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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送牛不了情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1973年10月21~29日送牛途中留影(作者和兽医站长殷振鼎)

香港·送牛·不了情

                ──我曾是共和国的押运员

·孟庆铭·

.引 子.


  1997年7月1日零点,在香港维多利亚港湾北岸新建成的香港会展中心五楼,当中华人民共和国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紫荆花区旗取代了英国国旗和香港区旗时,这一瞬间向世人表明:香港回归了。156年的屈辱已经结束,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了对香港的主权,这是中华民族的盛事,是世界和平与正义事业的胜利。
      此时此刻,一段“我为香港同胞送牛”的往事凸显眼前
……      

遥望南方,不禁浮想联翩、心潮澎湃,欣然命笔。

1997年香港回归

一、接到援港任务

岁月如云,星转斗移,人世沧桑。

那是1973年,正值“文革”第八个年头,我已在黑龙江工作了五年。当年3月我被调到团配种站工作,学习马的人工授精技术,与马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担任了配种站负责人,并获畜牲技术16级,直至返沪。

那年秋天,黑龙江接到国家农垦部命令:要求11月前,调遣300头肉牛运往香港,供香港同胞欢度“圣诞节”食用。——后来我才知道,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在周恩来总理倡导下我国每年都为香港同胞尽此义务,只是受命地区不同而已。
   是日,作为部队编制的黑龙江视命令如山倒,援港任务逐级下达,我们33团也接受挑选其中30头牛并派人押运至香港的光荣任务。

每人配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胸章一枚  

 众所周知,押运牲口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特别是押送大牲口,需经过长途跋涉。港方接受的牛不仅是要活的,而且还要膘肥体壮,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除牛以外,押运员的选拔,是决定因素。机会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经过团生产股领导的反复商定,我便成了担负此行重任六人中的唯一知青,当年我23岁,血气方刚。其余五位均是四、五十岁的老职工。有兽医站殷振鼎站长、配种站王天明站长、收购站胡儒堂以及基建队驭手老邓和饲养员于邦平。他们都是当年抗美援朝转业后,跟随王震将军开发北大荒的铁道官兵。

我们每人领到一枚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金字的红底胸章,佩在胸前,十分神气、耀眼。——因为我们是代表祖国执行援港任务的。接到通知,我欣喜若狂,甭说多高兴了。有机会能到香港看看,在那时是难以想象的。要知道,此行差事虽苦,但又有谁不想轮到自己头上,去“主动”吃这份苦呢?我体会到:凡当初知晓我有此“美差”的知青们都很羡慕我——要知道吃不到“苦”的“苦”,要比吃得到“苦”的“苦”还要“苦”哇!

作者25岁摄于黑龙江建设兵团33团

二、30头活牛装火车

 

   要把30头活牛包质保量的从黑龙江长途运送到香港,看似容易,做起来却十分艰辛,先别提人在这十天八天里的吃、喝、拉、撒、睡待如何解决?就说从时值大雪纷飞的东北边疆到烈日炎炎的南国边陲,直跨祖国八省二市,行程5000多公里,途经黑龙江、吉林、辽宁、天津、北京、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幅员跨度之大所形成的气候变化是对人畜的严峻考验,这牛的给养更成了我们运筹的头等大事,决不能掉以轻心。
  这还不算,在活牛送往香港前,必须对它们进行“体格检查”,否则,让病牛流入香港,必将酿成大祸,个人问题是小,但祖国声誉可是大事,这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来不得半点马虎。于是,我们把从各连队选送上来的牛集中在一起,逐个捆绑、过磅、烫号、按头、剪毛、消毒、进针、抽血、止血、化验,待全部检查通过后才长吁了一口气。深秋的东北,我们忙得不亦乐乎,累得个贼死,浑身是汗,随即眉毛,胡须,头发便挂满了霜,均成了“白头翁”。但是,我们心中都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那就是,我们是代表8亿人民为香港同胞献爱心,为祖国尽此义务。

