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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之恋(上)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十一月底晚上八点,小艾坐上开往北京的高铁。夜色如水,故乡的瓦房小院在一步步后退。她没有将北上的决定告诉父母,她是突然动了念头就要离开的,而秋实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过一天之前。

秋实正在北京念书,刚刚大三,论年级,小艾该是他的学姐,但秋实从不这么叫她,他要在女人面前故作成熟,而小艾则乖巧地顺他的意。小艾说她要北上,秋实起初没在意,他以为小艾这一次也和往常一样,不过是在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想起了某天深夜在阳台和小艾通电话的内容,秋实说,他希望小艾到北京来,但小艾拒绝了,她说自己腾不出时间,她说自己不愿太早相见。秋实不解,但尊重她的意见。那时候,秋实到底是希望早点见她的,在每一天都通话的时节。

也是在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却抓住每分每秒空闲的时光闲聊。秋实本非多话之人,他轻易不会主动给别人打电话,即便打了,也不过三言两语。但小艾是例外。在与小艾的一次次通话和聊天中,秋实感到这位南方姑娘充分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她喜欢放声大笑,乐此不疲,尽管这笑声略显粗糙,倒也并不让人生厌。享受乐趣许是她的本性,但这种享乐与金钱和名誉堆砌的乐趣又截然不同。她要的不过是温暖的拥抱、持续的问候与稳定生活的承诺,她能在清晨的石子路上获得乐趣;在秋实的一次次蹩脚玩笑中获得乐趣;甚至在与好友讨论着一些不宜公开的隐秘话题中获得乐趣。显然,她需要一个并不十分忙碌且能给予她足够陪伴的小伙子,可事实上,秋实并不是这样的人,秋实的生活似乎总是喘不过气,而他的态度也往往忽冷忽热,当最初的一个月过去后,当每天每夜的通话中断,小艾收到回复的次数开始变少了,秋实说自己很忙,他一直这么说。小艾发自内心地感觉:秋实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可以与小艾保持一个小时的通话,也可以连续五天每天和小艾说不上十句话。他的聊天总是时断时续,他的做派保持神神秘秘,这个男人的寡淡毫无疑问渗透到骨子里。

在小艾正式北上的前一天,秋实收到小艾的微信后,继续做他的事,写作、看书、背题,然后睡觉,和往常一样。直到小艾突然在微信上发送了她的坐标。

高铁快要到北京了,窗外迷迷蒙蒙,隐隐有雾。现在是周三早上六点钟,秋实在宿舍内把头埋进被子里,手机的光微微溢出,宿舍内仍然昏昏暗暗。临睡之前,他才草草回复了小艾第十句话,今天,他却开始为小艾的到来发愁了。他本以为一月份才会发生第一次相遇,在漫长的假期里,也许在北京,也许在南方,为此他将精心准备,里里外外都打点一番,至少让自己不至显得太颓丧,但现在,这位南方姑娘却已经来到北京,他们也许即将见面,而他毫无准备,他疲倦急了,不惟起床的倦怠感,他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像被北方的雾气浸泡,那令人怠惰颓靡的雾气,现在,他连眼睛的移动都费劲。

但小艾毕竟来了,这个他曾经思念的少女,如今近在咫尺,下一次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人往往在分别后才学会回味,当自己正在日后被忆起的那个瞬间,又不懂珍惜。秋实暗暗劝说自己,先打消倦怠感,他竭力将身子从被中抽出,将枕头立起来,靠在床架边,然后自己便借着枕头倚在那儿。房间依然暗暗的,有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有一丝凉嗖嗖的冷风,窗户好像没关紧。

“我本打算一月份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我昨天都说了我会来。”

“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去学校找你吧。”

“你已经到了?”

“还没呢,快到北京西站了。”

“不用那么快来我学校,你来了也没地方住。”

“我住青旅。”

“你要来多久。”

“不告诉你。”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你爸妈知道你北上吗?”

“我没跟她们说,没几个人知道。”

“对了,不要随便跟人说你来找我,我不喜欢声张。”

“我都说了没几个人知道。秋实,你好像不希望我来。”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毫无防备...”

“你对我表白那一晚,我也毫无防备呀。”

“算了,你到了跟我说一声。今天就要找我吗?”

