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人讲述的故事

“......哪？”......“好吵。”嘶吼，哭喊，车轮滚动，机器尖鸣声揉在一起，耳膜撕裂。消毒水的气息弥漫，红白交织，是死亡的颜色。

 “医院啊...”

“这个人，一定要救回来！”

“没…没关系的，队长，队…长。”

我叫夏子芸，我的父亲是一名缉毒警。

很多人说“父爱如山。”于我而言，父爱如雨，千万份滋润了芸芸众生，一小滴留给了我。我见父亲很少。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想偷走父亲的手机，藏起来，藏在一个他永远找不着的地方，这样，他带我去游乐园的时候，就不会总被电话偷走了。

长大了些，渐渐也能理解父亲的工作需要，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阳台上满怀期待地等着父亲回家，或是两天，或是一个星期，有时还可能要有1个多月。父亲常常是半夜一两点回家，带着满嘴胡子拉渣，眼底的乌青和大大小小的各处伤疤。然后草草洗漱一顿，倒头就睡，第二天，在鱼肚白泛起的时候又悄悄离家。虽是多了一份理解，可总还是奢望父亲的陪伴，贪婪地想独占父亲，至于时限，希望是很久，很久。

初三那年，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是父亲的战友，一名卧底警察。那天阳光很大，是明媚的晴天。墓园里绿茵盛放，花香携着阳光在空气中弥漫。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父亲失去了他的好战友，听说是和毒贩枪战中弹而死的，左肩一枪，心脏一枪。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哭，也是第一次见到好多好多警察同志哭，眼泪一滴一滴坠到地上，晕出朵朵泪花。父亲攥着战友的肩章，跪在墓碑旁，深蓝的警服缩成一团，“雷子，明明昨儿说好的执行完任务请我吃饭的，你……你怎么能食言啊。”

沉痛，在空气中弥散。

忽然的，目光被那方石碑吸引。很奇怪，那块被无数白花簇拥着的石碑，空空荡荡的，没有照片，没有文字，什么的都没留下。

“缉毒警无法立碑，要立，也只能是无字碑。”

最正义的执法者游走在最边缘的灰色中。生时，隐藏在无边黑暗里，在丑恶与腐朽中与毒贩斗智斗勇，踽踽独行，苦苦追寻着心中的那束金光；死后，在灿灿阳光下，却也仍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明明是英雄啊。

8月1号那天，父亲接到了一次任务。据暗线的通知一伙毒贩持枪劫持了一名男童，将于城郊进行交易，贩毒数量巨大，上级要求在保证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当场缉拿毒贩。

“北一到位。”

“南二到位”

“东一到位”

 …….

“狙击手到位，可以准备行动。”

“各方掩护北一，夏，准备突袭，以保障人质安全为先。”

“哐啷，哐啷。”子弹上膛，一点点深灰绿匍匐着小心前进。二十米，十五米，十米……已经接近了。父亲掏出手枪，准备先制住歹徒，抢下人质。举枪，下蹲，瞄准---

 “哇！”

 “砰！”

 “小夏！小心！”

 哭声，枪声，喊声迸发在一瞬，耳膜整个撕裂---男孩太小，看到父亲时，没忍住，哭出了声。

毒贩瞬间转身，两颗早已蓄势待发的子弹流星划出两道弧线，狞笑着渴望一举收割人命。肌肉的记忆救了父亲一命，躲过子弹后，父亲往前猛冲，一脚踢飞毒贩的手枪，和他肉体相搏。挥拳，抬脚，拉颈，顶膝，折腰，锁喉。像是两只猛虎，每一次碰撞，都仿若地动山摇。终于，父亲终将毒贩摁倒在地。远方脚步声传来，大部队接近了，一切好像已成定局。父亲松了口气，忙分神过来，安慰着一旁的男孩。亡命之人的求生欲是可怖的，那穷凶极恶的毒贩铁了心要拉条人命垫背。挤出全身力气，将藏在袖中的弹簧刀抽出，再狠狠地向父亲胸腔刺去，拔出，然后是小腹，左肩，最后是心脏。无数血窟窿汩汩吐出鲜血，像是无尽的黑洞，飞快地吞噬着生命的温度。呆滞，巨痛，鲜血汩汩流出，血小板瞬间失去了凝血的能力，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呢？

“好痛，救命。”

“已经到医院了，撑住啊，醒醒，醒醒！想想你的女儿！”

“队长，子芸，子芸，拜托…拜托你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葬礼那天，世间灰蒙一片，是个雷雨天。又一次来到那个墓园，一切都被淋湿了，灰色裹挟了一切，大雨瓢泼，吞噬了一切温度。

 “好冷啊。”

 “我没有爸爸了。”

  我走到那方熟悉又陌生的灰色方碑前，学着旁人，将一簇黄雏菊献在碑前，父亲喜欢菊花，黄色的那种。

  “子芸，来。”我攥紧手中的便条，艰难地挪到碑前，看着那长方形的灰泣不成声：“爸，这是你的承诺书，说好的中考完带我去游乐园的。你怎么…怎么又骗人呢。我太贪心了，我不去游乐园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看不清东西，水花迷蒙了视线，是雨？还是泪？

隐隐约约地，我看到了那个男孩，还是那张稚气的脸，还是一条鲜活而充满希望的生命。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痛恨“如果不是你，我爸爸或许就不会死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可又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在这样的场合，他好像执着于同我讲话。终于，他攥紧了手，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姐姐，是这个叔叔救了我一命。”我抽出一丝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沉默。

男孩撑着伞，静静地站了很久，又缓缓弯下腰，深深鞠躬。接着，耳旁响起稚嫩而坚定的童声：“我以后也想当一个这样的警察。我会保护你的，姐姐。”一瞬间，眼泪决堤，我牵着男孩的手，泪眼朦胧。

 “你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就像我爸爸一样。”

我叫夏子芸，子是儿子的子，芸是芸芸众生的芸。这是我父亲的故事，无人讲述的故事，深埋于地下的故事。

【推荐理由】“最正义的执法者游走在最边缘的灰色中。生时，隐藏在无边黑暗里，在丑恶与腐朽中与毒贩斗智斗勇，踽踽独行，苦苦追寻着心中的那束金光；死后，在灿灿阳光下，却也仍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文章以女儿为视角记叙了她作为缉毒警察的父亲的故事，令人动容。结尾出现的小男孩更是将缉毒警察英勇无畏的宝贵精神传递了下去，言已止，意未尽；感染力强，余味无穷。（郭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