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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一)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与其知道,不如想象。也许他也很孤单,也许是个小女孩,趁上学前与未知嬉戏。一切都发生得好快,可疑的痛楚,我坚持要知道究竟。然后是黑暗……周围的寂静,寂静……

——《永恒与一日》

海浪响起,在黑暗中,在比荒原更远的的地方。鸟群从海边飞过,飞过荒原,飞到比它更荒凉的地方。城市,千百个角落的沉默。

沉默中,有人在对话。用沉默的方式。

你在人群中,好像很失落。

没有,只是知道是自己没有做好。

还说没有,要哭不哭的样子。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是安慰你,我只说实话。

是吗?可我不觉得自己做得好,我觉得我一直在拖累大家......

有的人倾向远眺,把自己放得很高很高;有的人喜欢低头,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你许是后者。

忍冬收到夏恒的信息时,夜色清凉。一道光射在她的袜子上,又被风吹淡。作为自己的现代文学老师兼辩论队教练,最初的一段时间,忍冬对夏恒的印象一直停留于一个“冷”字。虽然是教练,他其实不常来的。但重要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和比赛当天,夏恒会出现。比赛中,作为观众的他静静地交叉手臂站在墙边,儒雅的神态、瘦长的身体和黑色镜框彰显自己知识分子的风范。如果不说出年龄,他会被误认为不过三十出头,岁月在他的面庞悄悄经过,没有留下太多踪迹。

夏恒能够出现在比赛现场,已经让辩论队的队员们感到宽慰。不少学院的辩论队都会挂名一个指导老师,但也仅仅是“挂名”。你可能一个学期都不能见到指导老师一次,他们总是很忙。夏恒不仅会出现在比赛当天,模辩时他也会偶尔出现,甚至线上的讨论群,夏恒也会偶尔说话,尽管只是点到为止。

忍冬初觉他“冷”,盖因夏恒的表情不会有太多变化,即便是辩论队的同学,或者被门下的学生,也很少看到他动怒或伤悲。他很奇怪,讨论时他习惯提出质疑,而当他质疑时,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焦虑。他的手是往内收的,他的左右手掌常常低垂于大腿之上,合上后久久不分开。甚至,当队员们放松自己,闲聊玩笑时,他会自己面对着黑板思考,用粉笔记录,或者闷在一个角落里,看书写字。有时候,他不像一位老师,只是一位神秘的大人。

夏恒在教授本学期第一学期现代文学课时,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和邮箱。当学院通知辩论队的队长,谁是他们的指导老师,队长当天晚上便邀请夏恒进入辩论队的总群。忍冬私下添加了夏恒的微信,并从中了解到,夏恒每周都在网络上的一个冷门小站里更新文章,那是他的自留地,名称是“海边的王国”。

什么时候起,忍冬竟有了偷窥他人文章的习惯?这个习惯似乎是叶梦回传染给她的。但叶梦回的窥探,与其说是偷窥,倒不如形容为“明窥”。有一天晚上,忍冬在Word里更新着自己的小说,她在一个论坛里的注册账号突然收到新的提醒,忍冬点开一看,是一位陌生网友对自己的小说上一章的留言:

“那个张青阳,原型是咱学院的办公室主任吧。”

“你是?”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是叶梦回。她很喜欢《一代宗师》的这句台词,因为这句台词恰巧有她的名字。她是王家卫的影迷,有一次文学社的分享会,别人都老老实实地分享小说、诗歌、散文、戏剧,她偏不,她偏要分享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这是活的小说。”她翘着腿说。

“她为什么会看我的小说?如果她看到了,还有谁会看到?...她是刚刚发现吗?还是一直在看...

