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娘

                          娘

                   娘

            作者：陆秀

      现代人叫婆婆都叫“妈”，有一个村子里儿媳妇叫婆婆就叫“娘”，这个村就是金称市田禾渡，一个芙荑河畔的美丽小村。我刚刚嫁过去的时候不习惯，怎么也叫不出口，慢慢叫上口了，还真觉得没比叫“妈”少了半点亲热，反倒觉得更贴心更暖心，而且多了一份厚重感。十多年过去了，我对我的娘念念不忘，念念不忘那座我生活了几年的瓦屋，不忘从瓦屋里飘出来的茶油饭菜的清香，不忘她待我如女儿般的恩情……

      今年回家过年最开心的事是跟她视频了，当闺蜜在那边打开手机让她跟我视频，她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我的荧屏上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当她响亮的声音在那边响起：“陆秀！你还认得娘吗？还记得娘吗？”我的眼泪忍不住奔涌而出！我哽咽着叫了一声:“娘！”多少复杂的感情涌上了心头……

住过的老屋

      我可以忘记很多的人和事，却怎么也不会忘记娘，娘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如昨。

      岁月总是这么无情，无情的消磨着人们的青春和激情，无情的掠夺人们的健康和清欢！十多年不见，娘很苍老了：眼眶深陷下去，牙齿只剩下一颗门牙，腿脚也不灵便了，拄着拐杖也颤巍巍的。当年高大挺直的身板虽然伛偻了，但是说话仍然是响亮亮的；口齿虽然有点漏风，但是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眼睛深陷，却还亮闪着慈爱的光茫。她在那边高兴地夸我比以前胖了，还漂亮年轻了，说我跟他儿子虽然离婚了，我帮她生了一个好孙子在那里，我永远是她的媳妇，她要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她在那边絮絮叨叨满是欣喜地说着，我在这边百般滋味地听着……

屋后面的河

     娘是一个坚强，勤劳，善良，淳朴，宽容，任劳任怨的农村女人， 我嫁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快60岁了，高高的个子，身板硬朗笔直，头发黝黑发亮，吃饭要吃三大碗，常常是三扒两咽，干净利索。上山砍柴，下地挖土，犁田，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甚至比男人干得更好。据她说，公公是农业社的林业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她嫁过来的时候，公公还在上学，为了多挣工分也为了公公能吃饱穿暖，安心读书，她凭着自己高大硬朗的身体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生产队当劳动力用，生完大姐，一满月就背着女儿下田犁田，队里男人们都对她钦佩不已，所以全村只有她能拿到劳动力的工分。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公公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林业局上班，三两米的饭他吃不饱，他事先不跟婆婆商量，竟然不要工作，偷偷打包跑了回来，再也不去单位上班了！殊不知他每次回来能吃饱是婆婆省下自己的给他多吃的。就这样好好的大学生又回来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所以没少挨婆婆埋怨和辱骂。特别是前夫考了几届大学没考上，更是被婆婆骂得狗血喷头。婆婆骂完就长长地叹气，有时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把要流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老屋后面的景色

        我怀孕的时候，前夫去广东打工了，娘把我当公主般伺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白天她忙里忙外，晚上还要忙到深夜。我跟她睡一张床，经常先睡了。一到冬天，我畏寒怕冷，躺在床上也是冰凉冰凉的，她来睡觉了，被窝还是冷冰冰的，这时她会怜惜地说：“何得了，啧啧啧……脚怎么还没热？有钱我要去买点枸杞子炖鸡给你吃补下身体才行！”边说边把我的脚拉进她的腋下煨着，我不好意思抽出来，她又拉过去，温和地说：“娘火气大，煨一会就暖和了”，这样我就乖乖的让她帮我煨着脚，我冰凉的脚板贴在她温热的腋下，慢慢把她的余热吸了过来，在温暖中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那时我心里充满温暖，感激和幸福，庆幸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的婆婆。有时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默默地想：娘！等您老了，我一定会加倍孝顺您，尊重您。遗憾的是：她老了，我却没有机会在她身边尽孝了！

