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随园诗话》译评1-3

 乐水无涯 2020-10-18

存是去非

【原文】

        前明门户之习,不止朝廷也,于诗亦然。当其盛时,高、杨、张、徐、各自成家,毫无门户。一传而为七子,再传而为钟.谭,为公安;又再传而为虞山。率皆攻排诋呵,自树一帜,殊可笑也。凡人各有得力处,各有乖谬处,总要平心静气,存其是而去其非。试思七子.钟.谭,若无当日之盛名,则虞山选《列朝诗》时,方将搜索于荒村寂寞之乡,得半句片言以传其人矣。敌必当王,射先中马,皆好名者之累也!

【译文】

        明朝的门户观念,不只是在朝廷上有,在作诗方面也有这样的表现。当明诗处于鼎盛时期,高.杨.张.徐各自成一家,却毫无门户观念。然而自他们之后,从明七子始,到后来的钟.谭及公安派,以及后来的虞山派,他们都互相攻击诋毁,打出各自的旗帜,真是十分可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都有自己的缺点,因此应平心静气,保留正确的而去掉错误的。试想明七子.钟.谭.,假如没有当当时的盛名,那么虞山选录《列朝诗》时,必须从荒村野岭那无人知晓的地方搜集,只不过搜得只言片语传给后人罢了。攻敌一定要先擒王,射人一定要先射马。批评人就要切中其要害,而门户观念只不过是喜好名声的人的牵累罢了。

【相关文章】

才气最好能裁气

■刘诚龙

        “蔗味老弥甘,交情久更挚,不信扪胸中,三十六年事。”这般含情脉脉、深情款款,谁向谁抒情呢?这是袁枚袁才子跟老友杨潮观剖心表白。甘蔗越老越甜美,交情越老越真挚,阁下相不相信?但三十六年结成的铁杆友谊,给一个梦击碎了。

        袁杨相识,是两人20多岁时,乾隆元年(1736),袁枚进京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恰好杨潮观中了新科举人,他爹高兴,奖他到京都旅游,两人际遇始交集。交情开局良好,发展亦好,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往高里说是职为圣明除弊事,平里说即是当官做稻粱谋),走到一起来了。两人感情蛮好,宦海沉浮,声气相通互为奥援;天各一方,青鸟殷勤常为探看。袁枚在官场受了许多憋气,撂下话:爷不干了,筑随园玩去。杨潮观精神上鼓应,还给打来钱款,“在邛州特寄金三百,属置宅金陵,将傍余以终老”;袁枚有事没事,去找杨潮观玩,杨“闻余至必喜”;杨潮观有回出公差,从四川邛州转了几千里路云和月的大弯,特来会老友,“蔗味老弥甘”,就是这回写的;也是这回,袁枚让宝贝女儿阿能认杨潮观做干爹,寄养在杨老家里。

        没曾想,这么深厚的友谊却经不起一个梦的冲击。

        杨潮观N年前,做过一个梦,“梦有女子年三十许,淡妆,面目疏秀,短身,青绀裙,乌巾束额,如江南人仪态。”这位美眉走入杨潮观美梦,“揭帐低语”,求他来了,“拜托使君,《桂花香》一卷,千万留心相助。”这美眉是谁呢?“方疑女子来托者,即李香君。”不晓得杨潮观出自何心,跟袁枚聊天,说了这个艳梦。袁枚其时恰好在写《子不语》,“广采游心骇目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

        这,算是半件文人的风流轶事吧,替杨潮观记之,可为杨潮观添佳话。文人没佳话不行,文章做得好,未必有艳事能传得快传得远。想来,袁枚是这么想的吧?他老人家佳话写好后,喜滋滋地将大作寄给老朋友,讨彩去,没想到,却讨了个大没趣来。杨潮观见了,大发脾气,“所称李香君者,乃当时侯朝宗之婊子也。就见活香君,有何荣?有何幸?有何可夸?弟平生非不好色,独不好婊子之色,'名妓”二字,尤所厌闻……不知有何开罪阁下之处,乃于笔尖侮弄如此?似此佻达下流,弟虽不肖,尚不至此。”杨潮观还点出“揭帐私语”这般文笔,纯是小说家言——妓女将男人那纱帐都揭了,下面会生甚事?