经过五天充分准备,体检通过,粮草在即,一切就序,只等火车皮拉到迎春镇总库旁的叉道上即可装车。那是10月21日,大雪纷飞,东北的十月已冰冻一尺了。

作者

下午三点,鹅毛大雪伴随着呼啸的大风还在毫无顾忌地倾泻,一辆蒸汽机车头推动着二节60吨载的闷罐子空车皮徐徐停靠在指定的站台旁后径直离去(也未交代何时发车)。车皮门在车箱的正中,已事先被打开。为便于“人畜同居”且安全,我们必须将牛先赶上二节车皮,并按其头数分圈在车箱的两侧,为的是便于筑上木栏杆,腾出中间地带,可供放水缸,豆饼和牧草,同时也解决了我们的睡觉之榻——躺在1.5米厚的草堆上,软乎乎的,不也悠哉悠哉!只是人畜混居在同一闷罐车内(冬天太冷不敢开车门)同呼吸,共命运——臭哄哄、脏兮兮、混浊浊、懒洋洋,实在不是常人过的日子!但这也是人的一种活法,一种不是大部分人,或者说不是绝大部分人都有机会享受和都能享受的一种活法。而我却有幸能如此“潇洒”地享受一下,不也是一种财富,一种难得的资本吗?能吃到“苦”的人比那些想吃“苦”而吃不到“苦”或者说不能吃“苦”的人更荣幸、更值得吗?生活本身是一种过程,而过程则是一种经历,经历越多且能挺过来的人,那他(她)的资本就越雄厚,更值钱,更有价值。当然,有些人会对此不屑一顾,他(她)们无此经历或难以理解,我全当自赏了。

三、与同学聚别掉了队  

      北大荒的牛从未见过大世面,更没见过火车,生性又懒,这也难怪,有“铁牛”(拖拉机)干活,又轮不到它贡献,天生就是奉献肉的胚子,这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呀,要不然国家农垦部为什么不派任务到视牛如命的南方农民中去,而要黑龙江承担呢?我们是前拉后推,好不容易把30头牛赶上车箱,然又分两边扎栏杆,往车上搬水缸、豆饼、水桶、扁担、喂得箩(铁皮桶)、铁掀和饲草等,还得将水缸挑满,唯有我不为自己准备一些干粮,认为随时可买到,后吃大亏。

下午六点,一切准备就绪,天黑的像锅底一样仍下着大雪,五位老同志各自回家吃饭并与家人告别,因不知火车何时发车,大家相约一小时内赶回集中。我光棍一条,无家可归,所幸的是,我们红旗中学同学早已相约在离总库不远的修配厂集体宿舍专程为我来送行。他们是蒋国粱、潘家俊、付庆生、屠立群、李菊生、秦嘉同、孙稚萱、蔚稚屏等。同学相见,好不热闹,酒菜备齐,锅碗瓢盆,一起上阵,一来祝贺我有这好机会,二来归途中路经上海可代问他们父母好……如此这般,大约过了40分钟,我的第六感觉提醒自己“该走了”,可不能耽误了大事!于是,我甩下吃剩的半拉馒头,提起旅行袋和一桶豆油,匆匆告别同学们,冲出房门,迎着漫天大雪, 满怀信心地一步深,一步浅地向车皮奔去……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当我冲向站台时,只见二条冰冷的铁轨闪烁着寒光无情地伸向远方……火车不知何时已悄悄地开走了。


四、在虎林追上火车


    此时此刻,我瞬间浑身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那股热情已全然没有,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自骂了一声:“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陷入了自悔的深渊……
    突然,一种本能的激情强烈地涌入脑海: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辜负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更不能放弃我这辈子可能再也碰不到的送牛到香港的机会,我要追!追!!追!!!……我要抓紧时间,我要追!追!!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追上火车,追上同志们,追上我那不愿舍弃、千载难逢押运牛至香港的梦!
    我重新振作了精神,踏着大雪,全力以赴地直奔那被风雪笼罩着的边疆小镇迎春火车站的站长值班室。我指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胸章,说明来意,请求帮助。站长是个十分能体谅人的中年汉子,告诉我10分钟前那标号为1973次的“牛”车因故已提前开了,并安慰我可乘下一趟去哈尔滨的客车到虎林与其相遇。我谢过站长,凭借那枚“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胸章,七分钟后免费乘上了西去哈尔滨的客车,一小时后在虎林车站我找到了那辆装牛的货车,与五位老同志汇合,兴奋之情可想而知:“真是天上掉下个孟庆铭”!我还了解到,他们回家后拿了干粮就返回了车皮,我惊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高兴之余我却留有遗憾:由于匆忙换车,将装有六斤重的豆油桶给遗忘在客车上了,权当做了个无名人情(北大荒盛产大豆,产油率极高且品味好,是知青探亲必带之品)。但这无关紧要,我毕竟追上了“牛”车,继续圆我押运牛至香港的梦,与此相比,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才走了六十公里,就出师不利,发生了意外,在以后漫长的押运途中,还会发生什么呢?不得而知。但有了这次掉队的教训,我想了很多——毕竟是“吃一堑,长一智”,我会成熟起来的……

