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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村庄 回不去的家

 乡土大河南 2020-10-17

我常常有一种幻觉,我们这一代人及人类文明是从天而降的,古代与我们无关,可是每当看到历史留下的古建筑和那些依稀可辨的痕迹,又不得不相信,我们确实是从遥远的古代穿越而来的。


 01、 村庄的由来
我的家乡在苗店镇北五里石塔寺村石塔寺庄。大约在唐宋时期,这里有一座寺庙,庙内有一座高大的石塔,香火盛极一时,后陆续有人在寺庙的西边安家,逐渐形成村落,故而得名。

村北有一条马河,自东北向西南流淌,最后汇入唐河,是郝寨镇与苗店镇的分界线。据党史记载,1932年,以贺龙为军长的红三军路过这里,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包围,在激战中,红三军第八师师长覃苏牺牲在这里,因此,这里也是一片红色的土地。

到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寺庙被拆,在原址上建起了一所几十间教室的村小学-石塔寺学校,吸引着方圆四五里的孩子们都来这里上小学。                                          

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村里便有二三十户人家,除两三户外姓人家外,其余都是我的本姓家族,虽有东墁儿、西墁儿之分,但一个“赵”字掰不开,遇到事情时走的还是挺热乎的。
我的爷爷弟兄七个,六十年代闹饥荒,大爷和二爷出去转了几天回来后,决定带着三爷和五爷把家搬到了如今是兴隆镇的小竹园村,在那里安家落户。
我的父亲姊妹六个,两个哥哥和三个妹妹相继成家,老宅便留给了父亲,也就是我的家。老宅基地比较宽阔,但老房子即将倒塌,后经父母努力,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原址上建起了三间出前檐堂屋和三间东屋。院子的南边和西边是一个直角形的池塘,那时候时常下大雨,池塘里常年都有水,后来逐年减少,最后直至干涸。
紧邻学校的西边是一条南北路,是北余庄、王庄、老沟赵等几个村庄向苗店街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每每刚下过雨,就踩出一条磁明且平坦的道路来。位于我家三十米的正东边、南北路的西边一米处有一口用青砖砌成的井,井口有一个大半圆的石板护着,比我家地基高出不少;村子正当中还有一口辘轳井,这两口井皆是早些年村里人的饮水之源,井水甘冽清甜,多年来从未见过底,叔叔伯伯们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排着队在井边打水。后来,各家各户都有了压井,这两口古井也被逐渐废弃。十二年前,我家东边的这口井,青砖也被人挖了出来,父亲说擦去青砖上面的青苔,发现砖上还有模糊不清的字呢,话语间充满了惋惜之情,至此,不知滋养了我们祖宗几代人的古井被夷为平地。
02、 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的冬天很冷,而父亲总是有耦不完的树根,烤不完的劈柴,严冬到来,冰天雪地,一家人围着火盆烤火是最美的消遣,常有串门的大娘和嫂子们围坐在一起聊天,手里纳着鞋底子或是其它针线活儿,劈柴未完全燃烧时,浓雾缭绕,烟灰落了一头,有时还会呛出两眼泪来,但为了取暖这都可以全然不顾。
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很爱和村里的姐姐妹妹们一起玩,但母亲总是让我带着弟弟,我很不情愿。有一次,小姐妹们嫌弃我带着弟弟,并鼓动我把弟弟拐丢在北场,我们一群小妮们便跑到了一个姐家玩,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大姐从地里回来了,说:你咋在这里?你弟弟在北场哭着找你呢!我有点不信,原本以为他自己会回家的,但我还是撒腿便跑,看到弟弟真的在北场的麦秸垛旁边哭呢,清水鼻涕流多长,我心里一阵难过。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找她们玩了。至今想来,心里仍然满是愧疚,还有点后怕,如果把弟弟弄丢了我可是千古罪人了!
那时候的农民,最大的向往是早日实现“洋犁子洋耙,洗脸盆会说话”的农耕生活。繁忙的夏秋两季,没有任何现代机械代劳,都是靠人力来干的。早上睁开眼,夜里八九点,肩扛手提,牛拉人推,起早贪黑。有时候月亮会早早地挂在空中,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才发觉月亮的光也挺亮的,记忆中的月亮似乎比现在的更清澈、更明亮,能看得清落在地里的镰刀或衣物,抬头仰望天空,我走月亮也在走,我停月亮它也停,就这样好奇着走走停停跟着父亲的架子车到了家。母亲是这个家最劳累的一员,在地里跟父亲一样忙碌,回到家里又要赶紧为一家人做晚饭,一阵锅碗瓢勺交响乐过后,炊烟升起,袅袅腾空,夹杂着饭香的味道,随着微风轻轻飘向远方。这时候仍会有伯伯叔叔们才从地里回来路过我家门前,坐在院子里抽烟的父亲能老远就认出是谁并跟他们打着招呼,村中时不时传来一阵犬吠,各家各户的房屋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静谧而安详。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第二天黎明时分,人们又在清脆的鸡鸣声中早早地起了床,打理农具,磨镰试锄,一顿粗茶淡饭过后,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03、我的成长之路
我的家在村后墁儿,离学校只有二百米的距离,上下课的铃声清脆而悠远,母亲说不管她在哪块地干活都能传入她的耳朵里。
我到了该入学的年龄了,母亲怕一向扣索的父亲受重男轻女的影响而不让我上学,没想到,那年秋季开学前一天的晚上,我亲耳听见父亲说:“明天就要开学了,你领着妮去报个名儿吧!”母亲说:“你舍得花钱让她上学?”“咋不舍得?上学才有出路,你看咱俩种这几亩地多做难。他们上学有出息了,就不用下这牛马力了!”母亲欣慰地笑了,在旁边的我也高兴地蹦了起来。

