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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城:《贤者之爱》、《昼颜》与《白夜行》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文汇的一个约稿。


《贤者之爱》,《昼颜》与《白夜行》

“爱上了,这个堪称是自己作品的年轻男人。”

《贤者之爱》的大尺度令诸多观众联想起《昼颜》,前者讲述的是“调教式复仇与心理落差”,后者则关乎婚姻伦理,但二者的故事其实大相径庭。

仅以人物而言,《昼颜》的女主成为恶女(在该剧中,出轨被视为“恶”的标志),源于婚后生活的不和谐与爱欲的驱使,而女二利佳子一出场便已是“下午三点钟的恋人”,她出轨的动机在于认同感和情感的双重缺失。《昼颜》的结尾,利佳子“倦鸟还巢”,而女主又回复到“空”的状态,每个人看上去都回复原点,但心境又与最初截然不同。

与《昼颜》相似的是,《贤者之爱》也采用开放式结局——女主人公真由子坐在轮椅上,望着游向远方的“年轻爱人”直巳,轻轻说了什么,但听不见声音。导演没有继续提示她的瘫痪是真是假,这是《贤者之爱》的高明之处,留白总能引人遐想。但与《昼颜》的人物倦鸟还巢不同的是,《贤者之爱》的人物以彻底的了断作为阶段的告别。直巳和真由子最终以“在一起”的姿态收尾,他们象征性地跨越了巨大的年龄界限和伦理束缚,从复仇的角度而言,这也可宣告真由子对闺蜜百合的复仇成功。而百合选择的路是试图通过同归于尽“把你整个的人生都给我” ,尽管最终只葬送了自己,但至少也彰显了决绝的姿态。

纵观真由子在剧集中的表现,她的形象是隐忍细腻且富有同情心的,仅以行动而言,真由子真正称得上“恶”的行为,只是通过对直巳进行从小到大的“情人调教”完成对百合的复仇。导演刻意淡化了真由子“恶”的痕迹,她与直巳的交往也往往以极富美感的画面呈现。在这一点上,这是导演对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的区别对待。与真由子相比,百合无论从行动还是心理上都更符合“恶女”气质。由于家庭和性格的原因,她渴望真由子的人生,想方设法夺取真由子的一切。为此,她直接导致真由子与作家的恋情破裂,间接令真由子的父亲选择自杀。而当得知了真由子对自己的复仇,她又通过说谎,诱使真由子出门,并决心与其同归于尽。

张爱玲说“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恶女”百合的孤独四季恒长。年少时,父母关怀的缺失、家庭的一团糟令她孤独;在学校,与同学的格格不入甚至被嫌弃令她孤独;长大以后,表面上她与作家恩爱有加,她得到了真由子不少东西,但细心的观众会发现,作家与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和谐,作家的心也还残留着真由子的影子。

但孤独不是造成百合悲剧的唯一原因,否则,当真由子走入她的生活,真由子的家庭都对她关怀有加时,她不会这般针对真由子实施一连串恶的行为。阿德勒在《超越自卑》中说“当个人面对一个他无法适当应付的问题时,他表示自己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此时出现的就是自卑情结。”百合的心中有自卑。剧中,少女时期的百合会时常静悄悄地看着真由子的家,注视着那美好的一家子在庭院的玩耍,这时候,镜头往往切入与百合家庭的对比,这也是导演对于百合心理落差的暗示。百合的家境富裕,面朝大海,可是她的童年却不能春暖花开。父母忙碌,保姆频频更换,父亲的助手对她图谋不轨,弟弟们有暴力倾向且极不安分,这一切都让百合颇感心累,也让她内心艳羡着美满家庭似的生活。而真由子的家庭恰恰符合她的愿景。也是因为自卑,当百合听到真由子想要光顾她家的时候,她显得极不情愿,因为她不想让真由子目睹她“糟糕”的家。