五、虎林—密山—穆棱

列车拉着我们的二节牛车和十几节完达山木材向西开去,不时鸣笛以示前方注意,全然不知刚发生在我身上“惊天动地”的一幕,真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这家不知那家事。
  途经密山,又挂上了二节装牛的车皮,那是兵团35团的,我们的队伍又添了新伙伴,我满有把握的推测,莫不是到了哈尔滨,全兵团送往香港的300头牛将汇集在一起,重新编组浩浩
荡地南下——经吉林、辽宁、天津、北京、河北、河南、湖北、湖南、最后到达广东边陲渔家小村——深圳,将满载祖国人民的深情厚谊,通过罗湖口岸进入香港。思路到此,我又进一步联想:火车运输是要经济核算的,为提高工作效率,决不会仅拉20节牛车单送香港吧?这样成本太高,不合算,沿途肯定会有其它车皮编组进来,不至于放空动力……
  追车的辛苦和连续的思维,我感到十分疲惫,已无力顾及它事,只是善良地祈祷:愿执行送牛到香港的其他“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千万不要重蹈我的复辙,有掉队的。
  已是深夜,列车停靠在煤都鸡西车站,又挂上20辆满载无烟煤的敞蓬车皮,向前方穆棱车站开去,车速明显减低。
  由于劳累和寒冷,此时的我顿感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却无食品可吃,真谓饥寒交迫,幸好同车两位老职工备有干粮,便拿出充饥,并留有一份在火车停靠穆棱车站时送到隔壁车箱给另三位老同志。

六、穆棱—牡丹江—哈尔滨


  车头拖着30几节车皮继续朝西驶去,我们和衣裹着皮大衣躺在草堆上,昏昏欲睡……
  黑暗中,饥饿、寒冷、干渴、困倦、疲劳无时不在袭击着我们,而我们别无它路,只有忍着,忍着……

但是,最难忍的却是满车厢的牛臊味和牛粪味,薰着鼻子,直冲眼睛。实在难以入睡,我们只能干熬着……
    不知何时,我被“哐铛"的刹车声惊醒,朦胧中抬手看表,才知已是来日下午二点,火车停靠在东北名城牡丹江。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细细算来,我们六人已有十个小时没有喂脑袋了。饥寒交迫,此乃刚开始也,六人中数我年轻,我理应为大家“化斋”。于是我们粗略分工,除我搞吃的外,其余人均留守在车上,喂牛、清粪、挑水……

我提了二个喂得箩和水壶向铁路职工食堂寻去。我多麽想买些“热乎乎的饭菜”犒劳大家,以补充体力,迎接更艰难的明天……
  我好不容易找到职工食堂,可“铁将军”把门,已过了吃饭时间。无奈中,我又逆向车站商店冲去,但又担心时间不等人,怕“掉队的悲剧”重演,思虑再三,还是空着手回到车上。虽然大家没有责怪我,但我“羞愧难言”,不管怎说,我没有完成任务,让大家挨了饿……我们是“空”着肚子告别了“吝啬”的牡丹江。
  火车经一面坡、亚布力(我国著名的滑雪基地)到达有东方莫斯科和冰城之美称的黑龙江省府哈尔滨。每年冬季,此地都有人工建筑各种类型的冰灯景点,吸引着大批海内外的游客参观、游览、流连往返。
  正如我所料,满载300头牛的20节车皮以及40多位“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从建设兵团的各师、团驻地先后聚拢到哈尔滨,通过编组形成一专列,来了个“人牛大会师”,好不热闹!我们每个人都为自己能参加此次援港任务而倍感自豪,并憧憬着相聚香港的快乐。


