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换 亲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换  亲

陆秀

引子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九年的春节前,河伯岭山脚下的李家湾走来了一支长长的送亲队伍。

三十二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抬着十六台嫁妆,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前面一班人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唢呐,后面跟着新娘子和娘家送亲的十几个大姑娘、小妹子。新娘貌美如花,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血一样的油纸伞下,伴娘挽着新娘的胳膊,油纸伞映衬着新娘的脸蛋像涂了一层胭脂,闪着迷人的光泽。听到锣鼓唢呐声。李家湾的男女老少走出家门,站在大门边看热闹。妇女们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赞叹嫁妆的丰厚,小孩子手舞足蹈地唱着民谣“新娘子,戴环子(指耳环手镯),戴到半夜里摔高子(摔跤)。

当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走近李家大门时,大家把眼光齐刷刷地看向新娘:只见新娘子娇艳无比的容颜中没有丝毫的欢喜,泪光点点,眉宇间写滿的尽是无可奈何的悲哀。再看旁边的新郎:中等身材,双眼翻白,一张没有血色的脸,鼻梁还算周正,脑壳向后偏,嘴巴歪向左,口水长流,盯着新娘子傻笑……

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叹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有人愤愤不平:都是‘棉花调纱’换亲惹的祸,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还有人说:“都解放了,还逼亲!”,强扭的瓜不甜,好戏在后头!

不管大家如何议论纷纷,李家湾还是举行了自解放以来最气派,最隆重的婚礼。时光过去了几十年,人们在茶余饭后,仍然会津津有味地说起那段曾被当地人传得沸沸扬扬,且又曲折动人的‘棉花调纱’换亲故事—

河伯岭山脚下的李家湾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人畜兴旺。自古以来就没有单身汉,再丑再傻的人都能娶上老婆。而且村里妹子个个水灵灵,俊俏俏,小伙子个个英俊挺拔,脑瓜灵活,是种庄稼的好把式。

李老庚的儿子李富贵在十八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落下了脑瘫。原来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一下子变得眼睛翻白,方方正正的脑袋差不多偏到后颈上,说话口齿不清,而且口水长流。虽然李家经济富裕,李富贵到了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而李家的三个女儿,个个长得清秀,两个大女儿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小女春梅待字闺中。就这一个男孩,李家香火得靠他来延续。李老庚为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到处托媒人说亲。无奈媒人走破了鞋,说烂了嘴,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李富贵。

无独有偶, 离李家湾二十里外的张家坪也有一户人家,父亲叫张有财,儿子叫张大憨,还有一个女儿叫桃子。张有财是大队书记,张大憨因为小孩麻疹长得又矮又傻,看到人不会打招呼,只会傻笑。女儿桃子却秀外慧中,在村里小学教书。大憨也是张家的唯一男丁。尽管家里有权有势,还是没人愿意嫁给他,张有财为张大憨的婚事也是伤透脑筋。

 这张有财打听到李老庚这对儿女没有成亲,而且李家儿子也是残疾人,就萌发了“棉花调纱”换亲的念头,这念头一萌发,他就赶紧行动,请了媒婆李花婆去李老庚家做媒,并许诺做成有重赏。

这李花婆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撮合了不少冤枉亲。只要她去说媒,红的她能说成白的,麻子婆说成美西施,武大郎吹成潘安。经她做的媒几乎没有不成功的。这不,她颠着屁股跑到李家,扳着手指一二三游说一通,说得李老庚眉开眼笑,当即答应两家来个“棉花调纱”换亲。

两家一达成协议,可苦了春梅和桃子,这春梅不但长得貌若天仙,而且声音非常好,唱起山歌来像山莺出谷,常常有事无事跑到山岗上唱山歌,唱得村里后生心痒痒。春梅听说父母为了哥哥要把她嫁给张大憨,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她娘跪在她面前相逼,为了母亲她含泪答应了。那边桃子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桃子本来跟自己的同学小刚情同意合,心心相印的,突然家里要她跟别人“棉花调纱”,而且要嫁给一个脑瘫患者,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事实!可是面对父亲的威严,母亲的哭泣,再看看哥哥的样子,她万箭穿心,却又无可奈何!想到小刚对自己的深情不禁悲从中来……

