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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辈子没吃过那样好的牛肉

 拓荒牛550 2020-10-16

要说吃,汪曾祺老师,一定能在作家里面排在最会吃的前几名,一定会在美食家里面排在最会用文字记录和表达的前几名。
最近读汪先生散文,有一篇葡萄十二月令,曾在直隶尚书房公众号转载,再就是关于美食的数篇文章印象颇深。比如那篇关于高邮咸鸭蛋的文章,读过一次之后,每当餐桌上遇到咸鸭蛋,总会就流油的好还是不流油的好,和大家忽悠上个三五句。
这两天,又读到汪先生一段关于云南昆明牛肉的文字。
汪先生在云南昆明那段时间,是艰苦的,也是快乐的。艰苦,让他在学术学业上有所收获。快乐,是云南那些各式六样儿的美食,让他苦中作乐。
汪先生这段文章开篇第一句:
我一辈子没有吃过昆明那样好的牛肉。
这一句,冒着得罪普天之下各地牛肉的风险,硬生生地把这最直白的赞美,一下子全给了云南昆明。给了云南昆明的牛和牛肉。
汪先生就是这样,好吃就是好吃,从来不隐瞒自己的吃后感和吃喝观。
在汪先生看来,昆明牛肉馆的特别之处就是他们只卖牛肉,只做这一样生意,当然还有米饭、酒,只不过是他们除了牛肉之外不卖别的菜肴。
如果遇上这样的饭店,一定要明白,店家一定是对牛肉这道菜有着百分之百的自信。当然,在这样的店里,除了牛肉你也点不了别的菜。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集中自己全部的味蕾,品味这唯一的牛肉佳肴。店家也可以集中自己的全部厨艺,把这一道主菜做精细。
这样的牛肉馆,汪先生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有三家。有一家在大西门外凤翥街,这个字读住,一看就像是与吃喝有关系。因为这家离西南联大很近,汪先生他们经常去品尝,汪先生说就是在这家牛肉馆正式“学会”吃牛肉的。不知道这家小馆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这一段佳话足以让他成为西南的牛肉网红。
另一家在小东门,还有一家就是小西门外马家牛肉馆,这家最大,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
那时牛肉馆的牛肉是分门别类地卖的。
最常见的是汤片和冷片。白牛肉切薄片,浇滚烫的清汤,为汤片。冷片也是同样旋切的薄片,但整齐地码在盘子里,蘸甜酱油吃,那种贤明特有的甜酱油。汤片、冷片皆极酥软,而不散碎。经过多年的历练和传承,才会有这样的酥而不软、散而不碎。
据汪先生记载,其实也是他听说的,切汤片冷片的肉是整个一边牛蒸熟了的。汪先生开始也有点不相信,哪里有这样大的蒸笼,这样大的锅呢?当然,有那样大的牛是不成问题的。
汪先生他们当时看到切片的牛肉确都是很大的大块的。那么大块的牛肉能做到这样酥软而不散碎,关键就在火候把握上,或蒸或煮,时间一定是要用足的。大概需要一整夜的时间吧。
为什么会用到这么多的烧烤图片呢?