七、我们到了首都北京

火车拖着“冰冻”的列车离开了冰城哈尔滨,径直向南开去。东北三省的十月下旬,已普遍下起大雪,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使人头脑特别清晰,一首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浮现脑海:“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想,共同的任务和责任把北大荒的这群“土”风流人物积聚了起来,我们一定能不负重托,排除万难,完成送300头牛至香港的任务,让香港同胞尽享祖国母亲对儿女的舔犊之情。   

火车又经过三天颠簸,途经长春、沈阳、锦州、山海关、天津,终于在10月25日上午到达北京丰台车站。
  深秋的北京,气侯虽已转凉,但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整个车箱也随之升温。我们打开车门,一阵清风穿堂而过,煞是惬意舒心,我们纷纷跳下车厢,洗漱一下,深深地呼吸着祖国心脏的新鲜空气,吐故纳新,沁人心肺。
  北京,在我心中留有美好的印象,她除了是祖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外,还集聚了历代文物大观,如万里长城八达岭、天安门、紫禁城、颐和、圆明园、天坛祈年殿等。解放后,党和政府新建的首都十大建筑,如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人民英雄纪念碑、首都工人体育场、农业展览馆、美术馆、军事博物馆、北京饭店、民族文化宫、北京火车站等,真是数不胜举。
  但是,自六六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狂飙同样也来自北京,并迅速席卷全国,时间长达十年之久,使我国国民经济濒于崩溃边缘。虽然1966年11月26日,我有幸和无数红卫兵在西郊机场受到毛主席的接见,但内心仍留有阵阵痛楚,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同志也在检阅我们之列,一头银发特别引人注目,但情绪不佳。要知道,当时,他已被冠于中国最大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前景渺茫、暗淡、凄凉,之后不久又惨死河南,成为新中国第一冤案
……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我们在丰台车站逗留了四个小时,稍事休整,备足干粮和水,并和其它货车重新组合,告别了北京,浩浩荡荡地向南继续挺进!


八、 郑州大会师

二十六日下午四时许,火车停靠中原大站郑州。

1923年2月7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发生在此,二七纪念塔便是标志性建筑。

郑州是南北和东西铁路大动脉京广线与陇海线的交汇处,是我国最大的铁路枢纽和编组站,担负着祖国建设的重要使命,也是此次援港任务所有家畜家禽“大会师”的地方。
  展现在眼前的铁轨纵横交错呈蜘蛛网状。南来北往,东行西去的货车均在此分类编组,先是各路列车被拆开,分别被抛在不同的铁轨上。然后,车头要根据调度指令,将不同货物的车皮进行同类项合并,或拉几节前去,或推着几节后退,来来回回地变换轨道碾转往复,通过排列组合组成新的车队,然后各
奔东西。我们的车皮被挂在新的列车的最后面,紧靠尾车,成为“排尾兵”。这期间,由于各路载家畜的车皮被分散在几十条铁轨上,要将它们“同类”接轨编到一起组成一列,谈何容易!既忙坏了铁路调度员,也使我们每个人神经高度紧张,我们常因车皮频繁的来回调度换轨,又为寻找被重新编组后的列车和各自的车箱而被搞的晕头转向,当然,我们每个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经“改头换面”后重新编成的列车和自己的车箱,经受住了折腾与考验,没有出现混乱和掉队的现象。
  在我们这趟经编组后的新列车中,我看到了比我们更辛苦的其它“中华人民共和国押运员”的情景,这是来自陕北革命老区的人们,他们押运的是活家禽。这些鸡、鸭、鹅等被分装在简陋的铁笼里并集中垒在四周无遮掩的平板货车上,而人则躺在最底层的铁笼子里,上下左右是用破纸板遮挡一下,以防风雨的侵袭和家禽粪便的渗漏。这是一个多么难以目睹的情景啊!中华民族不畏艰难和任劳任怨的品格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种品格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民族魂。这样的人民,在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加上文化素质的不断提高,那将是无往不胜的。
    离开郑州时,我们列车已编组成为一趟满载牛、羊、猪、鸡、鸭、鹅的赴港“牲畜和家禽”专列,是整整五十四节车皮“大会师”呀!在火车头的带领下,满载祖国人民的深情厚谊,浩浩荡荡地象一股势不可挡的滚滚洪流向目的地香港涌去(验证了我在东北曾有过的火车不会放空动力的“经济核算”思想)。
  通过前段时间的实践,我们积累了一些押运经验:凡是有卖吃的必买,备足干粮和饮水是头等大事,有备无患嘛!并要求火车司机停站时,尽可能靠近取水口,以方便挑水饮牛—确保人畜两安。
  前方到站是湖北省府武汉。