“我一直都在追更新。可惜你更得好慢。”

叶梦回似乎能听到忍冬心里的话,有时候,忍冬在她面前,真不知道能藏些什么。

“因为...灵感总是很难眷顾我...你也看到了,我写得很平庸。”

“如果平庸,我就不会追着更新了。你写得至少比咱学院那几位吹上天的学长学姐强,他们写的东西才叫平庸。”

从此以后,叶梦回在忍冬的小说、散文甚至一些谈不上文章的只言片语中大大方方地留言,公开场合她也大大方方地主动和忍冬打招呼、主动和她一同吃饭、约她一起看电影、一起去逛街,甚至透露给她自己新近窥探的对象。忍冬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习惯,她不会轻易主动接触别人,她在群体中常常靠边站着,她低着头,埋在人潮里,同年级的同学形容她为“乖乖女”。

“你们怎么会认为我是乖乖女?”

她想问,又没有问出来。

而对叶梦回的热情,她虽不适应,却也不拒绝。她在习惯叶梦回的习惯,直到她也学会那习惯。就像如今她暗中浏览老师的小站。但是,她到底是不适应明窥的,更何况,这位隔着屏幕的老师神秘而阴冷,自己又只是一位学生,论学识,论思想境界,自己定然不如老师,说不定,自己纵然评论了,也只是自找没趣,非但得不到回应,还惹得暗处的鄙夷。倒不如沉默地看。

所以,直到那天夜晚之前,忍冬和夏恒并没有交流。即便忍冬加了对方微信,他们此前唯一的聊天记录仅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忍冬本以为夏恒的安慰是由于辩论赛的失利。下午,当场务轻轻推开比赛教室的门,示意主席出来时,她本就忐忑的心便更加忐忑。因为这是评委已经商议完毕,裁定胜者,只待主席念向全场观众及辩手的信号。作为本场比赛的正方一辩,忍冬自然希望当主席宣布获胜方时,口中念出的是“正方,文学院代表队”。依照规则,在宣布获胜方前要先公布最佳辩手的名字。当最佳辩手被宣布是反方三辩时,忍冬心里油然闪现一丝丝火光,在她的辩论记忆里,“双杀”是很少发生在文学院的比赛当中的,而她的自我观感,也判断这是一场不分高下的比赛。也就是说,如果最佳辩手属于反方,正方便极有可能取胜!?

“本场比赛的获胜方是:反方,历史学院代表队。”

果然,事与愿违。

她突然燃起的希望之火就像烟蒂般轻易被踩灭。她的心突然坠了下来,她的手停止了颤抖,五官僵住了,她沉默不语。当反方辩手起身前来和她握手,她只是木木地将手伸出来,克制住情绪完成一场指派的任务。

“我们的论是可以的,只是操作有瑕疵。这是一场五五开的比赛,判对方也说得过去,但双杀就不至于。不过,只是一场比赛,你不必太在意。”

“可是,怎么可能不在意呢......而且......

于是,有了小说最开始的那段对话。忍冬耿耿于怀的,其实不仅仅是比赛的失利,比赛的失利更像是所有情绪积压,终于迎来的爆发点。这几天,在辩论队准备比赛的这段日子里,她的心头时时刻刻被一种按捺不住的烦恼情绪困扰,不仅仅是司空见惯的赛前焦虑症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因为,当她和她的队友们一同讨论时,哪怕他们挨得很近,她却仍然感觉自己仿佛一位暗中的陌生人,而她的队员们,则在房间内唯一的亮处有说有笑。也许是凌晨,也许是傍晚时分,也许,就在讨论的间隙,忍冬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清晰可感的痛苦之流冲击,可她最痛苦的是她并不知道她为何痛苦。就像始终弄不清烦恼的是什么的伊凡·费多罗维奇,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

“他以前也时常发生烦恼,它在这时候出现本来也并不稀奇,因为明天,他在突然撇下了吸引他到这里来的一切之后,又要重新来个急转弯,准备走上新的、前途未卜的道路,重又成为完全孤独的人,和以前一样,抱着强烈的希望,却不知究竟希望什么,有许多,甚至过多对生活的期待,却连自己也完全说不清究竟在期待什么,甚至究竟想要些什么。但尽管他的心灵里确实有一种新的无名的烦恼。”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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