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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卖至沛县乡村的蛮子——张姐

 愚伯的自留地 2020-10-15

文:蔡敦杰

图:来自网络

外甥女小玲打电话说,她今天要来我这里,让我在家等候。我不禁犯起了嘀咕:不年不节,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家中一大堆事等待处理;我又无病无灾,怎么跑这里来看我?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讲一下就行了,何必再跑一趟?是姐夫生病了还是……?

自从姐姐故去之后,我很少再去那里,因为在姐姐房子里,只能看到她的遗像,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了。

这次外甥女提前预约,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可又能会是什么事呢?

九点多钟,小玲驾车来到。寒喧之后,没等我开口,她就把话切入正题。“小舅,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帮我爸又找了一个伴,到我家已经三个多月了。一开始恐怕不稳定,没敢告诉您,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来看,那人老实忠厚,也很朴素勤快,我爸也很满意。所以今天才来告诉你,事前也没征求您的意见,请小舅原谅。”

老年人再婚,在当今社会早已不是稀罕事了。自从姐姐走后,给姐夫介绍老伴的人也有很多,尽管他一个人生活得形只影单,但他总感到姐姐过早的去世,一直是他留在心底的永远的遗憾,他总是说等过了三周年之后再说。

现在已快到五周年了,能为他再找个老伴也确是个好事,毕竟他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尽管他每个月有5000多元的退休工资和100多平米的住房,孩子们也都有着体面的工作和可观的收入,可是情感上的寂寞,是物资金钱所不能替代的。

如今孝顺的孩子们,帮他促成了这件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会心生怪意?只是此时我又为我有福不能享的姐姐伤心,对这位能替代姐姐位置的有福之人,我真不知道该是忌妒还是羡慕。

 “这是谁给介绍的?”我忍着心头的酸楚,问道。

“是我的表姑给介绍的。”于是小玲把她所知道的这个女人的情况,绘声绘色的给我讲了起来。

她姓张,是个外地的蛮子,娘家在甘肃武威,今年六十岁,也是个苦命人。初中毕业后,一心想为父母分担责任的她,便辍学了。在去县城打工的时候,被一个人贩子盯上。把她骗到沛县西北部的一个村子,卖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既穷且丑又木讷的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花3000元把她买到手,他和他的家人对她看管很严,白天从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干活,也不让她到人多的地方去,更不用说赶集上店了。晚上睡觉时房门是在外边锁上的,男人的父母晚上还时常巡逻,生怕她逃走。

这个女人初中文化,又是个要强的女子,在严密防范的囚徙似的生活环璄里,她时刻窥探时机,伺机逃脱。她也逃过几次,可由于人生地不熟,又被追了回来。

后来她怀孕了,家人对她的看管也更严了,既不让她干农活,也不让她出院门。为了能够回家,她本想在干农活时故意把胎儿弄流产,可是这种机会他们是不会给的;她就把肚子束得紧了再紧,想着能把胎儿搞掉或死在腹中。可是这个胎儿最终还是来到了人间,但他不是一个健全的婴儿。

虽说孩子发育不良,但他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就这样在想逃又不能逃的囚犯日子的煎熬中,她的精神崩溃了,慢慢地由一个原来聪明伶利的女孩变成一个目光呆滞、反应有些迟钝的村妇。

“你表姑怎么认识她的?”我问。

“在城里一块打工时认识的。”小玲说。“前些年她的男人死了,死时两个儿子还未成家。她含辛茹地给两个儿子盖了房娶了媳妇。大儿子因发育不良,长大后成了一个弱智人,娶的媳妇自然也是一个智残并且腿也有残疾的女人。作为母亲的,就在大儿子一家的身上,多花了一些功夫,但二儿媳却说婆婆一碗水没有端平,经常找借口闹事,甚至出手殴打婆婆。

无奈之下,那女人只好出来打工。在罐头厂干活时和我表姑在一个组里。我表姑说,平时都叫她张姐,她和张姐一块打工五六年,看她人诚实,又勤快,所以才介绍给我爸的。”

送走小玲,我的脑际一直闪现着当年祥林嫂的影子,仿佛张姐就是现代版的祥林嫂。其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云贵川和甘肃等边远贫困山区的妇女,被拐卖的不在少数,她们所“嫁”的男人,几乎都是年龄大、长相差、家中穷、身体有各种残疾的人。这种无任何感情基础、纯粹买卖形式的婚姻,使大批的被拐卖妇女,成为了这种婚姻的受害者甚至牺牲品,张姐只不过是成千上万个受害者之一。

张姐的不幸遭遇,让我和妻未见其面就深感同情,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我和妻盘算着选个合适的日子,去看望一下姐夫,其实也是借机见一见这位新来的张姐。