九、横跨武汉长江大桥—香港越来越近了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前面就是武汉长江大桥,是我国与前苏联共建的万里长江第一桥,是“一五计划”标志性建筑,它是中国人民的骄傲。毛主席赋诗“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我是第一次从上面跨越长江,心情非常激动。
  当列车驶上正桥时,守卫大桥的部队战士持枪举手向我们敬礼,我乘势躲开他的视线,用照相机“偷”拍了一张过大桥的相片,谁知竟被他发现,远远地用手势加以制止,我立刻意识到在“文革中”大桥是被严格军管的,是不允许过桥人有任何多余动作的,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是守桥战士的第一生命,当然,我绝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特别珍惜过桥经历留个影罢了。我忐忑不安地赶紧收好相机,列车驶过大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还心有余悸……象做了坏事似的,好不心虚。
  列车带着巨大的惯性,毫无顾忌地向前冲去,湖南省会长沙就在眼前......
  人真是个活狲,昨天还在海北,今天又到了天南,这正是:“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我们离香港越来越近了。

 十、险些再次掉队,飞身爬火车


    火车行进在湖南境内,十月的南方,烈日炎炎,整个车箱被烤得滚烫滚烫,我们象面包一样被蒸烤着,又面临着缺水断粮的威胁,体内的水分在蒸发,体力在消耗,浑身在不断地冒着虚汗。要知道,从武汉三镇出发后,火车象发了疯似的又连续开了十二个小时,我们滴水未进,虽然水缸里尚有剩水,但那是留给牛喝的,我们还必须很负责地对它们“老少无欺,定量供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先“牛”后己的精神已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我们脑海中,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的。
    当天下午二时许,火车喘着粗气,终于停靠在湖南郴州一个小站上给快车让道,停留多长时间还是未知数,饥渴相煎的我们顾不上研究“时间”够不够的问题,迅速明确分工,挑水喂牛等。我仍负责“化斋”,提着两个喂得箩,向与火车头并排,相距我们700米远的铁路职工食堂飞奔而去……
    食堂的大门半掩着,显然已过就餐时间,一位师傅正摇着扇子在电风扇下打盹,我心急火燎、满头大汗地推醒了他,说了声对不起,并恳求他能“恩赐”些饭、菜、汤与我,以解决我们六个哥们的裹腹之急。也许他曾接待过无数类似我们这样的“押运员”,深知其艰辛,马上起身,毫无怨言地为我装满了两桶热饭菜和汤,我匆匆结清粮票和钱款,道了声谢谢,拎了桶就往外跑。

  ……意料之外的事又发生了!当我还未跨出食堂大门,就见车头旁,站长已挥起绿色信号旗,指令火车出发。与此同时,火车司机正鸣笛长啸,蒸汽机喷出浓浓雾团,车轮已经转动……我立即感到周身的血液在沸腾,神经绷紧,心脏好象冲出喉咙,眼看一场掉队的悲剧又在眼前。