这样两家交换了生庚八字,看了日子,紧锣密鼓的准备亲事。

李老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想给女儿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弥补对女儿的愧疚,请了最著名的木匠师傅给春梅做了八台家具,再准备给她四铺四帐,蚊帐是母亲和春梅自己纺的麻线帐,漂洗得白晃晃。棉被,买现成的担心不暖和,就打算请弹匠师傅来家里做,被子又饱满,弹性又好。这样求近不求远,就请了对门王家岭的王老汉和王小毛。

    这王家岭虽然跟李家湾对门,两个村的经济条件却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个村十年九荒,房子,田地好像在半山腰上挂着,村民的收入全靠老天爷的恩赐。风调雨顺还能有个温饱,遇上水旱灾害,庄稼可能会颗粒无收。所以村里的劳动力都想法设法出去学手艺,好混一口饭吃。

王老汉早年学会弹棉花,他儿子王小毛长到十五岁就跟着王老汉出去学艺。风里来雨里去,一晃十年过去,王小毛二十五岁了,长得伟岸结实,弹棉花技术也娴熟到家。虽然跟父亲弹棉花存了一些钱,无奈地方太差,也没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所以还是单身汉一条。

王老汉也有一个女儿叫秀菊,长得美丽又大方,做事麻利,针线样样很拿手,刚好十八岁,也待字闺中。诗经有云“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邻几个村的小伙子都盯上了她,请了无数媒婆去做媒,都没说成。王老汉放出口风说:要等儿子王小毛成亲了,秀菊才可以找对象。

眼看着跟自己儿子同龄的人都结婚生子了,王老汉心急如焚。

这王小毛对春梅早生爱慕之情,每每听到春梅在对面山上唱山歌,他都会撕开嗓子对上两首。只因为自己条件太差,有了梧桐树也怕引不来那只金凤凰,只有把那份爱慕埋在心底。而春梅呢,通过几次对歌,对王小毛也有好感,特别那次她无意唱了一首情哥哥情妹妹的山歌,王小毛用那浑厚圆润的歌喉对上了,她心里像撞上了一头鹿,突突的乱跳,脸火辣辣的发烧……

这天王老汉带着王小毛掮着弹棉花的家什朝李家湾走去,他们像往常一样,每到一个村子,人未到,先用弹棉花的木锤敲打工具上的弓弦,弓弦一敲就发出“镗!镗!镗……”的响声,这里响声一起,王小毛的嗓音也响了起来:“棉花棉花镗镗,只要现金不要赊账。”声音粗狂雄厚,在山野里传出好远。村里人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有人要弹棉花了。村里小孩子喜欢凑热闹,鱼贯而出,尾随他们也跟着唱起来:“棉花棉花镗镗,只要现金不要赊账……哦豁!哦豁!哦豁豁……”,直到他们进了李老庚的屋里才打转身。

李老庚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双方谈好工钱后,李老庚安排他们到自家老屋堂屋里弹棉花。父子俩迅速地在堂屋里摆好工具,李老庚搬来了几袋棉花交给他们就离开了。

王家父子俩紧做慢赶,做到半晌时,有点累了。王小毛停了下来,站起来伸了伸胳膊,不禁想到了李春梅,想到李春梅不禁又想起上次两个人对的山歌,脸上不禁有点燥热,忍不住又哼了起来:

           太阳出来照四方

           哥哥山上去放羊

           妹妹沿着山路走

           为何不朝这边望

刚巧李春梅正来送歇干茶,走到门口听到王小毛的声音,不禁心跳脸红起来,把跨进门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把篮子轻轻放在门边的石墩上,用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轻启丹唇对了起来:

            山上小路弯又陡

            哥哥妹妹手牵手

            哥是山上大樟树

            妹是树旁红杜鹃

王小毛听到春梅的声音,喜出望外,马上又唱了一首——

            桃李好呷树难裁

            哥想妹妹口难开

            妹若有意招招手

            哥哥到你梦里来

春梅听到这里心里难过了起来:难道王小毛还不知道我已定亲了?想到这里不禁悠悠地呼出一口气,用无限忧伤的声调唱道——

             桃花要到李枝头

             妹妹三天两头愁

             若有桃枝迎春风

             桃花跟着桃树走

听到这里,小毛一怔,正准备再唱时,他爹王老汉拿起手中的木锤,轻敲小毛的膝盖,使眼色叫他停了下来。小毛不解地望着他的爹。他爹不看他,对着门外叫:“春梅姑娘好嗓子!来送茶水了吗?

春梅提起地上的篮子跨了进来,用眼飞快地瞟了一下小毛,把篮子里的点心拿了出来。对着王老汉说:“王师傅歇干吃点心吧。”小毛不吃点心,紧紧盯着春梅不放。春梅被他盯得不自在,红着脸走了出去。

原来,春梅跟张家换亲的事,小毛真的不知道。他爹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李家弹棉花就是给春梅做陪嫁棉被的。并警告他: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小毛听到这个消息懵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很快要做别人的新娘了!想到这里,心里隐隐作痛,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他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点担心和着急。

春梅走出老屋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近距离地看到了王小毛,心里激动不已。那时对山歌时,只觉得他声音迷人,醇厚宽广,对他有好感,也没往深处想。今天看到他不但会唱山歌,会弹棉花,而且长得高大帅气。国字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两条剑眉直插鬓稍,寸短的头发根根竖立,看起来威武,刚毅和沉稳。特别他紧盯桂花的眼神,让她怦然心动。那眼光好像直戳心脏,让她的心跳加快,让她无处躲藏,到了房间里还久久不能平静。

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每天春梅按时去送茶点,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不敢多留,也不敢正眼看王小毛,生怕一看他,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思。而王小毛自从知道了春梅的情况,心里为她难过,为她不平。为什么这么一朵娇嫩的花朵要插到一堆臭牛屎上呢?每次看到她,心里就涌上一种复杂的感情,眼睛盯着她,充满着怜悯和心疼。

这样过了两天,王老汉生病了,不能去弹棉花,就让王小毛一个人去李家。这样春梅和王小毛有了很多单独接触的机会,弹好了棉絮,要牵纱,春梅就当他的下手,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很协调。一来二去,两个人不再拘束,有什么事也畅所欲言了。休息的时候春梅把自己不愿意嫁张家憨儿子的想法说给小毛听,要他帮拿主意。小毛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有时默默地盯着她,瞳孔里闪烁着激情和爱的火焰。

有一次,当春梅泪眼婆娑的对他说:“小毛哥,我不想嫁张大憨,我喜欢小毛哥!”小毛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自己心里是多么喜欢春梅啊!他情不自禁的抓住春梅的手说:“妹妹!哥也喜欢你,你愿意跟哥走吗?哥有手艺,哥带你四海为家,凭哥的手艺不会让你受啥委屈的。”春梅闪着泪眼盯着小毛,不敢相信小毛哥会有这种想法,这不是电影里的私奔吗?想到这里,她既害怕又兴奋,怯怯地说:“这样可以吗?我跟你走了,张家找我爹要人怎么办?我哥娶不到桃子怎么办?那我不是罪人了吗?

 小毛看着春梅犹犹豫豫的样子很心疼,只好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过妹真要嫁给张大憨,就毁了一辈子了,你兄本来是残疾人,谁知道能不能传宗接代呢?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小毛替春梅擦拭了眼泪,心情更加沉重了。

 连续两个晚上,春梅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里生出许许多多幻觉:一会儿是爹追着她打,一会儿是娘在呼天喊地,一会是张家拿着家伙来要人,一会是张大憨那傻傻的脸庞……出现最多的画面是他跟着王小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过着相亲相爱的生活,生儿育女,弹棉花,唱山歌……