在汪先生他们那个时代,烧烤应该是不多见的,起码不是街头大排档的主流。
如果那时候有烧烤,牛肉烧烤,汪先生的文章一定会是另一个模样。
汪先生文章讲到,那时候再一种主要的牛肉做法就是“红烧”。
昆明的“红烧”不是别的地方加了酱油闷煮的红烧牛肉,也是清汤的,不过大概牛肉曾用红染过,故肉呈胭脂红色。红烧,这个词用的生动实在,一读到这个词,不论是烧什么,总是在眼前瞬间就会出现那菜的模样。
“红烧”牛肉是要切成小块的。一般不用牛身上的“好”肉,如胸肉腿肉,带一些“筋头巴脑”,和汤、冷片相较,别是一种滋味。其实,也就是牛身上的五花肉吧。
汪先生还提到几种牛身上的特别部位,都是分开卖的,却都有代用的别名,不“会”吃的人听不懂,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幸亏他在那牛肉馆里历练过,对这些叫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比如牛肚叫“领肝”,牛舌叫“撩青”。领肝这个词不太明白,这撩青二字,用得实在是太传神了。牛是吃草的,草是青的,牛吃草总是用舌头一撩一撩的,把舌头叫作撩青,没点文化的还真是弄不明白其中的意境。
在很多地方,卖舌头都讳言“舌”字,因为“舌”与“蚀”同音。有的地方,比如无锡,就把猪舌改叫“赚头”。广东那边有的饭馆把牛舌叫“牛脷”其实本是“牛利”,只是加了一肉月偏旁,以示这是肉食。这都是反“蚀”之意而用之,讨个吉利。
牛肉馆还有牛大筋卖。牛蹄筋是牛的脚掌部位的块状的筋腱,就像拳头一样,而不是长条的筋腱,长条的筋腱是牛腿上的牛大筋。一个牛蹄只有一斤左右的块状的筋腱。不管是哪个部位,反正大家都说那东西吃了可以壮阳。有一次汪先生和一个女同学去吃马家牛肉馆,女同学问起这牛大筋是什么。汪先生年轻时就够坏的,不好好上课,还带着女同学去吃牛大筋。
要说请女同学吃牛大筋这事,老牛也曾经干过。当时老牛可没像汪先生那样,老牛解释说,这牛大筋富含胶原蛋白,女人吃了对皮肤有好处。于是,大家有筋同吃,不亦乐乎。
不过据汪先生回忆,虽然不好回答女同学的问题,但是他在昆明确实是吃过不少次牛大筋,只因为它好吃,不是为了壮阳。汪先生后来回忆这么说,你信吗?反正我认为那位女同学不信,只不过是不说而已。
汪先生说的“领肝”“撩青”“大筋”都是带汤的。牛肉馆不卖炒菜,上牛肉馆其实主要是来喝汤的。这一点,怎么和保定牛肉罩饼江湖中的铲罩差不多呢?铲罩,也是因为那牛肉汤好,铲罩的更高级形式是自带饼的铲罩,那目的就纯是奔着牛肉汤去的了。
昆明还有牛干巴,乃将牛肉切成长条,腌制晾干。小饭馆有炒牛干巴卖。这东西据说生吃也行。马锅头上路,总要带牛干巴,用刀削成薄片,酒饭均宜。
汪先生回忆,昆明牛肉馆用的牛都是小黄牛,老牛、废牛是不用的。对食材的挑剔,最终成就了传承多年不改其味的昆明牛肉。那时候吃一次牛肉馆是花不了多少钱的,比一般小饭馆便宜,也好吃,实惠。在马家牛肉馆常有人托一搪瓷茶盘来卖小菜,头、腌蒜、腌姜、糟辣椒……有七八样。两三分钱即可买一小碟,极开胃。
汪先生这些记忆,是极其珍贵的。想想在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能吃上一餐安稳饭,就已经是奢侈享受了,还能够在那里学习怎样吃牛肉,怎样约女同学去吃牛大筋,还能记住那一爿马家牛肉店,着实地不易。
不知汪先生学习吃牛肉的这家老店,汪先生记忆中这般风味的马家牛肉店,还有没有?如果没有了,就太可惜了。
如果还有,择时,一定去尝尝。
读完汪先生的文章,不由感叹,是不是在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个马家牛肉馆呢?你,我,还记得是在哪家牛肉馆学会的吃牛肉吗?
比如在保定,老城东南角有一处清真寺片区,那一带聚集着大量经营各类牛肉食品的小馆,马家、白家、安家等等,都有传承多年的老汤和字号。
前几天老牛去吃的那家牛肉烧饼,只是其中一家不起眼的小馆,类似那样独具风味的小馆,在老城区每条胡同都可以拎出个三五家。
只不过,那些小店,门面着实地一般。而且,还缺少汪先生这样既会吃又会写的食客,所以,那么多独具风味的江湖小馆,只是那样默默无闻地一代代传承。
但是,他们传承下来的味道,一直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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