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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路的尽头 | Vol.6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6.

马可写完小说后,喜欢用小号给自己点赞、评论。

他评论说:“写得特别好!”回复就不再是零个了。

这一天,他点完赞后,出门去了前东家。

他虽然不坐班,但和前东家还保持着合作关系。前东家是一家文化媒体,马可负责其中的一个公众号,撰写热点批评,他在那里实习完三个月,本有个转正两年的机会,但他头脑发热,想要搞文学,就拒绝了。他拒绝后还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自己在朋友圈都说要自由职业了,此时反悔,岂不是很丢面子?就把后悔的念头烂在心里。

马可回来是要办交接事宜的,主编林佩佩对他说,以后一个月存十篇稿子,不用坐班,能拿2000快的补助,这十篇稿子,有两三篇原创就够了。马可心里想,以前坐班实习一个月也才2100,现在只少了一百块,就能免去一半的工作量,这等好事,岂有拒绝的道理?

但他还是保持着文人的矜持,显露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神色,云淡风轻说:“我都行,钱不是大问题。

钱不是问题,没钱是万万不行,马可和林佩佩商量着,心里琢磨的却是另一档事。

他接了一个香港的选题,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本来定的题目,是“穿行于香港的真实感受”,编辑要看点“新意思”,可他才去香港几天,哪来的新意思?他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攒出一篇五千字的稿,没逃过拒稿的命,投给另一家,又以“你懂的”理由发不出。

他想:这怎么行?一周的心血,换不来一文钱,天桥卖唱都比这挣得多!为了显得付出有回报,他决定咬牙换个方向,把香港的选题做下去,可怎么做?他和编辑都陷入了苦恼。

编辑想要一个故事,避开政治雷区,还能有些新鲜感。可市面上写香港的故事都烂大街了,去哪搞搞新意思?他一度想采访在香港打工的广东人,那些即便懂粤语也不能完全融入香港社会的年轻人,可他人在北京,上哪找去?问高中同学,问自己认识的广东佬,结果无一去香港工作,购物、读书的倒挺多。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接这个选题?

眼前愁云密布,月亮好像变成了一个大钟表,倒计时截稿日期。前天夜晚,他还翻墙找素材,翻着翻着,素材没有,光顾着看YouTube上的地摊政治、Ins上的网红,眼看又一个凌晨,文档一个字没有,他看着一片空白的文档,横看竖看,毛都没看到,只是有一阵嘲笑声萦绕耳畔:“年轻人,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去吧!

他想:有时低产不是爱惜文字,而是真的写不出。

他说:“下辈子打死不当作家!”随即倒头大睡。

去老东家的那一天,他仍然一个字也憋不出,但他有了个安慰自己的借口,那就是送别同事和编微信!“我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当然没时间写作啦!”有了这个信念后,他暂时把烦恼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送要离职的同事最后一程。

要离职的同事叫王怡,和他是老乡,都是广东人,毕业于伦敦政经,在北京工作了两年。诡异的是,他们老家讲粤语,在北京却用普通话交流。王怡温柔可人,说话做事很照顾,他在实习时,她还帮了他许多,有一次忘了校对微信,还是王怡帮手补充的,她帮忙都是默默的,所以在公司人缘极好。但她做文化记者乏了,就想先去美国游学,再回广州“躺尸”,做一个月闲散青年。

这是两个月内第三个走的人,林佩佩看在眼里,心里沮丧,但在人前,她仍是一副不慌不乱的样子。她长得像个淑女,绿裙子,柳梢眉,嫩红嫩红的面颊,却是频道里最雷厉风行的一个,中午刚吃完送行饭,回公司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开例会。

林佩佩在例会上说:“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关于精品池,关乎我们频道的生死存亡。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频道上个月流量垫底,精品池里的曝光度和点击率都比不过人家。所以这个月我们要抓流量,精品池大家一定要重视。现在叫大家来,就是要你们感受下流量稿的标题,这个月就抓这种稿子!

她打开一张表格:“这是我昨晚统计的上个月频道浏览率最高的稿子,大家都来看看。

频道成员都聚在一起,她把标题一个个念了出来:

《火星基地性侵丑闻,真相原来是这样?

