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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小说 | 远嫁的姑娘(三)

 克什克腾 2020-10-16
原创平台

合作单位:克什克腾作家协会、克什克腾旗民间文艺家协会、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书画家协会、克什克腾旗摄影家协会。

远嫁的姑娘

文∕沈德红

今天是乡里赶集的日子。我早早起来,简单地洗一把脸就走了。

这里属于典型的山区,山路崎岖陡峭。走在山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只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我很害怕!可为了给妈妈寄信报平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乡并不大,坐落在两山之间。只有乡政府是二层小楼。其余的商店、饭店等都是低矮的小平房。我对哪也不感兴趣,直接走进了邮局。

邮局的大厅里面,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邮信,我看到信封上面写着赤峰俩字,心里暗喜,这个人是我的老乡啊!当我凑近看到了那张脸时,竟然是我魂牵梦绕的二姐,我惊呆了!

站在面前的二姐也诧异地看着我:“你是……红梅?”

我没说话,而是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成了地地道道的山野村妇。一身特别普通的衣服,虽然清洗的很干净,但还是显得笨拙。头发就那么随意的在后面盘起来,脸上都是细小的皱纹,大眼睛呆滞迷茫。

这是当初那个漂亮的二姐吗?

二姐家一共三个女孩,她排行老二,所以我管她叫二姐。二姐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以三分之差,和大学失之交臂。

二姐那个时候梳着两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她特别喜欢唱歌。我记得她曾经为了报考“乌兰牧旗”——就是县文化艺术团,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练嗓子。她唱得确实不错,我感觉和电视里的歌唱家唱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音乐伴奏而已。

她家种了几亩西瓜,家里人都去瓜地看瓜,家里留她看家,我跟她做伴。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唱歌。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个艺术团到底招生没有?后来,二姐的歌声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少,最后就变得沉默了。我看到的是她凝望星空时,那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她经常和父母吵架,都是因为相亲。每次相亲,她都不打扮自己,就那样无精打采的走形式。我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听她给我讲了好多爱情故事,最多的是“红楼梦”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她爱给我唱得评剧是“刘巧儿”。而且她会披上家里的床单,在地上惟妙惟肖的学着动作,我有时候都看傻了。

二姐喜欢半夜坐在小院里看云,她总是说:“红梅,你看那朵云多像小鸟,那个多像小兔,”可我总是看不出来像啥。但我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也陪着她。

二姐23岁了,在村里属于大龄青年。她的父母有点着急她的婚事,整天地唠叨她。她经常坐在小河旁发呆。她给我说过,她不喜欢“隔山买老牛”,喜欢自由恋爱。

有一天,我去她家找她,看她没在家。我明白她肯定又和家人吵架了,又去了那个地方,因为她每次伤心的时候都会去那里。

眼下,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很凉,而且早晚时差很大,我跑回家,拿了我的一件厚衣服,就向村子外跑去…...

天上的月亮缺少了一小块,像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咬了一口就扔掉的月饼。山峦、树木都披上了柔美的月光。我一走进山谷,就听到了潺潺流水声,二姐的背影就像一个雕塑,屹立在小河旁。更像一个飘渺的梦境,在默默地诉说着心事。

我走近她,把衣服轻轻地给她披上。她回过头来看到是我,一下就抱住了我,放声大哭起来。我关爱地拍着她的背,一口连声地说:“姐,哭吧,哭吧,我懂你,懂你,哭出来就好了!”

正好当时,村里有几个姑娘嫁到了辽宁,而且她们每次回来,都打扮时尚,出手大方。我也特别羡慕这几个走出小村,走到另一个天地的姐妹们。喜欢听她们讲的所见所闻。我也看到二姐暗淡的双眸有了亮光,是对新生活憧憬的希望之光。

二姐出嫁了。她的男人是个挺不错的人,能说会道,长得很帅,听说是个做生意的人,家道殷实。我打心里为二姐高兴,我也看到了二姐那久违的笑容。

二姐终于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好多时候我都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中,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22岁时,有了美丽的邂逅,我和一个武警战士在小河旁不期而遇,我们一见钟情。巧合的是他也是辽宁人。我等到他复员后,也嫁到了辽宁。我虽然知道二姐也在辽宁,可辽宁地方大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二姐出嫁后,从没有回来过,我还多次说她过上了好日子忘了我,亏我当初对她那么好。没想到,在这相遇了……

二姐还在茫然地看着我,我说:“我就是红梅呀!”

