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雨 李冠男 雨,连绵的夜雨,真的来了。 身在漠南,能经历如此绸缪的雨夜,太难了。清洁能源的泛用,城镇工业的滥取,长期以来几乎剥夺了雨水的甘霖。漠南地下水告急,河湖断流,生存举步维艰。今年,北方绿植见多,南方洪涝有余,终于把剩下的雨水推移到北方。干旱弄得奄奄一息的漠南,总算喜获雨水的惠顾。 从一大早就下起雨来。下雨,稀罕事儿,虽然不是春雨,没有了“春雨贵似油”感叹,但是夏天的燥热,其珍贵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人们期待它的到来,又害怕它的失去,尤其,是那连绵不尽的夜雨。 空灵灵的雨,拨动着人的心弦,空灵灵的夜,触动着人的心灵。喜欢徜徉在雨夜里的人们,大都是倾心于思考之人。他们大多有夜不能寐的习惯,或者说,他们都是孤独者,或者习惯于沉醉在夜的舞曲中寻找安慰,如此连绵的夜雨,必将带来久违的快感。楼房里、大街上、小巷里,都有很多听雨的人,无数故事升腾在水泥和建筑的空间,又如碎片般跌落在各个角落,凋零后最终沉寂。也有不愿被这清逸如羽的雨点沾湿的人们,好像被这悄悄落地的雨点惊着了,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空灵灵的空间,变得渺小绵长,静默在雨中的房屋合成了一个连音壁。 在这个下着雨的夜里,总有思绪飘向远处。蓦然间,又想起了93年的那场夜雨。一女两男,携手并行于淅淅沥沥的雨夜中,谈青春,谈过往,谈心事,在河坝山弯中整整走过一个雨夜,甚至误了学生的早自习和早饭。二十七年之后仍然留有印痕。甘于欢乐的人们也许此时早已淡忘了那段往事,即使把酒当歌,也会在温暖和甜蜜之中,不知来去。 这场夜雨本来是声音极小极小的,小到了“无”的程度。诸如“润物细无声”“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等名句的引用,俨然不合时宜。借着路灯下的光亮,倾听天穹飘落下来的夜雨,打在墙瓦上、铁皮上、阳台上、车辆上、地面上,打出了没有间隔的节奏。走心的思考更需要这种节奏,这种雨敲铁皮的声音更是极佳的一种配料。 多愁善感的人,胡乱思考着陈年旧事,有无依无靠的缠绵,也有背井离乡的迷茫,93年的那场夜雨始终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三人中,那位年长我10岁的大哥,一会儿在中学任教,一会儿又到小学从事管理,从农村到城镇经历了若干回合,现在可能退休在家含饴弄孙;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成家后独闯大西北,在繁华的“都市”里重新拾起教鞭,从网络传出来的照片里难掩苍老;我则来到漠南,被时事消磨得圆光水滑,被人情蛊惑得头破血流,仅存的只有过去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如今已经消耗地所剩无几。 雨幕背景的夜,像猎人们撕开假面,漏出锋利的獠牙,正在激情上演着狩猎表演。没有星光的雨夜,多少未知的神秘物也随之浮现,数不清的生灵随着夜的到来而出现,也许他们也在听雨赏夜。静静地站在夜里,听到头顶上的雨滴声,仿佛饮了仙露,吸了醍醐,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这声音时低时高,时续时断,时慢时急,时沉时响,如黄钟大吕,如金声玉振,如兔落鹘起,如百鸟争鸣。偶尔有光束传来,在雨夜的衬托下更加闪亮,黑暗在霓虹的映照下,让雨夜更加光彩夺目。我又想起了家乡辽阔原野上的麦苗,此时正值抽穗的季节。像这样连绵下了几天的雨,有点浪费,其实大可不必。如果再下几天这样的雨,农作物肯定减产。此时,它们需要的是阳光,只有经过足够的阳光照射,农作物才能忘情疯长,它们的颗粒才能由小变大,直至饱满,骄傲地等待着农民的收获。 有人问我,我是干什么职业的。我坦诚地说,我就是个农民。我生在乡下,长于农村,十八岁之前什么农活都干过,割莜麦、拾麦穗、种荞麦,积肥赶车,耕地打场,从来就没离开过那片炙热的土地。我血管里流淌的是农民的血液,我脑袋里拥有的是农民的文化,我嘴上吃的、肚子里装的都是农民的食粮,我不是农民是什么?直到现在,我还住着农民给我买的房子,应该对农民、农业和农村永存感激之情,我相信这种感情一定持续到垂暮。农民的一生,就盼望个风调雨顺,天一旱他们着慌,天一涝他们也着慌,即使我们长期住在城里,对年景的渴望和焦急的心态也决对不亚于农民。 夜雨颠覆了我的思绪。凌晨三点回家,坐在这长宽不过几尺的阳台上还在听雨。在忽明忽暗的黑夜中,我仿佛看到了家乡的麦田,本来是青的,现在更青了。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麦田里,每一棵躯身都袒露挺拔,每一块叶片都娇艳欲滴,尽情地吮吸着甘露般的雨滴。头顶上叮当如故,雨夜仍旧继续,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心情怡悦有加,毫无睡意。潜心默祷,这场夜雨不要犯急,悠长地走下去。 自古以来,凡是写夜雨的诗,都很独特。如“巴山夜雨涨秋池”,读起来虽然有点寂寥,但想起来却意境深远。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一夜,慢慢的水从少到多,雨落下的声音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池塘里的水,不只是落雨,更赋予它一个秋水的意义,慢慢涨起来,而不是落下来,由下至上的思维看待自然现象是不容易的。又如“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个人徘徊游荡在雨夜里,情景并非完全美好。泥泞的道路,压抑的环境,纷落的花瓣,让雨夜更为参差,但在这种不透风的包裹中,夜雨中走向自我,走向淳朴,走向宁谧,其奉献之美才叫真美。 在这细细密密的雨雾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又处在夜间,路上姹紫嫣红的景象不复存在,白天喧闹的大千世界仿佛消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回想着过去的点滴,一种透明无味的气息从心口涌出。此时,记忆就像脱缰的野马,虽然遥远但特别引人关注。站在雨中,仿佛看不见什么景象,但事实上,却能看得更远。 夜雨过后,把心收回来,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小区旁边的山上,有公园,有池塘,也有我最爱的干枝梅,它们的精神都一如既往。那些不知名的琼花瑶草,拼命从泥土中挣扎出来,顶住了干旱,鲜亮无比。池塘中的荷花,经历了夜雨的洗涤,正准备力量向水面冲击。细雨滴在水面上,画成了一个个的小圆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 一切忘我的倾诉,都浸透在那个茫茫的雨夜;一切美美与共的局面,都有赖于那场绵绵的夜雨。 2020年于灯笼河草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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