“嗯。”

“我早上有考试,下午应该也有课,你如果来找我,晚上吧。晚上五点半,我去找你。”

“我找你行了。我担心我住的地方离你的学校远,你一来一回会耽误你的时间。你几点钟下课。我们去吃麦当劳。”

“那你六点钟到师大西门站吧。知道在哪吗?坐地铁三号线,在大学城站下车,旁边有公交车,坐311线,到了师大司机会说的。”

快到上课的时间了,秋实关上手机。小艾北上的消息让他猝不及防,也让他有些无奈。他最近疑心自己抑郁了,看什么事情都悲观,不知是否和输了比赛有关系,这是他第二年在辩论赛中小组出局。也可能是由于过于疲倦了,秋实近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面色苍白,没有气力,就像刚醒来未涂口红的女人。他将一天除去饮食睡眠的时间切割为一块一块,尽量做到不浪费,却仍感到不够用。昨天他又过了零点才睡。私心里,他不希望再有事情烦扰他、耗损他的时间,小艾的到来,却意味着秋实不得不腾出一晚上甚至更多的时间去陪她,若是在两个月前,他倒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和期待,但如今,他竟心生一丝丝不情愿。

“呼...”秋实深呼一口气,望向干枯的天空,依然沉默着。空旷的校园,藏住一个人的地方怎么那么少,秋实恹恹地想,别人跟他打招呼,他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就连上课考试,也徒留一个索然无味的皮囊。

日光东升西落,黄昏很快就要来临。秋实的短信有新消息。小艾说,他已经在三号线的地铁上,再过两站就是大学城了。

“要不要给你带吃的。”

“不用啊,你自己吃吧,我留着肚子吃麦当劳。发张你今天的照片,天黑黑,我怕认不出来。”

“地铁上好挤,不容易拍。我穿了白羽绒服,黑色裙子。”

“好多黑色裙子...算了,你到大学城站记得找公交,到西门站再回复我。”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一哄而散。秋实身穿一件黑色外套,灰色的长裤,还没出教室的门,就戴上一顶黑帽子,同学散尽了,他才刚刚走出教室没两步。从教学楼到西门的路很笔直,中间有一个十字路口,他本可以沿着正前方的斑马线穿过去的,但他偏偏往斜去,那分明是宿舍的方向,但他不要回宿舍,他只是要转一个弯,多走几步路。

“我到了。”

“你来西门吧,我在那。”

“不要,我要你过来找我。我就在站牌那里。”

秋实也不要和她争辩了,他走到公交站。一辆公交车刚好在等待它的乘客,车门外的青年们争着往前凑两步,仿佛等待施粥的流民生怕粥到不了自己碗里。但他们显然不是秋实要找的人,他把目光投到站牌边还未排队上车的人群,灰蒙蒙的天里清冷的灯光,辨不清几米外生人的面庞少女来来往往,穿白羽绒服、黑裙子的依稀有几位,甚至身高体态也分别不大。秋实故作满不在乎地四处张望,其实心里犹疑是否上前。是她吗?万一不是呢...好多人,好多双眼睛...

“你在哪?我到了。”

“我就在公交站边呀。你看到我了吗?”

“我不确定。”

是小艾给秋实打电话,秋实下意识朝那几位“怀疑对象”看去,不是她们,她们没有打电话...秋实心里暗暗侥幸又微微失望,侥幸自己刚刚没有唐突上前,失望是因为“怀疑对象”中有一位姑娘颇合心意。可是,小艾到底在哪呢?她不会坐上车,可等待的人却都不符合...

“你真的在吗?”

“就是天桥下面那个呀。”

“可是...我看不到你...”

“怎么可能,不就一个西门站...你再找找,打电话的...”

“没有。”

“你你你...你要把我急哭了...我都到这了...”

站前的公交车扬长而去,留给西天一缕黑色的烟雾。站前的公路瞬间冷清几分,秋实下意识朝马路对面望去,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在招手。

是小艾!是她,真的是她...

原来,他的恋人就在对面。

寂静夜色,还有雾气,她像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在空旷的马路边又清晰分明,她望见秋实的一刹那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在秋实眼里仿佛轻盈的女郎跳了起来。多么活泼,多么欢欣,沉闷的夜飞过青鸟。望着这位终于相见的恋人,秋实无奈,却也打消了几分倦气,他的内心油然而出一点欢喜。毕竟,那马路对面银闪闪的女孩,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南方姑娘。

“我看到你了!”

“站着别动。”

他笑着摇摇头,他决定穿过马路去找她。马路边缘有栏杆,他唯有先向前走百余米,直到一道斑马线出现,才能穿过马路。他这一次没有放缓脚步,他的眼中闪闪发光,他在走,他在走,越走越快,越走越近...直到...直到他能看清恋人的脸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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