“我看着像你,可不敢认啊!”

二姐高兴地拉住我的手:“你怎么来辽宁了?”

“我的家在这呀”

“你也远嫁了?”

“是啊!”……

我拉着二姐的手,到外面一颗树下的荫凉地里坐下来,说了我的情况。在回家的路上,二姐没说过几句话,可她似乎又有好多话想要对我说,只是欲言又止罢了……

二姐家就在离我家三里地的小村里。我家有三千多棵苹果树,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万元户。看苹果的小屋在山顶,坐在窗台上看到的小村就是二姐的家。可来了三个月了,我想家,想亲人,也想过二姐,没想到她就在我的身边。

到了二姐的村子了,说心里话,我真想去她家坐坐,可她没有留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多保重,你慢慢走吧……”

走了一会,我猛一回头,看到二姐还在路边站着,她看到我在看她,就急匆匆地走了。看到二姐的身影消失了,委屈的泪水从我脸上流下来。

晚上,我问在看电视剧的他:“今天路过果园的一个女人,她是我们一个村子的,你认识吗?她就是山脚下那个村子的”

“不认识!”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婆家好吗?”

“他爱人对她好吗?”

他装听不见。

我把电视关上了。他还想开,可看我真的生气了,就乖乖地说了二姐的一切……

听他讲完二姐的故事,我猛地跑出屋去,眼泪蒙住了我的双眼。我感觉我的肺就要气炸了。我想去山顶,大声疾呼:“老天,这是啥世道?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他们害人吗?”

我的心好疼呀!我为她惋惜,那一刻,我甚至想杀了害二姐的所有的人!

二姐的婆家是村里最贫困的人家,有三个儿子。二儿子是天生的小儿麻痹症,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有娶上媳妇。那个时候,是九十年代初期。人们有了电视,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丰富多彩的,都想走出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辽宁有一个坏男人娶了个内蒙古的媳妇,他常年两头跑,对两省的风土人情,相当的了解。他看到本地人有好多人家,为孩子娶不上媳妇发愁。而岳父那里,又有好多想走出家乡待嫁的姑娘,就有了主意。他开始为当地人保媒,提取好处费。他叫自己的媳妇去娘家找合适的人选。她的媳妇一开始不愿意,因为她自己过的啥日子,她心里明白,她不想欺骗家乡的姐妹。可男人会往死里打她,每次把她打的趴倒炕,再给她请医生治疗。他会花很多钱,为她买名牌衣服,叫她穿着回娘家,叫那些不明真相的家乡姐妹羡慕,然后听她的摆布。因为二姐和她曾是高中同学,所以二姐当初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当初相看的人是她的三小叔,直到新婚之夜,那个瘸子丈夫,站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落入一个圈套里。她就那样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可她怎么敌得过一个三十多岁,欲火中烧的男人?她被强迫着做了女人。她哭,哭得鼻子流血,天亮了,她摸到厨房喝下了做豆腐的卤水。她没有死,因为卤水兑了太多的水,后来她就被看了起来,只到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姐把她的心全放到了女儿身上!

我曾经恨二姐的软弱,恨她为啥不逃走,不告他们。后来我才知道,当地派出所对于此类案件,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人家还美其名曰:“隔省跨市的娶个媳妇,不容易,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当我有了女儿,她扳着小脚丫,用黑黑的眼睛望着我,吮吸着乳汁的时候,我们四目相望,一种想呵护她,疼爱她的母爱油然而生。我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只有巨大的快乐在心中摇摆。为了女儿,我可以牺牲我所有的幸福。

我理解了二姐……

我决定去看看二姐。我让爱人用摩托带了一袋白面送给二姐。我听爱人说,二姐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口白面。每天吃高粱米饭。想到二姐是吃白面馒头长大的姑娘,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想着想着,就泪水婆娑起来。

二姐正在院里剁野菜喂猪。看到我们来了,有点意外,但她马上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家。

进屋以后,我的心情一下坏透了!