老屋前面

      我生儿子是剖腹产，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当时是我妈妈和他陪着我，三月正是农忙下种的时候，娘除了要种豆子，花生，家里还有刚刚产下的一窝猪仔要伺弄。尽管这样她也会隔一两天提着热水壶和炖着好吃的送到医院里来看我。后来出院听村里人说，我儿子还没生下来，她逢人就喜滋滋地说：“我媳妇给我生了一个又大又胖的孙子呢！”我听了真的有点啼笑皆非，觉得她超级搞笑和可爱！幸亏我的肚子争气，真给她生了个八斤八两的大胖孙子，不然的话……呵呵，她在村里真要尴尬一阵子了！

现在的我

      出院回到家里，我还是跟她一起睡，她白天累得精疲力竭，晚上一躺床上就睡着了，有时还打起了鼾声。小孩不好带，我的伤口还没愈合，有时整夜整夜地啼哭，叫婆婆叫不醒，叫孩子的爸也叫不应，只能看着小孩哭，自己也跟着流眼泪。这段时间我对婆婆对前夫都有怨言。后来我执意搬到跟前夫一起睡，这样小孩一哭就吵醒他起来摇哄，饿了也叫他起来调配奶粉……

      婆婆可能感觉到我的不满了，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到我们房间来收拾晚上小孩换下的尿布，拿到河里洗干净，再回来帮我做月子里的饭菜，炖一只鸡，拼命催我多吃，我吃不下，她就说：“女人坐月子一定要多吃鸡，吃猪肚子和猪脚，这样小孩才有奶吃，吃鸡头就补头，吃脚就补脚，吃什么补什么……”这样在月子里，我被娘逼着吃了八只大母鸡，十几个猪肚子……满月回娘家，娘家人都夸我和小孩气色好。

站在新家的楼顶上

      我满月没多久，他又去广东打工了。这段时间，我跟娘发生了一次很大的矛盾，这次矛盾差点让我们的婆媳关系走进了绝境。

      婆婆跟贵梅堂嫂有点过节，不希望我跟她家有往来，而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我们妯娌没矛盾，而且关系很好，她对我儿子也疼爱有加。所以婆婆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抱着小孩去她家里玩。有次正跟她拉家常聊得起劲的时候，婆婆来了，她偷偷地用耳朵贴着墙壁偷听我们聊天，结果被出去倒水的堂嫂发现了！堂嫂返回来跟我说了，我听了莞尔一笑，觉得没事。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抱着儿子回家了，我高兴地叫她，她板着脸不理我，我没当回事。等到吃饭的时候，她冷冷地说：“今后不要去贵梅家里玩，她不是好人。”我听了很不是滋味，也没好气地说：“你跟她吵架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啊”？她放大喉咙说：“再去，你就去她家吃住去！”我生气了，也大声说：“我又不是嫁到她家里，嫁到她家里我就去她家！”这样我们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越吵声音越大，各不相让。最后我不跟她吵了，丢了一句话给她：“可以，要你儿子回来，我们分开过吧，我吃我的，你吃你的，互不干涉！”说完，我气呼呼地抱着儿子没吃饭就回我娘家了！

家门前的溪流

      我赌气回娘家，一住就是个把月，一天，我正抱着儿子在朝门边玩，我妈大叫我：“你娘来啦！”我急忙跑了回去，只见她汗流侠背，头发紊乱，坐在凳子上出粗气。

一看到我们母子俩，马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把小孩接抱了过去“啪啪啪……”在小孩脸上猛亲:“我的宝贝啊！奶奶想死你啦……”又回过头来红着眼睛责备我:“你好狠心啊，让我这么久看不到我的孙子，我看不到你们，我的日子没法过啊！”我看着她，想着大热天的，一个老人要走一段山路，再转两次车，不辞辛劳，问路问到了我家，就是为了来看我们娘俩，不禁心生感动和内疚，之前对她所有的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突然体会到了一个老年女人对孙子的深深想念和牵挂，不禁动情地叫了她一声:“娘！对不起……”她反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是娘错了，不该那样说你，吃了饭跟我回去啊！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娘不干涉了！只要娘做事回来第一眼能看到你们娘俩，娘就开心了！”这样吃了饭，我又跟着她回去了，她抢抱着小孩高兴地在前面一颠一颠地走着……

正在吃草的羊群

      其实我何尝没有错呢？一个农村女人，她自有一套她自己的生活处世哲学，我不应该得理不饶人，当时如果心平气和的跟她解释沟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不会有这种不愉快的结果了，我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能跟一个没进过学堂，思想单纯，勤劳善良的老人计较呢？更不能让她一个长辈屈尊向我认错。娘的大度和宽容，现在想来还让我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

