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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路的尽头 | Vol.8

 宗城964wpd0ok4 2020-10-16

注:有三处重要修改。小说的进行时间从八月改成七月。小说人物之一、出版社编辑吴越,改成媒体记者胡桑,他是栗子的高中学长、马可的大学同学。小说中栗子的室友苏北北,名字改为“阿梅”,也是这一章的主角。这一章是回忆章节,当小说进行到一定时间时,就会停下来,插入小说人物的回忆。

8.

往事:阿梅
 
失学那会,阿梅急需用钱,朋友见她嗓音不错,推荐给她一份卖唱的工作,阿梅不挑,有钱赚就好,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要她试唱一次,阿梅唱了小时候常听的《流年》,老板说,以后你常来。

老板是个港台迷,喜欢听粤语老歌,所以,整个酒吧的格调都是港式的,每晚点的曲子也多是粤语金曲。老板嫌阿梅的名字太普通,就给她取艺名,叫王靖雯,每晚十一点,五六个啤酒肚大叔就会喊:“王靖雯,王靖雯,王靖雯!”红绿交错,王靖雯涂着宿醉妆登场,唱起一首首经典老歌。

酒吧名叫“流金岁月”,是本地一家老字号,本地酒吧不多,这算是老男人爱去的一家,每每下班打烊,夜里无事,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听几首曲子,喝二三杯酒,再独自离开。

男人喜欢说大话,这是阿梅懂得的道理。在流金岁月,他认识几个说大话的男人,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喜欢唱完后约她喝酒,喝过几杯,他们就喜欢讲当年的荣耀。“我过去......”这是他们常用的句式。一位大叔绰号华仔,说自己在香港卖保险,说了三次,但他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说过,每次说起来都像新的。他有点小胖,一脸和尚相,和帅字天生无缘,但也足够可爱。在找阿梅聊天的人里,他是相对不那么讨厌的。大部分聊天客,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散发着油腻气息。

他们爱抽烟,一边抽,一边侃侃而谈,有时说着说着就低头,烟灰在空中慢慢黯淡。他们也不指望阿梅说什么,仿佛阿梅只是一面镜子,供他们和年轻的自己对话,阿梅并不理解这样的意义,她还年轻,还在想着上升的故事。

阿梅唱歌两个月后,老板开发出点唱环节,每晚三次机会,一次一百块,就可以听阿梅唱一首自己点的歌。之所以定这个价,是因为老板打听了附近保健按摩的行情,本地老男人两大爱好,一个是听老歌,一个就是按摩,按摩一个钟六十,加项目一百到两百不等,老板取折中数字,就定了一百的价位。

他一度想让阿梅单独陪客,一小时,VIP套间,对准本地土豪,狠狠宰一口,但阿梅拒绝了,他只能暂缓行事。

只有点歌的人,才有机会认识阿梅,老何连点三晚,没理由不招待。他点了三首歌,《邮差》《忘记他》和《一场游戏一场梦》,从来都是戴着墨镜在角落静静听完,转账走人,没有索取更多。


在阿梅眼中,他有些不同。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也不会灌女人酒,他恋旧,但不夸夸其谈,只是伴随着“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叹息。这样的男人,让阿梅感到特别,像小镇的秘密花园,吸引她走进。

以前,她听男人讲故事,心里总暗暗想走人。对老何,她成了问故事的人,老何点到为止,她反觉得不过瘾。这种感觉令她欢喜,也令她后怕,因为她明明白白地失去了主动权,在这场言语较量中,她意识到自己是毫无胜算的一方,一旦多说,就暴露出自己的浅薄、幼稚。她以前不把这个当问题,但认识老何后,她开始痛恨自己的幼稚,以至于硬逼自己看以前看不下去的书,挑剔过往服装的好嫁风。而老何,始终像一座她想要翻越却无法翻过去的高山。

十九岁那年,阿梅做了一件冒险的事,她第一次向异性主动交出自己。可他拒绝了。

那天夜晚,老何带她漫步观海长廊,走到一处码头的尽头,对她说:“王靖雯,再给我唱一首歌吧。

“你可以叫我阿梅的。

他沉默,喝起酒。

转过身时,阿梅吻了他。

这是唯一的一次,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而他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以前也认识个朋友,叫王靖雯。