此时,我与车头平行,我的车箱却在车尾第五十四节,火车与我相对而开,并会越开越快,而我双手还提着二只装有饭菜、汤的喂得箩,但我又决不能扔掉它们。……我一边想,一边机械地提着桶向车尾跑去,火车越开越快,一节节车箱在我身边擦肩而过,速度已是原来的几倍,要跳上自己的车皮是不可能的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急中生智:显示了当年铁道游击队的身手,迅速将右手的桶并到左手中,腾出右手瞄准迎面而来的一节油罐车皮,顺势抓住车上的护栏,逆向飞身爬了上去,我将右手死命地抓住护栏,同时将左手中的两个桶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个,又生怕它飞出去,只能一屁股坐上去将其固定,左手还得把住另一个装热汤的桶,真是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此时此刻,上有烈日当头,下有热饭菜蒸着,旁有热汤桶相伴,我身上还穿着东北的棉衣棉裤和大头鞋,耳边伴随着呼呼热风声,人如同在火炉中蒸烤,火烧火燎的让人窒息,真是夏天穿棉袄——捂汗(武汉)。须臾几分钟后,我发现全身湿透,似桑拿一般,我脑袋直冒热气,浑身象要散了架一样……但我清醒地知道,我来不得一丝松懈,否则,我随时随地都有被甩出去的危险……,我只有把握住自己坚持下去,我坚信,挺过这段煎熬,再次胜利一定属于我,我一定会把这来之不易的饭菜和汤送到同志们的嘴边,他们一定会狼吞虎咽地消灭“它”,并和我一起圆满地继续完成送牛至香港的任务。
  ……火车在继续开,我定睛扫去,周边的悬崖、峭壁、深渊、暗流、隧道、山脉、桥墚、涵洞、电杆等等象一幅幅画面,惊心动魄地在我眼前闪过,使人头晕目眩。伴随困扰我的还有烈日、高温、汗水、风沙、泥土等,使人更感艰辛难熬……
  一个多小时后,火车终于停了下来,我绷紧的神经得以松驰。我两手各提着一个喂得罗跳下了曾与我“生死与共”的油罐车,以胜利者的身份,踩着轻松的步伐,自信豪迈地向第五十四节车皮走去。
  与同志们再次相会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了,大伙儿激动、惊讶、担忧、喜兴、佩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与我分享着团聚的喜悦,同时津津有味地吃着曾被我一屁股坐过的那桶饭菜,好香好香啊!

  事后,想起这段爬车的难忘经历,我还真有点后怕!是什么力量使我挺而走险的呢?也许是事业心、责任感和担当;也许是年轻、好胜、热情、执着;也许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也许是怕再重蹈“掉队”的辙,难以向领导交待;也许是为了让大伙儿能及时吃上我买的饭菜,对得起父老乡亲;也许是香港吸引着我……也许……可能有更多的也许,但不管怎么说,这段经历,它将永远、永远地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不磨灭,真的!

十一、啼笑皆非有故事——树林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 

 南方秋天的夜晚,湛蓝剔透,气候清爽宜人,我们拉开车箱门,躺在已被“牛哥们”吃的只剩尺把厚的草堆上,却也别有一番放松心醉的味道。望着深邃难测的天空,给人一种幻想的感觉,远方的天边,一帘北斗星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显得安详、宁静、分外醒目耀眼。“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黑夜里想您有方向,迷路时想您心里亮……”这首歌是当时非常流行的曲子,人们对毛主席的虔诚之心略见一斑。
    树林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天地宽,什么样的事儿都有。
    在南去押运途中,在我们邻近的车箱内,又多了些啼笑皆非的故事:
    其一,一头母牛竟在途中生下了一头小牛犊。连怀孕的母牛都未检查出来?这业务水平也真够差劲的。好在列车正在湖南境内,当地农民视牛为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处理这头小牛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它被这些粗心的人们当着“包袱”奉献给了当地的一个农民,“天下掉下小牛犊”,真是喜煞人,那农民受宠若惊,连忙作揖致谢,不过,可亏了这头小牛,刚一出世,便离开了妈妈,没有奶吃,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为好?而失去牛犊的母牛因涨奶而哞哞乱叫

  其二,由于没有经验,有一车箱内的牧草没有备足,数拾头牛被饿的乱叫,不得已,饲养员只能向邻车求援要草,我们义无反顾地支援了些,但同时也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否则,我们的牛虽不会提意见,但由此而掉了膘,谁负责呢?责任“承包”的概念,在那年月已被我们熟练地掌握并运用到实践中去。更好笑的是,由于没有草铺垫,那节车上两个用于装水喂牛的大水缸,终于在一次火车紧急刹车时,互为碰撞而碎成几瓣,数百元的“国有资产”就这样在他们手中白白流失了,好可惜啊!为了把牛“活”着且不掉膘的送到香港,他们不得不沿途分别向各车箱为那些可怜的牛“化斋”要草,而且还必须一停站就寻找水源,挑水饮牛,因为已没有水缸可储水了,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怪谁呢?——缺少经验呗!但是,不管怎么说,人们还是迎着困难,克服一个个难题奋勇向前。我们离香港又近了一步。


十二、向铁道卫士致敬——我学开火车

  

