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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篇

 克什克腾 2020-10-16

小小说

中 奖

文∕杜华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易发财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全是冷汗,而嗓子干的 像要着火。 他顺手端起床头柜那杯凉茶,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又躺在床上,看着宾馆房间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他来这座县城已经三天了,临来时,单位领导丢下一句话,要不回货款就别回来!他一肚子怨气,这货也不是我赊出去的?这领导为啥总挤兑我呀?没办法,他丢不得这份工作,只能服从。

三天了,他虽然找到了“庙门”,却没见到一个管事的“香主”,别说是要钱了,连顿饭也没混上。他只好把自己卧在这家宾馆里。晚上,老婆小花打电话摧着要钱,说热力公司要取暖费了,孩子要交补课费了,他说没有,小花就又哭又闹又骂:……你个败家龟孙,没钱养家,你咋有钱买彩票?他烦的不行,就挂了电话,但小花很快就打过来,折腾了几个回合,他没办法,只好关机。

心乱如麻的易发财憋了一肚子的沮丧,就去楼下的宾馆餐厅,要了一盘麻辣豆腐,一瓶北京二锅头,一个人喝起了闷酒。一瓶酒下肚,易发财烂醉如泥,是宾馆的保安把他背到房间的……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头疼的像要炸裂一样,阵阵恶心伴随着往事在他心里翻江倒海般搅动着。

十年前,他买彩票中了两万元的奖金,这意外之喜竟让他迷上了这玩艺,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两年下来,他虽潜心研究购买,可命运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但把那两万块钱搭进去,还把家里的十几万元存款变成了一箱子废纸。

为此,单位领导找他谈话,家庭矛盾也不断升级。这让他非常窝囊:我买彩票咋了?又没用公款?这当领导的为啥总给我眼罩戴?特别可气的是老婆小花,中奖时那张开了花的笑脸早已荡然无存,现在动不动就吹胡瞪眼的骂他,这让他无法接受:我买彩票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又没偷没抢,她怎么就不理解呢?可日子让他这彩票祸祸到了快无米下锅的程度,他在老婆跟前哪能还硬起来?

亲朋好友都对他有了意见,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可有一人却始终支持他,那就是彩票站的老板韩得利。易得财和韩得利合作多年,易得财把钱都花在他的彩票站,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就非常亲密,后来竟成了把兄弟。掏干了把兄的钱财,把弟也觉得过意不去,两个人在一起喝酒时,韩得利就给易发财出了个主意:“大哥,以你现在的情况,再像从前那么乱买是支撑不了,咱换个买法,凭我多年经验,选个固定奖项,编个固定号码,期期买这号,又省心又省钱!前两天,山东一彩民就中了大奖,那个号码他跟了十年!你把这事交给兄弟,保准办好!你一个月或二个月结一次帐就行。”

易发财听后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就兴奋的拍手叫好。于是,俩人研究一番,编了五组双色球,交给韩得利代买,他一个月结一次帐。

八年了,已经约定成俗,他们合作的很好,彩票一期没落,他月末结帐分文不欠。这八年,他花了一万二千多元,可最高就得过一次四等奖,二百块钱!老婆小花早就劝他死了这条心,别花这冤枉钱了!他不听,他坚信这奖迟早会得的。气的小花经常骂他是傻种……

到了中午,醒了酒的易发财觉得有点饿,想起床洗漱一下去楼下吃饭。害怕单位领导来电话,他顺手打开了手机,一连串的信息声响起,他想一定是老婆小花发的,便划开看了一下,若干条都是骂他的。他生气的翻过去,心想,都是这彩票惹的祸!

想到彩票,那挥之不去的渴望和期待促使他打开网页,去寻找他失望了八年的中奖号码。

这一看不要紧,惊的他几乎没喘上气来,一行他背熟了八年的数字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准确无误,一等奖,九百二十五万!

“我中奖了!”他在房间里叫了一声,害怕别人听见又急忙用手把嘴捂上。这从天而降的大奖兴奋的他头发就竖立起来,心脏狂跳的像只野兔子就要蹦出来了,他用双手使劲压着胸口,努力想让自己平定下来,可这种亢奋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九百二十五万!我发财了,发财了!他用右手的两指使劲掐着自己的左臂,觉得还疼,又看了五遍手机上的数字,确定是真的。他的思绪被兴奋搅乱,不由的浮想联翩起来:回去就辞职,老子不给你们干了!要买车,买好车,要换房,换大房!看花儿还敢骂我吧?要是她再鸡零狗碎的,我就换……

想到老婆,他心一动,应当给她报报喜呀,想着就拨通了那头的电话:“花儿,咱中奖了,中大奖了,九百多万呀!”他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他妈以为你死了?中奖?你是中魔了吧?赶快想办法弄钱!要不你就滚出家去!”小花说完把电话挂了。