不久后,老何不辞而别。

电话打不通,阿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只是那一晚,她第一次旷了工。

老板很生气。原定计划,当晚会有一位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老板说好让阿梅陪他,但阿梅这一下放他鸽子,让他很是没面子。客人不欢而散,老板恼红着脸call阿梅,电话关机,他气哄哄地找阿梅的姐妹,甚至打听到阿梅的住处,但阿梅不在家。

两天后,阿梅回来了。老板板着脸推开化妆间的门,可是看到阿梅沉默的样子,他积攒一肚的怒气,不知从何说起。

阿梅依然化着美美的妆,深红唇,墨绿袍,犹是风月俏佳人。谁能想到,这个在台上唱着凄婉情歌的人,其实不过19岁。她早早出入社会,给人年纪上的错觉,可她毕竟是个女孩,情绪总挂在脸上。

返工的那天夜晚,华仔又来了,他平日揸钱揸到出晒油,今天却舍得花,一连点了两首歌,一首是梁咏琪的《你怎么舍得伤害我》,一首是张学友的《吻别》,阿梅看出他失落,那晚陪他吃夜宵。他委屈巴巴的,说自己老婆和别人有一腿,可那人势力大,家里又有孩子,他惹不起,觉得自己很怂包。阿梅不忍看他脆弱的样子,明明她还在失落之中,却成为安慰别人的人。

华仔死性不改,看见阿梅楚楚动人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离阿梅这么近,刚刚还一脸苦涩地倾诉老婆的罪行,眨眼之间,肉嘟嘟的手就放在了阿梅右手上。阿梅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把手缩回,但华仔握地很紧,五官堆出可怜相,说:“对唔住,阿梅......我只是太想得到安慰了......你话,我是不是一个太没用的人......”

阿梅改不了心软,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在旧法租界区的阴影下,华仔的动作让她恶心,她原本只允许拥抱的,可是华仔的手却伸到了她的大腿上,她用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华仔的脚面上,才逼得对方松开双手,咬牙喊疼。

“你做这些,没想过你的孩子吗?
“只是一晚,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同情你,才安慰你,你把我当什么人?
“阿梅,入得了这行,你就别扮清纯了。
“扮清纯?我是唱歌的,不是给你们做鸡的!
“有区别吗?”华仔冷笑,“我在这一行待了这么久,谁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名字不同罢了。你要钱,我就给你钱。

说罢,他居然真的拿出三百块,硬塞在阿梅右手上。

阿梅生平第一次把钱给撕了。

“你做什么,这可是钱啊!”华仔心疼自己的钞票,旋即转换回脆弱的脸色:“阿梅,我是真的喜欢你,欣赏你,你不要待在酒吧了,我养你......”

阿梅冷笑道:“华仔,我看你连做鸡的都不如!

华仔恼羞成怒,但阿梅早有准备,她踩着高跟鞋一脚踢在华仔的裤裆处,趁华仔没缓过劲,就快速往有人流的地方跑去了。

冬天,阿梅想要离开流金岁月,她向老板提出辞呈,老板奉她为赚钱工具,不愿她离开,阿梅心意已定,老板见留不住,就惋惜地说:“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再挽留,阿梅,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日子来,我对你,就像对我的女儿一样,明晚一起吃个饭吧,我送你回家。

饭局后,老板开车送阿梅回家,中途,他借口落了东西在酒吧,把车开回去,他说自己想起来,有个礼物,要送给阿梅,让阿梅在隔音包间先坐会,阿梅说好的,想到老板最后没有难为自己,还送她礼物,她暗暗懊悔,自己之前对老板说话是不是太决绝了。

但那天晚上,推开包厢门的并不是老板,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对阿梅实施了强奸。

阿梅的丝袜被扒开,脖子上有抓痕,她拼命喊,没有救她的人,有的只是黑暗,无尽的黑暗,那个男人对待她,和对待妓女没什么区别。

她颤栗地躺在包厢的沙发上,看到老板那张微笑的脸。

“胡先生,这顿饭可满意?
“谭老板,还是你家的菜对胃口。
“那胡先生,我儿子的事......”
“你放心,你儿子去市一中没有问题。

老板得到一笔钱,是胡先生给他的“小费”,他开心地数着,突然看见阿梅拿起地上的高跟鞋,发了疯似的向她袭来,老板一脚把阿梅踢在地上,他往手上的钱吐了点唾沫,随后把这笔钱丢在阿梅身上,冷笑说:“你不是要钱吗?不是想去大城市吗?这笔钱,就当给你的路费!

