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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爱过的东西,扎穿了那些爱:我和我的狗,碰到了刺猬

 置身于宁静 2020-10-17



中秋后的夜晚,月亮还没变小,虫鸣不响,落叶未降。

二十二点左右,我和狗在岛上散步。

我们可去的地方非常有限,总在绕着各种圈子——或者瘪一点的圈子、或者鼓一点的圈子、或者更加畸形的圈子——然后回到家里。

夜色里,狗的感觉优于我。当他在草地上蹦跳时,忽然大叫几下,把鼻子凑近一团刺。

他发现了刺猬。

这是他平生第二次遇到刺猬,也许,也是我毕生中第二次与野生的刺猬相会?

几秒后,狗知难而退。他不会继续招惹,而我试图摸一下那些已经耸立出来的刺。

此时,刺猬彰显孤僻的性情,近乎于无声无息地,抵御了我的爱意

我感到,刺猬确实是可以刺我的。

我看到过刺猬萌萌的样子,在动画里,以及在YouTube上。

刺猬露出脑袋的时候,就显得没有那么“刺”;肚皮朝天的时候,就显出撒娇的样子——实际上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时候,不知好歹的人会想要抱住它们。

我看到一段来自台湾的视频:有位以养殖刺猬为业的女子跟人说——你要“十指紧扣”,再从肚子那里下手,这样就好抱住它们,我做给你看……

然后,她抱起了一只刺猬。那灰灰的刺、粉粉的脑袋,似乎都没有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忧愁地瞅着电脑上的图像。也许在那一刻,我有了这样的意识:生活是生活,不是动画片——人抱刺猬,并不协调。

*

以下显示一段有趣的、有点哀伤的摘抄。

原文,出自泰德·休斯(Ted Hughes)。他是英国的诗人和儿童文学作家。我翻译了他的话。

昨夜,我走过野地,听到树篱里有阵骚动,过了一会儿,缓缓转悠出一只刺猬,如你喜欢的那样,显得美滋滋的,明显是想出来过段好时光。我以为,他会在一晚上里当个欢欢喜喜的伴侣,所以我把他抱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我发觉它不见了,之后听见响声,像是小孩的哭泣,但非常微弱,并且持续了好一阵。我寻着声音,来到放着一堆盒子的角落。我的同志就在那里。他的鼻子压在一角眼泪构成的水汪里,脸湿透了,哭着嗅着,要把“心”擤出去。我本可以亲亲他,以示我的陪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冲着刺猬流露如此的同情。有一次,我和约翰把一只刺猬扔进池塘,见他游去岸边时,我几乎心碎了。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爱意所无法触及的东西,就好像,我毕生里爱的最最深切的那些事物,都已经扎刺了那样的爱刺猬,已经成了这种“不会有回报的”渴望的象征,让我感到如此怀旧。

Last night as I was coming down the field I heard a commotion in the hedge, and after a while, out trundled a hedgehog, merry as you like, and obviously out for a good time. I thought he might make a jolly companion for an evening so I brought him in. After a while I noticed he had disappeared and later heard a noise just like the sobbing of a little child, but very faint, and it continued for long enough. I traced it to a pile of boxes, and there was my comrade, with his nose pressed in a corner in a pool of tears, and his face all wet, and snivelling and snuffling his heart out. I could have kissed him for compassion. I don’t know why I’m so sympathetic towards hedgehogs. Once when John & I threw one in the pond, it nearly broke my heart to see it swimming to the shore. It must be that they’re something my affection can’t touch, and as through all my life the things I’ve loved best have been prickles towards that love, hedgehogs have become a symbol of such unrequiteable [sic] desire, and move me so nostalgically.

深爱过的东西,扎穿了那些爱。

写这文字时,休斯似乎只有20岁。我在20岁的时候,还没有被扎穿。现在呢,不太清楚有没有……

如果有一身刺的话,也不知道何时卸下。甚至,不知道冲着谁耸起来?

没有温柔手。

*

《红楼梦》第54回里,贾宝玉穿着北静王赏赐的蓑衣(船上人的雨衣),去见林黛玉。北静王的爱念,在小说中闪现过几次,戳刺过几枚纸页,穿上他的衣服,进入异装模式的少年,会否懂得他的心呢?……这且不说了。


只说,黛玉看到宝玉这般造型,立即试图扎一下少年的心: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

那时候,他们其实都没有扎疼对方,只是骚到了一点痒。

但不久就会很疼了。

*

坦白说,虽然上头写了点伤感的东西,但看到刺猬的那一刻,以及之后的几小时,自己总体上是很开心的。——感谢岛上的野生刺猬;也谢谢我的大笨狗。

而这开心,大概也加强了此后的恍惚。

刺猬就是刺猬,它们有自己的活法,且让它们好好活。

人要自己寻开心,自己找陪伴。不要刻意去扎心。

以下,调节一下本文的气氛,附上一则古代笑话:《虎与刺猬》。

原文出自隋朝人所写的《启颜录》;译文来自网上。


王秉复(1936——)的字和画

有一只老虎,想到野地里寻找食物,看见一只仰卧的刺猬,认为是肉丸子,准备咬它。猛的被刺猬卷住了鼻子,惊吓得狂奔,不知道休息,一直跑到山里,累了,不知不觉昏昏睡着了,刺猬便放了老虎的鼻子跑了。

老虎忽然醒来(发现刺猬没了)非常高兴,来到橡树下,低头看见橡树的树果,就侧身对它说:“刚才遇见了您的父亲,愿意为您让路!”

*

哈哈哈,老虎遇到了刺猬的儿子:橡树的果子。

我的眼前,没有那样的东西,但有一枚广玉兰的荚果——去年冷天时捡回来的,当时,它就躺在那只刺猬待过的草地上。

现在,又要迎接冷天了。我发现,时隔大半年,我还是很喜欢这枚东西。它没有扎我,然而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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