但我却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学生,数学学得是一蹋糊涂,再加上那时候的老师大都是民办教师,数学老师经常有事不给我们上课,我们就上语文,我的语文学得倒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并在小学升初中的冲刺中,我的语文成绩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还记得我接到乡中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母亲高兴得笑出了眼泪,父亲也在一旁憨厚地笑着;到了初中,我发奋努力,但由于数学底子差,成绩一直上不去,就又复读了一年,在日日夜夜学习的过程中,我把之前不懂不会的全部学了个通透。后来,我接到了南阳一所中专的通知书,全家人欣喜之余,开始发愁学费的问题。我清楚地记得,父母装了满满一车子粮食拉到集上去卖,我望着父亲拉车母亲推车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那年冬天,母亲为了给我挣学费,每天早晨冒着严寒去附近的粉丝场晒粉条,从不生冻疮的她,脸上却冻了几个疙瘩。开学了,我接过厚厚的一沓钱,仿佛接住的是千斤巨石,压得我心里沉甸甸的。

04、父亲栽培的树
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攒够了钱把院墙和大门楼盖了起来,这样就形成了堂屋和东屋构成的方型院落格局。父亲又在西边打了一口压井,这样吃水、洗衣也方便了许多,并且还随了他的一番美意,他说:“水源就是财源,要想财源兴旺,院里就得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唉,父亲思富旺家是多么心切呀!

院子里有三棵大枣树,是我父亲小时候栽的,长的又粗又壮,每年农历八月初,树枝上挂着一颗颗青蛋儿似的小枣不约而同地披上了红衣,母亲就在竹竿稍头绑把镰刀,钩着树枝往下摇,“扑扑蹬蹬”一会儿落下一地,我和弟弟看着满地滚动着的小红枣,激动得一阵欢呼,然后蹲下把它们一个个捡到筐子里,挑一个又大又红的塞进嘴里,又甜又脆,味道好吃极了。这三棵枣树后来也为我们姐弟俩做出了莫大的贡献,但我却忘不了曾经发生在枣树底下的点点滴滴。院子西边还有一棵葡萄树,枝枝蔓蔓爬满了架子,秋天成熟的时候,一串串透明而饱满,吃起来又酸又甜,煞是惹人喜爱。
父亲小时候可能跟爷爷一起栽了不少的树。在池塘的边缘栽的有家槐树、柿树、杨槐树以及核桃树,后来又陆续栽上了香椿树及柏树等。每年的春天,杨槐花含苞待放的时候,母亲会折一些的小树枝,捋一盆子花下来,洗后淋干拌点面蒸着吃,嫩香可口,百吃不厌。等到杨槐花将落的时候,不单我家且整个村子都洋溢着蜜甜味的清香,沁人心脾。暑假里,家槐树上便开满了槐米,清香怡人,防暑祛火,药用价值很高。父亲就爬上树去,把槐米枝折下来,晒干,留下一少部分,其余的全部卖掉,补贴家用。在我成长的贫困岁月里,这棵家槐确实成了我家的摇钱树,对它,我充满了爱怜和感激之情。
在那过去拮据的岁月里,我们没吃过太多的美味,但等到成熟的季节能吃到自己家的几样果实,且能美美地吃个够,就是很幸福的事了,当然还有浓香的核桃、金黄的柿子都丰富了我少时甜蜜的记忆。
05、村庄的消逝
我的村庄虽小,但家家都有一部精彩的故事,而勤劳、纯朴、善良又是这故事中的精美佐料。村人古道热肠,民风淳朴,如谁家有个红白事全村人都会到场,谁家有了过不去的坎儿,村民们都会慷慨解囊,帮度难关。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们懂得互帮互助,懂得仁义道德,明白人活在世上的责任和义务,虽然没有现代化的农耕机械,没有先进的网络设备,但他们一样活得充实而快乐。因为他们热爱自己的家园,爱得深沉而激烈。