《讲一个出轨的故事,为什么这么迷人?

《韩国空间站名字为什么抄中国?

《马云的一百句励志名言》

《<平凡的世界>:路遥用生命写出的书,你读出了什么?

《美国高校史上最大丑闻!阶层逆袭成梦话!

……

“火星还有性侵?”小周问。

林佩佩:“有个空间叫火星基地,那里的老板涉嫌性侵女员工。

“那部讲出轨的小说是什么?

“《安娜·卡列尼娜》。

“我们真的都要推这种稿子吗?感觉很掉价。

“总是推阳春白雪,我们的频道就完了!

整个下午,林佩佩都在忙碌之中。除了撰写文案、拟定采访提纲,她还要四处找人,为频道一个招商项目做准备。她早早拟了一份备选名单,都是和项目风格比较撘的演员、艺术家,她照着名单一个个联系,穷尽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找到目标人或者他的经纪人,然后被拒绝、被无视。

徐然也在忙着。他在准备香港书展的资料。领导发话了,这次书展得多采点名人,经费有限,上哪去找名人,徐然愁得很。

对面桌,频道小周对马可说:“你走了,游老师走了,王怡、阿笑也走了,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马可安慰她:“我已经见了新来那姑娘,性格挺好的,而且我不是还帮忙嘛,说不定哪天就见到了。

小周想起来正事:“对了,频道最近打算做个毕业生的专题,徐然老师推荐了你,马可,你愿意接受采访吗?

“采访我什么?

“你不是毕业后就自由写作了嘛,就聊聊你的心路历程。

“那......行吧。

马可语气犹豫,心里琢磨,眼下需要曝光,要让更多人认识自己,接点采访,不是坏事。他近来注意起自己的打扮,前几天在五道口做了个头发,原以为两三百就成,进去后小哥说,帅哥,烫头啊,拿出一张价目表。马可接过价目表一看,嚯,好家伙,最低消费599,在家剪个头发才19,在这顶自己一篇稿子的稿费!可他不好意思走,走了显得自己特没面子,他不想让小哥觉得自己消费不起,于是故作冷静,点了个价格倒数第二的项目,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个吧。

服务员给他扫二维码,他输入数字“699”,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在滴血。头发做好,他照镜子,娘希匹的,他心里嘟囔着,怎么比19的效果还差,可他不能反悔,自己选的头发,说什么也得忍着,就一脸忧郁地推开了大门。

那天在公司,同事们都发现他烫头了,王怡、小周、林佩佩见到他第一句话都是:“呀,马可烫头了!

说得他无地自容。

他本想做一个弧形刘海头,有点蓬松蓬松的,扎个耳环,类似《傻子与白痴》乐队主唱蔡维泽的效果,做出来后,却像头上顶着个鸡窝。整个下午,他顶着这个鸡窝,编辑徐然发给他一篇文章,是关于作家老许的新书书评。六千多字,批评地不留情面,林佩佩读到后,脸色尴尬。

“我们发出去,会不会得罪老许?

“不会。”徐然很有把握。

“他以前给我们做过分享,现在我们就批评他最看重的新书,我担心......”

“放心,有我顶着。

徐然这么说了,林佩佩也就默认,书评发出后,效果比预想中好,有读者说作者“酸”、“刻薄”,但大部分读者给予了肯定,徐然转发那条推送到朋友圈,林佩佩在底下留言:“我们要被老许拉黑了,瑟瑟发抖......”

被批评的老许沉默着,他没有在朋友圈说一句话,倒是老许的朋友私信给林佩佩:“放心,他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推送完,一天的活也就结束了,马可准备下班,临走前,他答应下另一件事——月底的香港书展,林佩佩邀请他同去,他想起那个关于香港的选题,就欣然应允了。

已是傍晚六点,窗外斜阳下沉。马可拷贝好了交接文件,揉了揉眼睛,看见一旁王怡的空位子,生出失落的情绪。他许是想起了毕业时的宿舍,一个个空床位,昔日的老同学,现在不知道去哪了。这本来是平静的一天,但就因为想到这些,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熟悉人的面庞。他把自己埋在高高叠起的书旁边,闭上眼睛,足足沉默了很长时间,再睁开眼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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