一路上,我们停过多少大站应该心中有数,但是要记住多少车站却难以数清,对经过多少山川、田野、涵洞、隧道、桥梁、河流、电杆……则更不计其数。每当经过一个车站,看见铁路工人举着信号旗或打着信号灯向我们敬礼时,我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多好的同志啊,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默默无闻,无私奉献,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甚至于祖祖辈辈,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于此。  我更佩服那些长年累月服务于祖国大动脉的铁路养道工,为了铁路大动脉的畅通无阻和安全,他们与世无争,耐得住寂寞,不计功名,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对于他们的默默奉献,我肃然起敬,向他们致以革命的敬礼!
  前方到站是韶关车站,火车已进入广东境内,它是广东省的第一大站。值逢傍晚时分,一轮残阳西沉天际,晚霞片片,映红了半边天,火车正沿着武水北江向南挺进,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深谷潺潺流水,上有行云,下有流水,诗情画意,对面山坡上,树木郁郁葱葱,时有瀑布隐现,煞是好看,触景生情,一种自信心油然而生,真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在韶关编组站,火车进行了赴港前的最后一次编组,这次我们被编在最前面,成了“领头羊”,紧挨火车头。我们不时拿一些牛奶等对司机和司炉进行慰问,对他们进行感情“投资”,我们很快就和火车司机混熟了,当知道我们送牛到香港去,他们为我们高兴和祝福,这些工人待人热情、豪放,我们谈得很投机,他们邀请我登上驾驶室,并让我学开火车,这正合我年轻的好奇心,我庄重地坐在驾驶座上,聚精会神,眺望前方,用我那双曾赶过马车的手,象那么回事地紧紧握住方向盘(与旧上海有轨电车的方向盘雷同),同时拉响汽笛,火车呜呜叫,祖国的大好河山在眼前急剧闪过,我感到非常荣幸和自豪,有工人们在旁边指导督阵,火车又是沿着轨道跑,香港是一定能够到达的,我决不会把车开翻,真是过了一把开火车瘾!


十三、广州下车—与香港擦肩而过

       

1973年10月29日上午十时许,我们经过九天八夜的漫长旅途,列车到达广州三元里车站,邻近抗英纪念碑。离香港越来越近,我们都无比兴奋!但没想到的是,铁路方面突然通知我们,说我们已完成了押运任务,因前方到站是深圳,属边境地区,没有特别通行证是不允许前往的,更不用说到香港了,这真是给我们当头一棒,感到非常遗憾抑或有些愤然,为什么事先不明说呢?难道这也要对我们这些“共和国的押运员”保密,真是岂有此理!回想这一路上的所有经历,除了要送30头活牛这个数字是明确外,其余均是未知数,如果前面的所有意外事件均是来自“未知数”所致,尚可理解外,那么不让我们继续押送牛至目的地香港,那是绝对不能想象、理解和原谅的,这算哪门子事呢?!

出于无奈,我们将车箱内彻底打扫了一遍,清点物品,办理移交手续,恋恋不舍地向伴随我们多日的“牛哥们”告别,并移交给前来继续护送至香港的专业人员,画上了此行押运的带有十分遗憾的句号和感叹号。望着继续南行的“牛”车,我们均感到恋恋不舍,经过九天八夜的5000多公里漫长旅途,我们和这些牛已有感情了,冷不丁要突然分手,心里还真有些空落落的,非常惆怅。

  我马上调整心态,要随牛一起到香港,在当时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是以个人意愿为转移的,如此想来,我虽有遗憾,但也感到欣慰,毕竟一种完成重任后的精神境界得以“质”的升华,这就是:“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在丛中笑”。我祈祷,愿这批经我们辛勤押运的“牛”们能顺利到达香港,供香港同胞“圣诞节”享用。