新村

2010年春,经过申报,我的村庄被定为空心村整治村,并把村民的建房新址安置在南北路和东西柏油路两边,腾出来的宅基地复耕。听到这一消息,村里顿时炸开了锅。乡亲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发起了感叹: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怎么说搬就让我们搬呢?是的,我的祖宗及父辈们不辞劳苦地耕耘在这片土地上,代代为了家沤心沥血,无怨无悔。房屋上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写满了辛劳与沧桑,在他们亲手建造的家园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春夏秋冬,每一个角落都溢满了深厚的情感,如此种种,谁舍得离开生养他们的家园呢!

可是,纵使我的乡亲们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为了支持乡里的整体工作进展,我那识大体的乡亲们带着对老宅的无限眷恋还是搬了家,也有一二户拒绝搬迁的,甚至还与拆迁工作人员闹起了冲突,但仍没有阻挡住拆迁机器前进的步伐,抛在身后的,只有声声无奈的叹息随风而逝。
我家的新房也早已建好,父母也终于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里,但我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味道。
后来,回家上地给玉米施肥,途经曾踏过千万遍的南北路,只是路也不再那么平坦,路边甚至还长出了野草,不免又想起了鲁迅先生说过的话: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同样是一条路,只不过是走的人少了,它也便荒芜了。曾经的村庄也不再是村庄,而是一片茁壮的玉米田,已然看不出哪片是哪个哥哥家的,哪片是哪个伯伯家的,但在我的脑海里,村庄的版图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定格。只是,不知为何,我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06、回不去的家
又一次梦回故乡,远远地看见茂盛的树木,熟悉的景致,悠然走到自家门前,看到有盛开的花朵,晾晒的衣服,大门一侧的墙上挂着母亲晒的一串串鲜红的辣椒,父亲也一定在灶台边烧锅吧,不然为何厨房的上空会袅袅升起一缕又一缕的烟囱?但是我进得庭院,却找不到人,整个院子静悄悄地弥漫着薄雾,在我眼前游戈成一缕缕梦幻?我努力地搜寻着老家的记忆,搜集着曾经温暖而又惬意的画面......

待我醒来,自己竟也搞不清楚,这是在梦里还是曾经的存在?
是啊,曾经的真实也会变成飘渺的梦。我时常怀念村中一条条踩得锃亮的小土路,儿时的我们光着脚丫子在这些小路上奔跑,哪个地方有坑洼,哪个地方有棵什么样的树在脑海里都是一清二楚的。从我家出来的路是四通八达的,母亲沿着那两条通向县城的小路,一次次把我送走,又一次次把我接回,可如今,这些小路不复,村庄不再,我就像是一个在外漂泊找不到家的人,灵魂始终无处安放。

曾经,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演绎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但在时间的苍穹里,却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了;曾经安然而温馨的村庄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有一朵浪花,没留一丝痕迹。
从此,村庄回不去,老家终究也是回不去了。

作者简介:
竹叶青,女,社旗县苗店镇人。自幼喜文弄墨,至今却仍无建树,终日碌碌无为,常叹时光易逝,容颜易老,唯有文字才能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痕迹。如今,整理好心情,重拾笔笺,抒写自己的人生感悟。

作者已经发表在本公众号的文章导读:

1.游云台山

2.雨中小城

3.亲情美文◇被忽略的爱

4.诗意生活◇茶叶之恋

5.彼间烟景◇黑土地上的守望

6.梦中那条心爱的连衣裙

7.神话故事◇龙游人间

8.流淌在岁月里的亲情

9、家有小萌宝

10、俯首甘为孺子牛 满腔热血洒夕阳-记桥头镇敬老院院长张允进

11、亲情美文‖ 母亲手中的四季

12、像花儿一样的母亲,让我们来做您的护花使者

13、舌尖上的回忆

14、用忠诚谱写退役军人的战疫颂歌―记桥头镇和庄村退役军人王喜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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