中秋节前的一天,我们践行了这一意义非常的探访。

前来开门的是姐夫,站在他的身后衣着得体,头发花白的张姐。他们刚吃完饭,碗筷还未收拾,张姐就去收拾桌上的东西,转身又端来水果和瓜子放在茶几上让我们吃,然后洗好茶杯提来开水,取出茶叶为我们泡茶,做完这些又对我们面带歉意地笑了笑,就到厨房洗涮餐具去了。这一切她做的有条不紊。“这位张姐看来还不错嘛。”我对姐夫投去赞许的目光。

“现在比刚来时好多了。”姐夫说,“来到后从头到脚全换了一遍,噢,不是一遍是几遍了,每个月给她五百元零花钱,以前日子过得不顺心,受了太多的罪,为了让她开心,我带她到上海的儿子那里住了一个多月。比刚来时心情好多了,人也显得有精神了,对这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也渐渐地适应了。”看来姐夫对张姐也是满意的。

“你们还领不领结婚证?”我试探着问。

“她还没提这个事,因为她还瞒着自己的家人。从上海回来后,我给她五千元钱,让她回了一趟娘家,目的是想让她把这件事,征求娘家人的意见,可是回来后她说她没把和我在一起生活的事讲出来,只是迂迴地说自己有另组家庭的想法。” 

“如果不领证,名不正言不顺啊!” 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先当保姆对待吧,除了每月给她零花钱,年底再给她存一万元交给她。咱得对得起人家。”

“那你们还是想办法把结婚证领了,以后在一起生活就方便了” 我对姐夫说。

“看样子她还有顾虑。她几乎没和我一块上街买过东西,出门散步也是和我保持着距离,好像是怕碰见熟人。我想她可能是怕她儿子知道了闹出麻烦,她把她的手机号也换了,从来到这里后,就再和儿子们联系过。”

“你的几个孩子现在与她关系怎么样?”我问。

“我的孩子对她都很尊重, 不喊妈妈不说话,到她老了会像对待亲妈一样侍奉她到百年。”姐夫回答道。

我们起身告别时,张姐面带微笑挽留我们,并和姐夫一起把我们送到楼下。快到小区的大门时我往回一望,她仍和姐夫一起站在楼下目送我们。

可怜的张姐,不幸和坎坷伴随你大半生,晚年时终于迎来了绚丽的夕阳。张姐,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倜怅近黄昏”, 你不要再犹豫了, 追求幸福这是你的权力,你大胆地向着已认定的幸福之门前进吧。

从那以后, 妻常在闲暇时说::“ 咱姐姐没有福, 她的福被有福的张姐顶走了。”

前些日子,小玲又来了电话,寒喧后话题就聊到张姐。

 “走了。”小玲说。

“在你爸那里这么好,怎么又走了?”妻说。

 “ 刚进腊月,她说想回家一趟看看,把孙子的棉衣拆洗干净就回来。谁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回来。”

“走时她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没带走,只带两件换洗的衣服.”

 “过段时间肯定会回来的” ,妻子说:“你爸的条件那么好, 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和儿孙一起过个团圆年也是常理,放心吧!”

是啊,她会回来的,我们都坚信。这里优越的生活条件,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凭她的人品,她是个诚实的女人,不是图财行骗之人。张姐,回来吧,这里有你的自由,有你所想要的一切,包括在你心里早已泯灭的尊严。

后来,妻子说:“咱们到城里(姐夫家)去一趟吧,看看张姐回来没,我觉得和她怪有缘份,这几天怪想她的。”我知道,她所说的对张姐的缘份,确切的说是对张姐一生所遭遇的不幸产生的同情感,之所以想念她实际上也是出于对她的牵挂。

第二天,我们买了些礼物,又叩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开门的依然是姐夫。他的脸色有点阴郁,身后没出现那个衣着得体的清瘦身影,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张姐不在?”妻子问。

“不能来了” 姐夫忧心重重地说。

“怎么回事?是她的孩子不让来了吗?”我问。

“还不是这个原因。”姐夫说:“她根本没让儿子和儿媳们知道这件事。我让表妹打探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她回去以后,每个儿子给一千元,每个孙子给四百元,二儿媳嫌给的少,口囗声声追问她打工挣的钱藏在哪里啦,上去就要搜身,为此她与二儿媳发生撕扯,撕扯几下就变成了殴打。结果肋骨被打断几根。他的二儿子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连忙给母亲的娘家人打电话,娘家弟弟来到把她接回甘肃去了。”

“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命就这么苦呢?真是苦到家了。”妻听完姐夫的讲述,流出了眼泪,我看见姐夫的眼里也闪着泪花。

张姐与姐夫的这段婚姻,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让我太意外、也太遗憾了。祈愿她在老家能走出不幸,找到幸福。

我衷心地为她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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