        杨潮观火气大,找袁枚算账来了。真是找对了人,阁下有火气,袁枚有才气。袁枚读了这信,气冲脑门,跳将起来。阁下艳梦之事,“亦君所说,非我臆造”,现在不准我说,为什么呢?恐怕是:“目下日暮穷途,时时为身后之行述墓铭起见,故想讳隐其前说耶?”阁下怕是要死了吧(口出咒语,其气何如?),要墓志铭好看吧?袁枚这话,挖杨潮观老底老羞,“然香君虽妓,岂可厚非哉?……伪名儒,不如真名妓!”老古董杨潮观,撞到性情派袁才子枪口下,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袁枚洋洋洒洒,写了三千余字,一梭子一梭子子弹,一一命中杨潮观要命处,大掌舞刀,大嘴快论,将杨潮观骂了一顿饱的。

        袁枚才大,气也大,他若是逞气了,九头牛都拉不住。这不,三十六年的友情,都没能拉住他向老朋友发脾气。袁枚不再理睬杨潮观了,直到杨公死后,“人之将死”,袁枚才“其言亦善”。杨潮观当官当得好,剧本也写得好,时人称衡两人,以诗文比,袁枚胜杨公许多;以戏剧比,袁枚输杨公一着。两位文坛老人,惺惺相惜那么多年,一朝以一梦而交恶,可惜可叹。

        以事理与观念来看,我投袁枚一票。妓女又怎么呢?真性情的妓女确比假模假样的伪名儒要可爱得多。设若以人情与私权来看,我却为杨公叫屈。杨公做了个艳梦,私聊给袁枚听,这是他将袁枚当知己,关系不到相当深度,谁会将自己内心老底展露与人?对知己说了,知己有保密义务,闺蜜之间的私语,要拿去做文章,你征得了闺蜜同意否?同事之间的密谈,告密于他人,公报于网络,你不觉得侵了权?杨潮观做艳梦,这不是事,艳梦谁没做过?关键艳梦后,行了狭邪否?有色心无色胆,有色胆无色行,未必是伪名儒,心里生欲,身体制住了欲,就算是虚伪?袁枚说杨公纯粹是要以之做墓志铭,这话揭得深刻,深而刻,刻薄了。

        朋友之间交往也当“亲亲互隐”,袁枚也是懂的。他在《随园诗话》中说,“凡人各有得力处,各有乖谬处,总要平心静气,存其事而去其非。”这话甚得伦理课教师与人生观师爷之立论要旨,只是知易行难,教别人易自做难。袁枚曾分析道,“君与余为总角交,性情绝不相似。余狂,君狷;余疏俊,君笃诚”,狂与狷,疏俊与笃诚,性情各不同,却皆非大恶,甚或算不上恶,可以求同存异,互相尊重与包容的。杨潮观艳梦事,即可在包容之列。自然杨潮观有乖谬处,做了艳梦就艳梦吧,没伤啥大雅,跟袁枚好好说一个:哥们,这事,莫记算了;哪想老兄火气大,话来得陡;袁枚也有乖谬处,老朋友对此有意见,删了算了,道声对不起,不也完了?不过是少发表一篇文章嘛,要发表“伪名儒不如真名妓”高论,借他事也可以,何以非得以跟老朋友闹僵为代价呢?才既展了,气又除了,多好!只是大多有才气的,大才大气,才多气多。才确显了,气确是抒了,只是,情没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啊,恩断义绝了。

        文人处理交情事情,往往是逞才为先,出气为快,得理不饶人。南怀瑾先生曾有总结,最是道着人事: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没本事有脾气。袁枚应算是准一等人吧,他有本事,也有脾气,但气愤过后,老朋友真作古了,他还是十分怀念,还受杨潮观子女之托,给老朋友做了《邛州知州杨君笠湖传》,没忘两人过节,更不忘两人友情,与他朝文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比,袁枚还是好的。

《平心静气存是去非》

        清人袁枚谈到诗人门户之见时有这样一句话:“凡人各有得力处,各有乖谬处,总要平心静气,存其是而去其非。”不仅作诗如此,人与人交往也是同样道理。做人,不能只看到自己的长处,光看到别人的短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一个人要想不断进步,首先要看到别人的长处,同时要看到自己的短处,知道如何借鉴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短处,做到扬长避短。

        眼下“总要平心静气”的人似乎少了,文人圈子里自轻自重的风气尤盛。写了一部长的,就看不起写短的;发了几篇小说,就瞧不起发散文的;有了几篇评论,就看不起搞创作的;获了一个小奖,就自以为比不获奖的高了几个层次,言谈举止轻浮得整个人都飘起来。这都是拿自己的长处跟别人的短处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叶是过于膨胀的小“我”,这“泰山”是云蒸霞蔚、自己连看也看不明白的他人之长。这种人,说得轻点是文化修养还不到家,说得重点是人品有问题,做人欠缺点什么。他的自鸣得意影响了自己进步,损害了文人队伍形象。

        与随园老人这话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求同存异,意思是说寻求共同点,保留不同点。人与人相处,互为对立面的情况毕竟少数,许多时候我们要实现“双赢”,于你好,于我也好。这同样需要我们既看到双方“得力处”,又看到双方“乖谬处”,通盘考虑,彼此迁就,互利互惠。只有对大家都有益,才算统筹发展,才能彼此和谐。所以,袁枚说的是诗,也是事,是众生相。

(摘自《北京日报》)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