这咋和单位领导的话一样呢?真是看人下菜呀,连老婆都这鬼色! 但易发财没怎么生气,心想,你别狂,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吃过午饭,易发财的情绪多少平定了些,他突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这大半天了,韩得利为什么没发信息也没来电话?那次中了个二百元的四等奖他都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可这次中了大奖为什么现在还没报喜?莫非是他想占为己有?一连串的自问,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但转而一想,韩得利是自己的把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没签什么合同,但这八年多他一直很讲信用……即便是他起了贪心,我也不怕他,打官司他也赢不了,我有一千多张同样号码的彩票可以证明……

他正这么胡思乱想着,韩得利还真的打电话进来。太及时了!他顿时又兴奋起来,这肯定是报喜的电话!他用颤颤的手接通了电话,又用颤颤的声音先客为主:“老弟呀,咱中奖了,中大奖了!”

那边回话的不是韩得利,而是一个女人:“易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唉,昨天我们店这边停电,当家的为了给你打彩票,骑电动车去鸿利彩票站,半路上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都是为了你,你得管呀……”女人已泣不成声。

易发财一下子傻了,人就像钻到冰窟窿里一样,从头一凉到脚!

看来,这大奖没中,兴许还得摊上官司…… 

小小说

疖 子

文∕杜华

十岁那年秋天,我的脖子后长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疙瘩,硬的像块石头。 

起初,这东西长的并不大,似豌豆粒大小, 时而有些疼,时而有些痒,我并没怎么在意,可一宿的功夫就长成这样,脖子不敢扭动,低头和抬头都困难,特别是穿上上衣,磨的更是疼痛难忍。

那天早晨,我对妈妈说:“妈,我今天不能上学了,给我请个假,我脖子上长了个包,疼的不敢动了!”

爸爸、妈妈忙着收秋,早出晚归的,一天下来,累的灰头土脸,哪还有时间顾及我?我这么一说,才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就你事多!越忙越添乱。”妈妈把镰刀放到炕沿边,没好气的把我扯过来,野蛮的扒掉我的上衣,看了看按了按,我疼的杀猪般嚎叫起来,妈妈触了我一指,说:“就你虚惊,是疖子,都白头了。”爸爸抽着烟也凑过来瞅了瞅,“嗯”了声就拨掉烟袋锅,使劲的吹起了烟袋嘴,一堆黑紫色的烟袋油就落在爸爸的手掌心。妈妈用手指给我涂上,说:“没事,别穿衣服,几天就好了。”

妈妈和爸爸洗了洗手,拿上镰刀急匆匆走了,根本没当回事。

我一个人在家里,孤立无援,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是疼了哭,哭了更疼。爸爸、妈妈只是早晚看看,只多再重复一遍涂抹烟袋油的工序。

说来奇怪,这疖子第二天就疼中带痒了, 到第三天,破了头,流出一堆浓血,就不痛了,一星期后痊愈,连个疤痕都没落下。

今年秋天,四十岁的我在同样的位置长了个酒瓶盖大小的疙瘩,也是硬硬的,也是疼的我不敢转头,穿上衣服后袄领处更是磨的不敢动。行动不便,我只好请假在家休养。老婆看后有些着急,催我去医院,我笑着说:“没事,就是个疖子,小时候长过,破了头就好了。”

老婆劝不动我,就偷偷的给单位司机打了电话,司机告诉了办公室主任,单位就来了几个人,生生把我架到医院。

医生认真的检查了一番,然后对我说:“吴局长,是个粉刺瘤,表面看没什么大事,小手术,做了几天就好。但这瘤不知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建议做病理化验。”

手术十分钟完事,包扎后我想回家养着,但老婆死活不同意:“这大小也是个手术,咋也得输输液消消炎,咱住几天院等等化验结果,要不我可放不下心!”我想想也是,就办了住院手续。

谁知,这一住竟住出许多是非来!

“吴局长住院了,说是脖子上长了个瘤……”

“吴局长做手术了,在脖子上切了个瘤……”

“据医生判断,好像是恶性的,晚期!现在正等化验结果呢……”

……

我住院的消息一传开,这病情就有了不同的版本,而且越传越邪乎,来医院看我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多同事朋友还表情凝重的安慰起我来,好像我真得了癌症,他们是来见最后一面的,我和老婆就不厌其烦的一一解释。几天下来,弄的我心烦意乱,哭笑不得,自己也跟着怀疑起来。

后来,不知这消息咋就传到县里?那天上午,张副县长也来看望我了。一番问候后,张副县长说:“新文呀,好好养病,不要有心理负担,工作上的事不用考虑,县里会酌情安排的……”

我一听傻了,这是要换我呀!就急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张县长解释了一番,张县长听完一句话没说,呆了一会儿沉着脸走了。

我的心也沉了下来。长了个疖子,竟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晚上,病房里只剩陪床的老婆,我埋怨起来:“我说不住院回家养着,你非不干,看这事弄的,咋收场?”