最后春梅下定决心要跟王小毛走。当他把这一想法告诉小毛时,小毛激动得紧紧拥抱了她。

他们私定终身的事谁也没发觉,因为弹棉花的老堂屋很住屋隔开半里路远。他们准备在十五晚上趁着月色离开村子。

两个人怀着激动和惊慌的心情在悄悄准备着,相约在上次春梅唱山歌的山岗上会面。

到了十五那天,王小毛和春梅像平常一样,没人看出有什么异样。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熟了后,两个人悄悄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来到了相会的地方。他们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然后各自朝着自家的方向跪下来,流着眼泪默默地说:“爹!娘!孩儿不孝了,您俩保重!

月光如水一样静静地洒在山岗上,周围的树影婆娑,月影斑斓。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从树林里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声,此时的王小毛和李春梅既激动又紧张,春梅紧紧拉着小毛的手。月光下可以看到这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这条山路可以直通到山外的一条公路,公路可以通向东安县的一个叫茅山坪的村庄,王小毛跟着他爹在那里做过好几次工夫,那里的村民很淳朴,很善良。他把那里定为他们安身的第一站。

小毛松开春梅的手,把她的花包袱放在他的担子上,担子一头放行李,一头放弹棉花的工具。他们不敢久留,小毛叫春梅走在前头,他挑着担在后头。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不时有茅草缠着腿肚子,扁担挑着担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走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出了山,来到了公路上,小毛把担子放在路边,两个人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歇干。此时月亮正在头顶,洁白的光华一览无余地洒在大地上,整个夜晚看起来如同白昼,春梅依偎着王小毛,两人望着天上的明月,陷入了对未来的遐想中……

这时突然听到了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声音,他们惊觉得站了起来。当拖拉机越来越近的时候,小毛拉着春梅站在公路中间,向着拖拉机挥动着手臂,嘴里大声喊:“司机同志!请停车,搭我们一程……”司机一听马上刹车,跳了下来也没多想就问:“我送树到宝庆,现在回东安三里凹,你们这么晚要去哪里?”小毛一听就喜了,去三里凹刚好要经过茅草坪,马上说:“我们去茅草坪找副业,同路嘞。”那司机正好一个人开车无聊,要开那么远的路,晚上有点害怕,马上答应了。于是他帮他们安置好东西,让他们俩坐在后面的车斗上,叫声“坐好!”踩动油门,拖拉机又“突突突”向前面驶去,很快就消失在月色里。

在颠簸中,王小毛和李春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王小毛带着李春梅私奔的消息一下子在十里八村传开了,成了当时最大的稀奇事,刺激着村民好长时间。

 李老庚看到为女儿新做的嫁妆,气得了抡起斧头和锄头一阵乱砍乱砸,把八台崭新的家具砸得稀哗烂,把新弹好的棉被堆在一起一把火烧光。春梅娘哭天喊地,昏倒在地上,村里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床上躺了七天七夜。

那边张家听到要过门的媳妇跟着野男人跑了,更是火冒三丈。作为大队书记的张有财觉得颜面扫地,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己是书记,又不好带人去闹事,不然会掀了李家的瓦,赶尽李家的牲畜!无奈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硬生生咽下了那口郁气。 

 不过张有财私下找到媒婆李花婆,要李花婆去李家要回张家的彩礼钱,取消了女儿桃子跟李富贵的婚事,同时要求李家赔偿张家八百块钱的荣誉损失费。李花婆领命前往李家,把张家的意思如实告知。李老庚觉得对不起张家,二话不说,答应了张家的要求。同时要李花婆转告张家:等他处理好和王家的事,再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这边王老汉一家也是人心惶惶。儿子带着人家的闺女跑了,无论怎么说都是有辱家风的,王老汉夫妇忧心忡忡,不知道李家会怎样来讨说法。

女儿秀菊看到父母为哥哥的事茶饭不思,非常不安和心疼。同时也不时为哥哥祈祷:愿菩萨保佑哥哥和春梅平安无事!不要被李家人找到抓回来!因为那时如果抓回来了,要当诱拐妇女罪,开斗争会批斗,还要游堂游街,甚至会判刑坐牢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王家虽然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还是被李家的要求吓到了!

