹。
最后一次见她,大概是几个月前,那天路过天桥时比以往晚了一些,风很大,赵阿婆还在,蜷在一团,像是睡着了,竹篮里的鞋垫少了大半,我叫醒了她,“阿婆,有人偷鞋垫啦”,她打了个颤,醒了,“哪个偷鞋垫,还把老婆子吵醒哦”。
“阿婆,风大,快回家吧”,我见她醒来,继续说道,她望向我,“小伙子,正好,今天打折,每双5块”,我笑着说,“赵婆,你还晓得打折促销嗦”,她嘟囔着“不卖了,不卖了”,我买了两双合尺码的,临走,她又硬塞给我一双,“给你女朋友穿”。
像是故意在等我似的,我刚走,她便起身准备离开,佝偻着身子,艰难的站起来,然后拿起竹篮,装着小木凳,缓缓离去。
当时,我并未多想,直到后来再也没看到她,或许赵阿婆是纳不动鞋垫也走不动了。
又或许,天桥上风大,她换了个地方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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