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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我最喜欢的还是读书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一.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怪耳熟,坊间传闻出自培根之口,其实,培根在《Meditations Sacrae》的片断中留下的原话是:“ipsa scientia protestas est”,译为英文,即“knowledge is power”“知识就是力量(也有人译为“知识就是权力”)”)。漂洋过海,以讹传讹,就成了“知识改变命运”。

无独有偶,在奥威尔的《1984》中,党的口号就有一句“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无知是力量吗?无知是反智的力量。无知的人易盲从,无知的人易自负,奴役主利用无知之术,驱使奴隶遁入反智的井底。传谣者与无知沆瀣一气,谣言能够弥漫,一是利用了接触者的恐慌感或猎奇感,二就是人在某一领域的无知。

黄景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是他愁苦状态下的自嘲。书生有用,把书读透的书生,会思辨。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想拨开云雾,思辨是一条门路。当我们思辨,我们面对一段故事、一场宣讲、一个断言,我们就会去想,它的论断的依据是什么,逻辑是否完整,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就像培根的那句话如果不假思索地引用“知识改变命运”,只怕闹了笑话。

网络时代,信息驳杂,谣言与“标题党”满屏皆是,这时候,也需要思考辨析。以王宝强离婚事件为例。当自媒体通过标题和行文,将此事转移为“农村与城市价值观之争”、“底层/大众与精英的冲突”乃至“男权与女权问题”,我们不妨长个心眼,真的如此吗?援引的依据有多少是事实,多少是臆测?逻辑链是否成立?又如:里约奥运会上,霍顿公开称孙杨是“嗑药的骗子”,有人却通过说明“别的国家运动员也干了”来为孙杨撑腰。可它显然经不起推敲。理性的做法,应该是直接分析霍顿言论的不妥,以及向读者指出孙杨当年药检曾阳性的具体原因。

二.

以思辨的眼光去审视外物,被思辨者,自然也包括书籍本身。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后人将范围扩大,就是这句俗语: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如果只是做个搬运工,将古人的知识记在自己账下,未免太轻易,自己是否吸收了知识,有独立的创见,在单纯的搬运中无法检验。如果读书之人能从死知识中提炼出活的经验,甚至推敲出新见识,那么,他不得了。

不读书,读死书,容易盲从权威,一看到子曰人云,就肃然抖擞,不敢袒露微辞。其实,先生们可敬是可敬,但毕竟不是魑魅魍魉,何必吓着你不敢一语?先生能成先生,当年走笔惊雷,不惟引经据典、温吞了事。专业内的大牛互相论争的戏份每日都在上演,千年学术史,就是一部质疑史。

三.

知识的定义众说纷纭,本文姑且收缩范围,限定于书本里被检验过的资料、命题、推论、概念等蚊子。

不需要强调知识改变命运,因为命运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如若命运是滚滚长河,至少在驾鹤西游之前,这条河都在静静流淌。一次选择,一番言语,甚至堤喀(Tyche)的心情,都可能改变它的流向。痴人寄望,知识能保富贵名爵,敢叫麻雀变凤凰。反驳的理由有很多,古往今来,寒门士子满腹经纶却一生落魄功名无望的不在少数。写就一手好词话,编出一摞好故事,愣是穷酸难改。安坐龙椅,一呼百应的,也非博学书生,而是让“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统治者。知识这剂药方,有时确不如门第、关系、地域、运气、财富等等,见效的快。

但即便只谈阶级流动,有知识,未必改变固有阶级,没知识,便只能寄望于运气。寄望于运气的人生,是否更令局内人不安?知识不输出必然的结果,但是一个重要砝码。

不过,上面谈的,只是将人生由低到高纵向去看,仿佛人这一辈子,就一定要往上爬,一定要比拼“权力的游戏”;仿佛阶级越显赫,财富、门第越牢靠,人生才有希望,才不负碌碌尘海走一回。