二姐的家实在太寒酸了。破旧的三间平房里,只有一套简单的组合家具。外屋用砖头垒个小台,上面放着几个盆。我掀开盖在上面的盆,果然里面是高梁米饭。不过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很干净,这是二姐的性格。在家时,二姐虽然下地劳作,可她总是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

在二姐沏好茶后,她男人回来了。这是一个相貌丑陋,或者近乎猥琐的男人。他对我爱人很热情,当他得知我和二姐是一个村子的时候,再也没有说话。窗外总是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在向屋里窥探。聊了一个小时,爱人提出要走,二姐留我们吃饭,她男人一声没吭。在回来的路上,我说,你们辽宁人真小气,一袋面都没有换来一顿饭。爱人说:“恐怕你这一袋面,换来的是你二姐的一顿打……”

我的心一下提起来。后来我听婆婆说:“二姐的男人不叫她和家乡的姐妹有来往。每回发现都会和二姐吵架,或者打她。她的婆婆会看着她,有人来就会告诉儿子。我想起来了,那个在窗外偷看的女人。我才明白,为啥她上次没有叫我进家。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弹指一挥间,转瞬就到了摘苹果的时候,我们家要雇人摘苹果。我叫爱人去找二姐来帮忙,我想给她工钱,再给她点苹果。

二姐来了,她男人也来了。我知道他干活是假的,是看着二姐罢了。我和二姐形影不离,我看到二姐脸上有了笑容。因为苹果多,大约一个星期才能摘完,我就商量二姐住下。二姐说啥也不肯留下,我真的生气了,眼泪汪汪地求她。二姐看我这样就着急了,她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脱下了裤子。我看到的是她双腿上,那大大小小的疤痕,还有一块块的淤青。这都是那个男人打的。就在我看她那个晚上,他又打了二姐,警告二姐不许再和我来往。我都要气死了,我心疼二姐,想立刻去和那个男人拼命。二姐拉住我说:“你不要给我添乱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内心深处充满了无奈和剧痛。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是失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切。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虽然很想二姐,可我再也没去打扰她,只是叫爱人去那个村里打听她的近况。我常常坐在山顶上,看着二姐的村发呆,想到好姐妹近在咫尺,不能相见,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可除了无言的泪水,伴着瑟瑟秋风,冷得我全身打颤,我又能怎么样?

我在辽宁生活了二十年,又认识了很多同乡的姐妹,她们的命运都和二姐大同小异。我每次看到她们瘦弱的肩膀和忧郁的眼睛,我都心疼的滴血 。因此我对辽宁人有了偏见和怨恨,我不喜欢东北人。

现在想来,这样远嫁的姑娘,都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缩影。那个年代,正是新旧观念更替的时候,好多人都不满足现状,想走出家乡,尝试过另一种生活,才叫坏人乘虚而入。于是有了远嫁的姑娘的故事,和辽宁人没有多大关系的。

我对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辽宁感情很复杂。同乡姐妹们,虽然近在咫尺,都很难见面。偶尔在赶集时遇到,嘴里絮叨的、让我们流泪的还是故乡的一切。我们因为生活困窘,几乎很少有人回故乡去。把所有的痛苦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乡愁已经是一种病,深深地摧残着我们的身心。

亲爱的二姐,可怜的远嫁的姑娘们,我现在对你们要说的话就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END


【作者简介】沈德红,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人,现居辽宁。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朝阳作家协会会员、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作品散见于《新西兰华文报》《沈阳日报》《鞍山日报》《辽宁邮政报》《神州》《辽河》等多家报刊。有作品入选《启功文化在赤峰》《青年作家年鉴》《在希望的田野上》选本,作品多次获奖,接受过媒体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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