“人家还不是担心你?谁知道会这样?”

“就你那点小心眼儿,还能瞒我?”我白了老婆一眼,老婆委屈的哭了起来,我只好作罢。

等待的一个星期,我如坐针毡,化验结果终于出来,是良性!老婆满脸是笑容,我悬着的心也落下了,可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出院那天,我摸着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看着那堆没法安排的鲜花和礼品,突然想起了爸爸手掌上的那堆烟袋油……

小小说

腊 八

文∕杜华

腊八是棵独苗,从小就命苦。

民国八年的腊月初八,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滴水成冰。村西头三间四面透风的土房里,一个生命就降生在土炕火盆边的一堆沙土上。孩子响亮的哭声划破寒冷的夜空,宣告这贫苦的家庭里又增添了一个苦难的生灵。他的母亲疲惫的看着坐在火盆边的丈夫,有气无力的说:“给孩子起个名吧?”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啥文化,苦想了半天就想到这出生的日子:“就叫腊八吧。”

腊八的母亲受了风寒,落下病根,从此不再生育。

腊八生下来就命苦,八岁那年腊八,父亲随乡亲们去镇上赶集,回来的路上遇上土匪,十多个老乡四散而逃都得以成功,唯他被流弹打死!从此,家里只剩孤儿寡母,日子更加艰难。

那年,腊八的母亲二十八岁,好心的乡亲们就劝她再走一步,可她咬着牙流着泪就是不同意!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母子俩相依为命,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转眼腊八十八岁了,长成了一个壮汉,家里的担子也就从母亲的手里接了过来。腊八虽然能干,但破房三间,地无一垅,只能靠打短工卖力气过活,日子过得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老娘跟着遭罪,腊八是急在身上,痛在心里,却没一点办法。

那年夏天,村里一个叫张明贤的富户盖房,找腊八去帮工,腊八天没亮就去了,又是和泥,又是挑水,放下铁锹抄泥叉,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下身是泥,上身是汗,干的非常卖力,一起来帮工的乡亲们都夸他能干。

到了中午,腊八饿的是前胸贴后背了。吃午饭的时候,东家也大方,猪肉炖粉条,猪肉炖鸡蛋,白面馒头,整整三大盆摆在桌上,那个香呀。其他人都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唯独腊八坐在桌边不动筷。

“吃呀,你咋了?没见过这么好的饭菜吧?”身边的一个帮工诧异的看了一眼腊八,嘴里塞满的饭菜让他吐字不清。

腊八咕咚咕咚的咽着口水,眼里却含着泪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

东家也觉得很奇怪,走过来问腊八:“孩子,你咋不吃?有啥事吗?”

腊八眼泪稀里哗啦的就流下来了:“叔,您说这饭我能吃得下吗?我在您这儿和过年似的,我娘还在家里饿着……”

东家被感动了,话音有些发颤:“好孩子,你吃吧,我打发人给你娘送去!”

“谢谢叔,我想自己给我娘送!”

“行行行,送回去再回来吃,别耽误了下午的活儿。”

腊八回来吃饭时只吃馒头,一口菜不动。

东家有些不解:“小子,你咋不吃菜?”

腊八红着脸说:“俺那份饭莱给俺娘吃了,叔能赏俺口饭吃俺就很满足了!哪有脸再吃菜呀!”

东家感动的愣住了,东家婆子从外屋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碗走进来,流着眼泪在盆里给腊八盛了满满一碗菜,放在腊八跟前:“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吃吧,婶子能这么计较?”

后来,村里形成了一个习惯,谁要是找腊八帮工,就得给他母亲准备一份饭菜。

两年后,张明贤把女儿嫁给了腊八。得到了岳父的帮助,腊八的日子才有了起色,腊八的母亲也算享福了。

腊八的母亲七十三岁病逝,腊八每年的腊月初八都不吃不喝,这规矩一直坚持到他去世。村里人不解,问他:“人家都过生日,你不过也就算了,为啥还不吃不喝?”

腊八眼圈就红红的:“俺的生日,就是俺娘的苦日,一到这个日子,俺的心就像刀子扎了一样难受,哪有心思吃喝呀!”

腊八的后人也延续了这一传统。

腊八姓杜,是我的爷爷。






《中奖》发表于《赤峰日报》,《疖子》《腊八》发表于《红山晚报》。

【作者简介】杜华,赤峰克旗人,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先后在《小说林》《文学月报》《百柳》《吴地文化》《赤峰日报》《红山晚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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