李老汉叫来了李姓的几位有威望的长辈,还带着十几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王家。王老汉唯唯诺诺地招呼着他们,秀菊帮忙筛茶递烟招待,秀菊娘忙着宰鹅杀鸡搞饭菜。这么多人坐在王家堂屋里,面容严肃,气氛非常紧张。最先开口的还是王老汉,他向李家各位一一作揖赔礼道歉。用平缓沉痛的声音说到:“我王家家门不幸,养出来这么一个逆子,我已经派亲戚去各地寻找逆子,一旦找到,立马送到李家,任您李家处置,我王老汉没有半点怨言!现在贵小姐跟逆子消息全无,您李家大人大量,是否宽容几日,另作处理?

李家的一个长辈缓缓地说道:“王师傅你教子无方,你儿诱拐良家妇女,罪当坐班房。我们姑且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内,把春梅送回李家没事,如果没有,我们签一个协议如何?”说完眼睛犀利地盯着王老汉。王老汉心一紧说:“什么协议?请直说无妨。”那老者捋了捋胡子,轻咳一声说到:“你知道春梅和张家是‘棉花调纱’换亲,定了亲的。我们李家就李富贵一个男丁,传宗接代都在他的身上。如果春梅回来了,事情好说,如果半个月没回来,咱们丑话说在前面,王师傅你得把你家秀菊嫁给李富贵做媳妇,这样也等于是我们两家的棉花调纱,于情于理对王师傅都不亏,如何?”正在筛茶的秀菊听到这话心一慌,手一抖,“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开了花。王老汉听到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这不行!”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这时李老庚忍不住气了,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哗”的一声,茶杯粉碎了。同时提高声音吼道:“什么不行?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到时等着你的宝贝儿子坐牢吧,哼!”另外一个长辈也站起来说“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最好的办法了,这样双方都不受损失。你家儿子带了春梅跑了,你家闺女理当嫁我们家富贵,这到哪里都说得过去的。跟张家是棉花调纱,跟你们家也是棉花调纱,都是换亲,为什么不可以呢?

听到外面闹起来了,秀菊娘跑出来,拉着秀菊进屋里去了。王老汉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又想着小毛,再看看李家这阵势,估计没有最好的办法了。思前想后,最后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这样大家在王家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达成了协议。李家人回去后,王老汉夫妻沉默不语,女儿秀菊坐在旁边掉眼泪。王老汉最后对秀菊说:“闺女啊!爹对不起你,当初早把你许配人家就好了,都怪爹自私,顾着你哥,唉!”秀菊娘拉着秀菊的手说:“闺女啊,娘舍不得你嫁一个脑瘫病人,娘也不能看着你哥去坐班房啊!”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菊花看看爹,看看娘,又想着哥哥平时对自己的好,哥哥每次做工夫回来,总要给她买吃的,穿的。现在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可是要自己嫁给李富贵,她真的不愿意啊。她也有梦有对爱情的憧憬啊!她不止一次梦想自己能嫁一个如意郎君,过清水长流的小日子。长这么大,从小就是听爹娘话的乖乖女,这次真的让她为难了!答应吧,每天要面对一个没有思维能力,歪脑壳翻白眼的脑瘫患者。特别想到李富贵那口水常流的嘴,不禁感到恶心。不答应吧,看李家的样子是不会罢休的。她不愿看到自己的爹娘为这事茶饭不思,特别不想哥哥小毛出事,如果哥哥万一被他们抓回来送去坐牢,那对爹娘的打击将更大。从内心来说,秀菊对哥哥和春梅的私奔是抱赞许态度的,如果换着她,也许也会那样做。左思右想,秀菊决定答应这门亲事,不管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火海,就让自己去跳吧!