可是,人生明明还可以横着看、侧着看,甚至倒着看、躺着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生命的长度也许再怎么努力延伸,也不过百年;生命的高低,穷极一生,又有多少人看到顶点?那些显赫一时又一着不慎,品尽人情冷暖的凄凉人,也足够让后生历历在目。反倒是最被推崇的先生们,对高低反倒失了兴趣。老子乘风归去,款款道“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苏子与客泛舟,“苟非吾之所有 虽一毫而莫取。”我们无法穿透年岁,就试着将人生变厚;人的意志无法预期一切,但起码可以趋近“自适”。

说到底,改变命运不是知识的本职,而承载知识的读书,如果抛开使命的赋予,读书本身,未必是一件累人的事。

如果书籍是一位朋友,那么他有一项了不起的本事,就是帮助你“认清你自己”。我们在阅读书籍时,不是在面对冷冰冰、皱巴巴的沓沓纸卷,而是去感知一个个从历史沉渣中提炼出的鲜活故事、一段段暂时画上句号的悲欢离合。书籍有美,如川端康成笔下静谧的雪国;有玄思,如博尔赫斯笔下小径分叉的花园;有胆气,如曾子对子襄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有情怀,如明廷于少保,“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有思想,如萨特的“肮脏的”、黑格尔的“存在即合理”;还有趣味和“肺腑”,前者是王二看到的白花花的屁股,后者是《红楼梦》的“满纸辛酸泪”。

四.

书是对已知的知识学问和经验的一种记录,今人要探索过往的记忆与思考,书是重要的载体。但如果这是书的唯一作用,那书在现在和未来,便有消亡的嫌疑。毕竟,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记录功能是如此强大,我们能轻松通过搜索引擎浏览千百年前的智识。加之纸质书的资源消耗,无怪乎有人说:“电子书要取代纸质书。”

但现状又令我怀疑这种看法。尽管独立书店运营困难,纸质书销量萎缩,不过,在中国,这更多与土地成本上扬、房地产泡沫、传统运营模式的单一以及资源的重新分配有关,智能产品的涌现对纸质书是一种冲击,但不是面顶之灾,纸质书的销量萎缩,更像是资源的合理让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终将回复到一个稳定的轨道。至少对现代人,时时刻刻被智能产品捆绑,不要说精神的倦怠,身体机能也很难长期维系。我们在许许多多人身上,也看到他们对纸质书和电子书时间的合理分配。我们喜欢搜索引擎的便捷,但当我们希望就某一领域进行深入剖析时,书籍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五.

书不惟硬资料的承载,也赋予了前人的情感关照。所谓“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我们阅读书籍,常能感受作者字里行间或是浓烈,或是隐约的情感。同一本书,不同的人能有不同的体悟,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也有不同的理解,这又是一件颇为美妙的事情。十岁读《墨子》,即便辅以白话文的解释,也是看个故事图个趣味;二十岁读《墨子》,可能会读出光学、力学、逻辑学、几何学上的圆和平行线,甚至购买力和货币的知识;到了三十而立,读出的也许就是故事和言行中古人的思想和习俗,并与之与后世相比较了。

人活于世,不可能什么心绪,都愿与他人袒露,但郁积于胸,到底不舒畅,这时候,读书许是一个好的消解方式。前人写书,非惟学术研究,也常有个人心绪的表达,即便是史书,也有作者本人发乎于心的表露,一如太史公与《史记》。以书籍为载体,阅读,就仿佛与作者对话,走进作者的世界,甚至惊奇地发现,作者于某事的抒发,与自己隐而不发的心绪,惊人相似。

六.

读书像梦境中开启的一扇扇大门,我们被那未知所吸引,在好奇与求知中轻轻推开。我们在书本中窥见人生的无数种可能,也有幸目睹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大河。就是在这些形色各异的感知中,阅读者日益清楚自己的独特性,也在一个个“路标”的指引下,愈发了然,自己内心更倾向的道路。

读书不会给人一个不容置疑的“标准答案”,正是那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让人着迷。阅读让有心人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也让人鼓起勇气去打破自己既定的“成见”。芸芸众生,多少人在不断的解构和重建中折腾,多少人在怀疑与坚定间摇曳。

还是像托尔斯泰一样,去读书吧。身边带着铅笔和笔记本,读书和谈话时碰到的一切美妙的地方和话语都把它记下来。这样,待到镜中斑白,追忆流年,也好多一份“可爱”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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