支援香港,显示了人民共和国的宽容、前瞻、大度和气魄,而我们能为香港同胞尽一份力,正是托共和国的福,和香港同胞有缘啊!
  于是,我们这批40多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押运员,带着行李,披着羊皮大衣,顶着烈日,裹着一身牛臊味,拖着疲惫的身躯,满脸憔悴,在广州车站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步行来到就近的广东省外贸招待所。一进大门,就引来服务员的白眼,对我们这帮浑身臭烘烘、脏兮兮的“土包子”嗤之以鼻,并一再告诫我们要注意卫生,不要弄脏沙发和床单。唉!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我们如此艰辛,却换来这种待遇!要知道,没有我们这般“熊样”,哪来香港同胞的牛肉吃!我心想,我若遇到此事一定不会象他们一样,决不!!!吃过苦的人是最富有同情和宽容心的了。香港同胞一定不知道这批牛的背后还有这些不公道的故事。
  广州,伟大祖国的南大门,她是富有革命传统的城市,已是深秋季节,却仍是鸟语花香,呈现出一派南国风光。她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这毕竟不是她的全部。我们在广州逗留了三天,一扫不愉快的心情,由于我在沿途的“出色”表现,有二位“老铁兵”自愿和我结伴,因为他们坚信——跟着我不会掉队!

我们先后瞻仰了广州黄花岗烈士陵园和中山堂,参观了农民运动讲习所和黄埔军校,游览了越秀公园、珠江广场、五羊雕塑、白云山等景点,品尝了著名的美味佳肴“龙虎斗”(猫肉与蛇肉同烹)味道美哉,美哉!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此次押运的终点站广州,尔后兵分六路各自赴贵州、四川、江西、上海、南通、辽宁探亲,数日后返回“北大荒”,继续战天斗地。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我和香港结了缘,眷生了今生一定要到香港去的决心——关注香港动态,分析香港走势,了解香港历史,掌握香港知识成了我生活中的组成部分。

  

十四、终圆香港梦  

      2001年,香港回归后的第四年,我14岁的儿子孟凡奇和另二位复旦附中同学应邀赴香港科技大学参加“亚太”地区“国际奥林匹克机器人”比赛,并荣获一等奖,为学校、上海和祖国争得了荣誉。那一年我携妻陪同前往,我用摄象机记录了他们为国争光的全过程,看到孩子们健康成长,看到五星红旗在比赛场上冉冉升起,我打心眼里感到荣光和骄傲,是祖国改革开放,给了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和机会。                                                                                           

站在“维多利亚”海边,面对香港会展中心,仰望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紫荆花区旗,我由衷地呼唤着:香港,我们终于见面啦!我曾为您送过牛,奉献过艰辛和汗水,真是老天有眼,我的香港梦圆了啊!

香港维多利亚港

"香港送牛不了情"文章在香港回归十周年前夕,即2O07年6月24~26日被香港《大公报》连载三天。

被《知青心中的周恩来》一书刊登,于2008年4月1日在上海图书馆举行首发仪式上与前排左起:邢燕子、董嘉耕、候隽、周秉和、孟庆铭合影留念。

2009年9月赴大寨参加知青会议,巧和郭凤莲(大寨支部书记)和耿莲凤(歌唱家)合影。

2009年8月29日,孟庆铭返八五八农场与11连老职工留影记念(后排左一孟庆铭)

2011年参加北京钓鱼台举办的"知青精神财富之夜"会议

"香港送牛不了情"文章荣获2017年"上海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一等奖。

"香港送牛不了情"文章荣获2019年"全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

作者简介:孟庆铭:生于1950年9月,中共党员,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1968年8月赴黑龙江33团,任班长、配种站负责人。1979年3月返沪,就职工商银行上海分行,任張江支行、闵行支行副行长(党委委员)、内控合规部调研员等。勤于笔耕:

其中“香港送牛不了情"被香港《大公报》、上海《新闻晚报》、《FM新鲜早世界网络电台》等多家媒体连载和广播,又被《海上文坛》、《上海儿女在黑龙江》、《知青心中的周恩来》、《我们这一辈一一中国知青纪念文集》、《大时代的记忆》、《青春似水》、《飞雪迎春》等刊登。2019年荣获“中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2017年荣获“上海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 一等奖。       

本刊顾问:龙国武,刘诚龙

总编:唐白甫

主编、审稿:陆秀,唐建伟

责任编辑:唐花阶,刘云雨,刘云洲,陈校刚,丁华

副主编:李云娥,罗东成,刘慧球,杨国安,李婷,廖大秋,易小群,唐运亮,刘金群,刘云湘,刘青龙,刘肆梁,陈晓蓉,银红梅,果实,粟蒋,刘长军,周前锋

执行编辑:唐白甫,陆秀。

投稿邮箱1058105799@qq.com陆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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