秀菊平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爹娘,爹爹王老汉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几天来压在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落下了。而秀菊娘却忍不住紧紧抱住女儿不说话,一个劲地流眼泪。作为女人,她深深知道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女儿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三个月后,王老汉为女儿备了丰厚的嫁妆,李老庚在李家为李富贵和王秀菊举办了一场最体面,最气派,最风光的婚礼。

             尾声

十年后,王小毛,李春梅带了一双儿女回到了王家冲。一家四口跪倒在王老汉夫妻面前,老两口老泪纵横。王老汉颤颤巍巍地拿起弹棉花的木锤,高高举到小毛的头顶,又无力地垂下手臂,木锤“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王小毛抱着爹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秀菊嫁到李家以后,李家真没亏待她,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只是没为李家留下一儿半女,李老庚常常看着儿子李富贵摇头叹气, 看着儿媳日益憔悴的容颜婉惜,甚至有点后悔当初不该逼婚,让秀菊守了一辈子活寡。

当王小毛李春梅带着儿女出现在李家湾时,李家湾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走进了李老庚的家门。此时,李老庚正坐在堂屋里吸旱烟,突然被呛得大声咳嗽了起来,满脸的皱纹在咳嗽中变了形状,春梅赶忙跑过去,百感交集地大叫了一声“爹……!”就泣不成声。听到声音,春梅娘急忙走了出来,春梅再撕心裂肺地叫一声“娘……”叫得肝肠寸断。春梅娘一把抱住了她,狠狠地敲打她的后背,涕泪长流。敲一下骂一句:“闺女啊!你好狠心……舍得回来了啊?等爹娘死了再回来啊……”春梅哭成了一个泪人:“娘!女儿不孝,对不起爹和娘……”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小毛带着一家人进来的时候,秀菊正拿着汗巾麻木地帮丈夫李富贵擦口水。她呆呆地看着他们,看着春梅跟爹跟娘哭诉,好像没一点反应。王小毛一眼看到了妹妹呆痴的目光,大踏步地走过去,拉着秀菊手摇动着,大叫一声“妹子,哥来看你了!”秀菊喃喃地叫了一声“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纷纷往下坠落,小毛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妹妹原来白里透红的脸变得蜡黄,憔悴;原来灵动活泼的双眼现在黯然无光;原来瀑布似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乌黑发亮的头发变得枯燥,而且生出了许多白发;原来柔软无骨的小手变得粗糙坚硬;原来苗条丰满的身材现在变得消瘦单薄,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面对可怜的妹妹,小毛无限的愧疚和心疼。而脑瘫的妹夫傻傻看着他们笑,口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秀菊婆婆忙走过去把他拉进了房里。

最后小毛和春梅商量决定,无论如何要再生一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都过继给妹妹秀菊,让妹妹孤苦的心有个盼头,也算他们给妹妹的一点补偿。

 一年后,春梅又生下了一个男儿,取名李小松。百天后,夫妻俩把他抱到了李家,交给了妹妹秀菊。

在这场‘棉花调纱’换亲的风波中,张家的女儿桃子无疑也是幸运的,她爹取消了跟李家的婚约后,她和同学小刚怕夜长梦多,也怕爹再把她跟别人换亲,两人悄悄地开了证明到公社领取了结婚证。张有财看到他们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只好应允了他们的婚事,让这对有情人终成了眷属。而张大憨仍然是单身的傻大憨,张有财有时看着儿子那副傻相不住地叹息,忍不住在内心里狠狠地咒骂着王小毛和李春梅:“那对狗男女!”。

有了李小松,秀菊好像变了一个人,苍白的脸上时不时又露出了笑容,看着李小松粉嘟嘟的小脸,她的脸上散发出母性的柔情和光泽。只是当看着丈夫李富贵对着两只打架的公鸡或者对着路上的陌生人傻笑半天时,她的脸上又会流下两行清泪…...

  

作者简介:陆秀,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网名:越城千仞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一个喜欢在文字和舞蹈里畅游的女子,热爱生活,充满阳光,充满爱。写有多篇散文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代表作有《打草鞋的又满娘》,《妈妈纺车里的故事》,《怀念父亲》,《娘》……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