      这样我们婆媳在家里和睦相处到了年底，前夫回来过年了，过完年，她极力怂恿我跟他一起去打工，我担心小孩太小，事多，怕她带不好，她拍着胸脯说：“娘一手带大六个儿女，这么一个小屁儿难不到娘！放心去，好好打工，好好赚钱，把身体养好！”

远去的溪流

      这样在儿子十个月大的时候，我带着对儿子的不舍跟着他去了东莞打工了！期间，我每次打电话回去听到的都是喜讯：孩子能吃一碗饭了啦！孩子不哭不闹，一觉睡到大天亮啦！哈哈！又长高长胖啦……我们在这头听得喜笑颜开，却不知道娘在家里忙里忙外带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

      打工的第一年夏天，我给她买了一套丝绸夏装搭了回去，她高兴地穿着到两个村走了一遍，逢人就说：“这是我媳妇陆秀买的，穿着好凉快！”脸上满是自豪和幸福感。之后每次给她买了衣服，她故伎重演，总要在村里人面前显摆一下，炫耀一番！让村里的老女人们既羡慕又嫉妒。每次有人从家里来，她也大包小包把家里的土特产搭来，几瓶茶油不可少，还要带上一两只土鸡，附上红枣，人参等补品……

家乡的风雨桥（源头风雨桥）

      尽管我跟前夫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曾经也轰轰烈烈过，但是一旦走进婚姻，各种各样的矛盾也滋生了出来，最后我们没能熬过婚姻的七年之痒，分道扬镳了！

      我们原本是想瞒着婆婆的，我不想让她因为我们的分离而伤心，最后她还是知道了。几年后我托我的母亲去看望我的儿子，婆婆流着泪拉着我的母亲说:“亲家母啊，你一定要陆秀回来，我们一家人等着她回来，我只有她一个儿媳妇，我一直不准我儿子再婚，一定要等我家的陆秀回来！”一向对亲家母很挑剔的母亲听了娘的话，对她敬重有加，事后不止一次的对我说“没有哪一个婆婆对离了婚的儿媳不说坏话的，只有你的婆婆只念你的好，把过错都归咎于他的崽！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我母亲回来告诉我哪些话时，我泪流满面：娘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重来的，有的东西是再也回不去了……

家乡的水库（向阳水库）

      一段失败的婚姻让我渐渐长大成熟，在新的婚姻里我不再任性和冲动，面对现任婆婆的骄傲和高高在上，我学会隐忍，包容和克制，我尽力做一个温良恭俭的好儿媳。尽管有时觉得很委屈，很受伤，很无助。我记得有一个人说过“ 婆媳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路人，只是因了那个共同爱着的男人，才有了名为母女的尘缘。婆媳之间没有从小养育的亲情，要保持舒适的关系，靠的是两好合一好，而不是理所应当。”

      我的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我自己迟早也会当婆婆。娘的所作所为让我最终能明白婆媳关系总有那么一点点儿隔膜，一点点儿淡漠，一点点儿防备，一点点儿无法言说的微妙，甚或还有那么一点点儿难以解释的尴尬。要想让婆媳关系上升到母女关系靠的是彼此的宽容，忍让，理解，包容和不断的磨合。不是每个人有那么好运气能遇上我娘那样淳朴，善良，宽厚，包容，慈祥的好婆婆的。

母子笑靥如花

      明天我又要启程去东莞了，对不起了我的娘！我又不能去看望您了，请原谅我的无奈和不孝！其实我好想再吃一回你用茶油炒的香喷喷的家常菜，好想再跟你睡一张床，让我用我的体温帮您煨一下您冰凉的脚，好想再看一看我们住过的老土屋，和屋后面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好想在那条河里也帮您洗一回衣裳，好想您能再穿上我买的新衣裳，像当年一样，到两个村里去张扬，去炫耀……

       娘！十八年前你是我的娘，我是您的儿媳妇，现在将来您仍然是我想念牵挂和感激的娘，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儿媳妇，一个不再任性不再冲动贤惠善良的好儿媳！

作者简介：陆秀，网名：越城千仞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一个喜欢在文字和舞蹈里畅游的女子，热爱生活，充满阳光，充满爱。写有多篇散文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代表作有《打草鞋的又满娘》，《妈妈纺车里的故事》，《怀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