 
自卑心理同样存在于《昼颜》的男女主人公。在《昼颜》的剧情里,女主笹本与男主北野的结合,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笹本在北野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痕迹——被另一半忽视,生活于挫败感中。北野的内心深处,其实需要被尊敬,甚至是崇拜。但她的妻子,事业光荣,强势而自我,北野于她,颇有种宠物的玩味。同时,在学生和领导面前,北野也抬不起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他喜欢和虫子打交道,可是很少人理解这份爱好,北野看样子随和,内心却潜藏着压抑和自卑。而笹本,这个平凡的女人,她的自卑则源于生活的庸常与婚姻生活的淡漠,要知道,笹本的丈夫甚至能因为一只仓鼠而对她恶语相向。

说回《贤者之爱》。

剧中,百合对真由子父亲的看法也值得玩味。当真由子的父亲经受不住感官的刺激,缓缓抚摸百合的大腿内侧,百合在回忆中的内心独白是“又爱又恨”。对于百合而言,真由子的父亲既象征着家长的关怀,也流露出男人缴械于性的丑恶。百合对男性似乎一直有一种嫌恶的态度,这或许源于少女时期父亲的助手对她的觊觎。你会发现,她对男性的主动接触与其说出于爱情、倾慕,不如说是嫉妒心理的驱使和一种虚假满足感的实现。

百合的危机在于,她的生活除了“夺取真由子的一生”,缺乏一个坚实的精神支点维系她的人生。百合所做的一切都在针对真由子,都在服务于她的“夺取”倾向,除此之外,一片虚无。与其说百合是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不如说,她象征着一种因孤独和自卑而产生的“夺取”状态,象征着一种人在虚空心理下的极端心态。

而真由子与百合的最大不同,也是她为什么没有堕落为彻头彻尾的恶女的原因,不外乎关怀二字。四集看下来,一直有人发自内心地关怀着她。青春期时,是她的父亲与母亲;成长为熟女后,是死心塌地的情人直巳。还有一直在两位女性间徘徊的作家。也许是由于家庭和后天教育的原因,在明面的关系上,百合一直在“夺”,而真由子一直在“让”,前者强势,后者弱势,百合利用冰锥警告欺负真由子的女生是少有的例外。可事实上,真由子的“让”又并不总是心甘情愿,真由子也是一位早熟且具有占有欲的女子,否则,谷崎润一郎的《痴人之爱》不会令她着迷,百合对作家的夺取不会令她怨愤。真由子的“让”更多是礼教的要求和对这份闺蜜之情的珍惜,不满在她的内心郁积着,即便没有父亲之死,两人的矛盾其实也不可避免。

本剧虽非直接改编于小说《痴人之爱》,但与《痴人之爱》关系颇深。与文学作品挂钩的日本影视剧常常乐于塑造一个富有吸引力,又心甘情愿为一位女性付出到极致的男性形象。《白夜行》的桐原亮司就是一例。亮司游走于底层,一直暗中帮助女主人公雪穗报复迫害之人,为了让雪穗步步跻身、生活无忧,他屡屡冒着被捕的风险行凶作案,甚至不惜用剪刀自尽,只为了警察不追查到雪穗,这个“一次也没有回头”的女人。《贤者之爱》中的直巳也是这般对所爱之人死心塌地的形象。哪怕得知真由子对他的关怀源于“报复”,哪怕真由子最终瘫痪(至少在直巳看来),他依然不离不弃。这般纯情的男子,如梦如幻,某种程度上也像文学和影视作品对于现实缺憾的一种情感慰藉。


巧合的是,在形容男方对女方的感情时,《白夜行》与《贤者之爱》都运用了太阳的意象。《白夜行》借雪穗之口,如是写道:“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而《贤者之爱》中,直巳干脆形容真由子是他生命中“阴暗的太阳”

《痴人之爱》中,男人收养女人,把她养成符合自己品味的女人。讽刺的是,《贤者之爱》本是女人调教着男人,将他塑造为自己完美的作品,可最终,男人对瘫痪女人的照顾却有仿佛出于爱意的收养。最初,真由子塑造这份作品只为了复仇,但渐渐地,她“爱上了,这个堪称是自己作品的年轻男人。”连观众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塑造了谁,也许,感情一旦当真,本就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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