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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坡|我真不该和你犟

 拓荒牛550 2020-10-16

我的父亲母亲
一直在我身边

我把爹娘最后留在这个世间的照片,复制好存在我的邮箱里面,我想这样爹娘就不会丢失了,就会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走到那里,只要想爹娘了,打开邮箱就能看到爹娘,和爹唠唠瞌,和娘说说话。

我真不该和你犟

爹病卧在床时,我在读高三。

那时正值寒假,大年三十晚上,我一个人陪爹在离家40公里一家物探医院里,拉着爹皱巴巴、满是厚茧的手,心酸酸的,直呛的鼻孔和心颤抖起来,我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因为我不想要对面病床上的人看到我那么脆弱。

爹还说不了话,但他睁开了眼睛,努力着想张开口,和我说话,望着我,眼角滚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我拿起羹匙,在爹干裂的嘴唇上滴了一滴两滴三滴温水,爹突然用他那还能活动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右手,他还是想张开口想说什么,但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我俯在爹的耳边说:“爹,你先好好养病,好了再说话。”爹的眼角又滚出了一滴两滴三滴……浑浊的泪水,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在了爹握住我右手的他的右手上。

三天后,爹终于能囫囵不清说出话来,我俯在他的嘴边,虽绊绊嗑嗑结结巴巴,但我还是能听清爹说的话:“我对不住你,还没有把你的学供出来,还没有给你娶媳妇……”,那时我的泪眼已经看不清爹的泪眼,我把爹抱在怀里,和爹说着:“爹,不要多想了,只要你在我就知足了”。

爹全身颤抖起来,我也一样。

我想起了爹的一生,爹小时因为家贫,八岁时送了人,爹说那人家对他很好,但无论怎么好就是叫不出爹喊不出娘,不到半年,爹一路打听一路讨饭,又偷偷的跑回了贫困的家,奶奶将爹搂在怀里,流着泪说:“哪儿也不去了,哪儿也不去了。”

爹幼小的肩上开始扛家,奶奶在外给人做工,爹和木讷的爷爷相依为命,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是父亲。我听娘说,爹的秃头就是那个时候头上长疮没办法治疗留下了疤痕造成的。

爹年轻时,也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这是后来我听姐姐偷偷和我说的。姐姐告诉我说,父亲的爱情她是听邻居奶奶和婶婶们说的,爹爱上了同村一个女孩,女孩也爱他,可由于家贫,女孩的爹娘要死要活不同意,女孩的兄长还威胁爹,说爹再和女孩来往就打断爹的腿。后来女孩哭着出嫁了。后来爹背起了铺盖,离开了家。我想那时爹心境多么悲惨,多么无助啊。再后来爹去了一个工地,遇到了娘,娘没有嫌弃爹这个穷小子,和爹回了家,把爹该为这个家要担的重担一起接了过来。

后来,我又听娘说,爹在外工作,可为了节省2角钱,舍不得坐车,周末下班后,步行5个多小时,都是在深夜里赶回家中,娘还说,爹为了家里有粮吃,在外面是饥一顿饱一顿,为的就是过年时,要一家老少吃上顿饺子和白馍,爹在家时,每次天不亮就起床,拼了命似的把庄稼地的农活干完,然后回到家,倒在炕上呼呼入睡,第二天天不亮,就又出发,赶往单位上班。娘说,你爹一辈子没有福气,该享福了,又倒在了病床上。

就在爹病卧在床上的那年,在爹“我不去上学,他就要自杀”的威逼下,我背着爹的梦想,去了省会求学,毕业后,放弃了与省会一家单位的签约,回到了爹娘的身边,觉得在爹娘身边我才塌实,觉得和爹娘住在一起才有家。

每次回家,我都要给爹泡好洗脚水,为爹洗脚,爹说沾了我的光,我说如果没有爹哪会有我,如果没有爹的臂扛背驮,一把汗水一把血水抚养栽培我,怎么会有我的今天。病中的爹,就会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我就会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爹,“爹,你要再哭,再哭,我就不回来了。”爹就会破涕为笑。

病中的爹,爱自言自语,爱唠叨爱磨叽,有时我也会烦,会大声喊爹:“爹,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你的病,比啥都强。爹,你那老思想,早该换换了,你就少管些闲事吧。” 我这样说只是觉得,有爹吃的,有爹喝的,爹就该安心塌心地好好养病,爹已经做不了事情了,就不要瞎指论了,况且这个时代和他那个时代早就不同,让人听了除了烦就是烦,有时就是添堵。

我在说这些话时,从没有顾虑过爹的感受,有时还会很不耐烦地对爹说:“就你事多,你就养心吧,少说些话。”那时的爹,会静下来,低下头什么也不说,或自言自语道:“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直到有一次,我大声喊了爹后,爹转过身,用袖口抹起了眼睛,我才感到了惶恐,愧疚和悔恨占满了我的胸腔。

有一次,娘和我说,你爹有病,就像孩子一样,他要说你就让他说,不要打断他,不要和他吵,他说的他磨叽的其实都是按他的想法为了你们好,虽然他已经不能为你们再干些什么,再作什么。

娘的这些话,直到爹去世后,每当我回家,坐在沙发上,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话,再也没有人唠叨我,磨叽我,叮嘱我,我才想起了爹,想起了那个不耐烦的我,喊爹嚷爹,要爹不要磨叽了,要爹好好去养他的病,要爹少去管闲事。这个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爹在病床上,那种无助的眼神,那种落寞的神态,像一把利箭扎在我的心上,久久地疼,泪水会突然让双眼模糊起来,其实,爹当时要的不是我给他买了多少好吃的,多少好喝的,不是我给了爹今天买了件衣服,明天又留下了100元钱,爹要得是我的更多的细节上的关心和温暖。

望着爹留在世间的这最后的照片,一幕幕一桩桩事情,像电影一样浮在我的眼前,小时候骑在爹脖领上,骑在爹后背上,像骑马一样兴奋地呼喊声,爹每次回家,给我带回《地道站》、《红色娘子军》、《小兵张嘎》以及红缨枪、塑料水枪欢快的笑声,以及爹的叹息、嘶喊,爹的劳作痕迹,留在我身上的体温,留在土地上的体温,都现实般的隆重和清晰起来,可那些我留给爹的喊声,斥责声,像箭一样穿透着心,折磨着我的灵魂。

当时,为什么不能顺着爹,顺就是孝啊,爹我知道你没有怪过我,爹可我真的不该和你犟,你知道吗,就因我的犟对那么仁慈的你,回想起那一幕幕,这犟产生的疼就会时时袭来。

我想这疼会伴我一生。

阅读提示:

这是王文坡先生写的一篇比较长的文章,原文分三个部分,今天尚书房刊发第一部分,第二、第三部分将会在近期陆续刊发,欢迎大家随时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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