阿梅眼神凄厉,什么体面也没了,她愤怒,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要告官,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告官!”老板轻蔑道,“骑在你身上的就是官,你告啊!

他骂了她一句“cheap货”,挽着一位打扮俗艳的女人离开了包厢。

那天晚上,她接到母亲的电话,问她为什么那么晚还没回家,她捂住哭声,克制地说,在和朋友聚会,让母亲先休息。

那天晚上,她在观海长廊边,看火焰在海面上摇晃,逐渐被黑暗吞没,她仿佛听见海浪的召唤,指引她一步步走近,但想到母亲,她停下了脚步。

那天晚上,她没跟任何人提起,好像那个夜晚,不曾有过一样。


自那以后,阿梅离开故乡,来到广州。她在广州一个人过春节。母亲打电话,问她住得还习惯吗?她说,一切都好。

她换了个艺名,找地方唱歌,每个月通过固定账号,给家里汇一笔钱。

老板有一句话说对了,在大城市,她的长相和唱功都算不得出挑,她在流金岁月可以唱老歌,但在广州,但凡个音乐学院出身的,唱老歌都不亚于她。没有原创,不通乐理,只能在小酒馆或者拼盘商演里,勉勉强强混口饭,一个月下来,刨去寄回家里的钱,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她决定学习声乐,观摩专业歌手的演出,livehouse、音乐节,她慢慢成了里面的常客,渐渐的,她的曲风也变了,以前就是翻唱些粤语老歌,后来也开始尝试电子的、摇滚的,她玩摇滚的时候最开心,但经理说她长相甜美,适合唱糖分高一点的歌,所以阿梅在多数听众眼里,仍是个唱情歌的甜美系歌手。她心觉幼稚,但为了赚钱,并没有抱怨什么。

如果就此下去,活个凑合也不是难事,可有时夜深人静,她会想“凭什么我只能当拼盘歌手,凭什么站在台上的是他们,不是我?

进取的野心,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以至于有一次比赛海选,当评委老师听她唱完,态度平淡,她急了,以为自己没唱好,语无伦次说了一堆活为自己辩解,只为一次哪怕清唱三十秒的机会,可换来的是评委的反感。唱不好就是唱不好,比赛是公平的,无法破例给机会。看电视时,她幻想自己站在决赛的舞台,参加海选,她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评委老师的理由是:“你唱歌没有特色,像个流水线的商演歌手。

那是个懂乐理的老师,他没有想到,阿梅找到了他下榻的酒店,追着他问“如何有特色”。他本想一走了之,可转念一想,不如一次回答完,以免日后烦恼。

于是,他询问阿梅的年龄、学历。得知阿梅高中肄业,他心想,这个女孩天赋平平,又缺乏专业训练,上限大概不会太高,但他怕实话一说,小姑娘又哭鼻子,所以,他温和道:“你最好还是读个音乐学院,学学基础的乐理知识。你现在的技巧还是很平庸。

阿梅不懂:“为什么有些选手就是有特色的,我的就是很平庸的呢?

老师说:“你的那首歌,我说实话,就是一个简单的和弦的作品,前面和弦1414145,然后4141进入副歌,整首歌就几个和弦反复使用,有情绪,但论创新度、论词曲的技术,都不够出彩,而你的声音呢,我猜是你参加拼盘商演久了,有很重的商演气,反而覆盖了你的特点。所以我才建议你先从乐理学起,多看看别人的创新。否则你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原地打转。

那老师走后,阿梅沉思良久,在广州不到一年,她又决定改变了。

她要去北京。这个决定做得很轻易,不会再有人拦着她,因为她在广州朋友不多。

阿梅要走的那天,室友帮她收拾东西,在床下的塑料箱子里,室友翻到一个小铁盒,铁盒里是一些明信片,和一张CD,那是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室友问阿梅,这个盒子怎么处理?她愣了一下,说:

“丢了吧。

下一章: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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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路的尽头 | Vol.7

———— / END / ————

文:宗城

图: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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