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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记载的董槐等原文

 荷香月暖 2020-10-18
《宋史》




《列传第一百七十三》

董槐,字庭植,濠州定远人。少喜言兵,阴读孙武、曹操之书,而曰:“使吾得用,将汛扫中土以还天子。”槐貌甚伟,广颡而丰颐,又美髯,论事慷慨,自方诸葛亮、周瑜。父永,遇槐严,闻其自方,怒而嘻曰:“不力学,又自喜大言,此狂生耳,吾弗愿也。”槐心愧,乃益自摧折,学于永嘉叶师雍。闻辅广者,朱熹之门人,复往从广,广叹其善学。嘉定六年,登进士第,调靖安主簿。丁父忧去官。  十四年,起为广德军录事参军,民有诬富人李桷私铸兵结豪杰以应李全者,郡捕系之狱,槐察其枉,以白守,守曰:“为反者解说,族矣。”槐曰:“吏明知狱有枉,而挤诸死地以傅于法:顾法岂谓诸被告者无论枉不枉,皆可杀乎?”不听。顷之,守以忧去,槐摄通判州事,叹曰:“桷诚枉,今不为出之,生无繇矣。”乃为翻其辞,明其不反,书上,卒脱桷狱。绍定二年,迁镇江观察推官。明年春,入为主管刑部架阁文字。秋,兼权礼兵部架阁,迁籍田令,特差权通判镇江府。至州,会全叛,涉淮临大江,大府急发州兵。槐即日将兵济江而西,全遁去,乃还。五年,丁母忧。端平三年,差通判蕲州,辞。

  嘉熙元年,召赴都堂,迁宗正寺簿、出知常州。后三日,提点湖北刑狱。常德军乱,夜纵火而噪,守尉闯不出。槐骑从数人于火所,且问乱故。乱者曰:“将军马彦直夺吾岁请,吾属将责之偿,不为乱也。”槐坐马上,召彦直斩马前,乱者还入伍中,明日,乃捕首乱者七人戮诸市,而赙彦直之家。差充归、峡、岳察访使。二年,兼权知常德府,寻兼军器少监,依旧提点刑狱。

  三年,以直宝谟阁知江州兼都督府参谋。秋,流民渡江而来归者十余万,议者皆谓:“方军兴,郡国急储粟,不暇食民也。”槐曰:“民,吾民也,发吾粟振之,胡不可?”至者如归焉。当是时,宋与金为邻国,而襄、汉、扬、楚之间,豪杰皆自相结以保其族,无赖者往往去为群盗。浮光人翟全寓黄陂,有众三千余,稍出卤掠。

  槐令客说下全,徙之阳乌洲,使杂耕蕲春间,又享赐之,用为裨将。于是曹聪、刘清之属皆来自归。

  四年,进直华文阁、知潭州、主管湖南安抚司公事。方三边急于守御,督府日夜征发,民且困,槐为画策应之,令民不伤而军须亦不匮。淳祐二年,迁左司郎官,进直龙图阁、沿江制置副使兼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抚司公事。视其赋则吏侵甚,下教曰:“莅州而吏犹为盗不自悔,吾且诛之!”吏乃震恐,愿自新。槐因除民患害,凡利有宜,弛以利民,惟恐不尽弛。大计军实,常若敌且至。裨将卢渊凶猾不受命,斩以徇师,军中肃然。

  三年,进秘阁修撰。四年,召入奏事,迁权户部侍即,赐紫,进集英殿修撰、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兼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军政弛弗治,乃为赏三等以教射,春秋教肄士卒坐作进退击刺之技,岁余尽为精兵。六年,召至阙,辞。出知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安抚使,又辞。权广西运判兼提点刑狱。宰相移书槐曰:“国家方用兵,人臣不辞急难,公幸毋固辞。”槐即日就道,至邕州,上守御七策。邕州之地西通诸蛮夷,南引交址及符奴、月乌、流鳞之属,数寇边,槐与约无相侵,推赤心遇之,皆伏不动。又与交址约五事:一无犯边,二归我侵地,三还卤掠生口,四奉正朔,五通贸易。于是遣使来献方物、大象南方悉定。

  七年,进宝章阁待制。八年,迁工部侍郎,职事依旧,兼转运使。九年,召赴阙,封定远县男。迁兵部侍郎兼权给事中兼侍读,升给事中,上疏请抑损戚里恩泽以慰天下士大夫。群臣奏事少与法违,惮槐不敢上。兼侍读,进宝章阁直学士、知福州福建安抚使,辞。进封子。是年冬,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封侯。十二年,为同知枢密院事。宝祐元年,权参知政事。二年,进参知政事。四川制置使余晦以战败夺官,诏荆襄制置使李曾伯往视师,曾伯辞,槐曰:“事如此,尚可坐而睨乎?”上疏请行,顿重兵夔门以固荆、蜀辅车之势,诏报曰:“腹心之臣,所与共理天下者也,宜在朝廷,不宜在四方。”复上疏曰:“天下之事,不进则退,人臣无敢为岐意者,苟以臣为可任,宜少听臣自效,即臣不足与军旅之事,愿上官爵。”不许,进封濠梁郡公。  帝日乡用槐,槐言事无所隐,意在于格君心之非而不为容悦。帝问籴民粟积边,则对曰:“吴民困甚,有司急籴不复省。夫民惟邦本,愿先垂意根本。”帝问修太乙祠,则对曰:“土工荐起,民罢于征发,非所以事天也。”帝问边事,对曰:“外有敌国,则其计先自强。自强者人畏我,我不畏人。”又言:“敌国在前,宜拔材能用之。士大夫有过失,为执法吏所刺劾,终身摈弗用,深为朝廷惜此。苟非奸邪,皆愿为昭洗,勿废其他善。又迁谪之臣,久堕遐方,稍稍内徙,今得生还,顾弗用可矣。”槐每奏,帝辄称善。

  三年,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槐自以为人主所振拔,苟可以利安国家无不为,然务先大体,任人先取故旧之在疏远者,在官者率满岁而迁。嗜进者始不说矣。槐又言于帝曰:“臣为政而有害政者三。”帝曰:“胡为害政者三?”对曰:“戚里不奉法,一矣;执法大吏久于其官而擅威福,二矣;皇城司不检士,三矣。将率不检下故士卒横,士卒横则变生于无时;执法威福擅故贤不肖混淆,贤不肖混淆则奸邪肆,贤人伏而不出;亲戚不奉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三者弗去,政且废,愿自上除之。”于是嫉之者滋甚。

  帝年浸高,操柄独断,群臣无当意者,渐喜狎佞人。丁大全善为佞,帝躐贵之,窃弄威权而帝弗觉悟。大全已为侍御史,遣客私自结于槐,槐曰:“吾闻人臣无私交,吾惟事上,不敢私结约,幸为谢丁君。”大全度槐弗善己,衔甚,乃日夜刻求槐短。槐入见,极言大全邪佞不可近。帝曰:“大全未尝短卿,卿勿疑。”槐曰:“臣与大全何怨?顾陛下拔臣至此,臣知大全邪而噤不言,是负陛下也。且陛下谓大全忠而臣以为奸,不可与俱事陛下矣。”既罢出,即上书乞骸骨,不报。四年,策免丞相,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时大全亦论劾槐,书未下,自发省兵迫遣之。于是太学诸生陈宜中等上书争之,语见《大全传》。  

     五年及景定元年,俱用祀明堂恩加食邑。二年,特授判福州、福建路安抚大使,固辞。进封吉国,又进封许国公。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既夕,天大雨,烈风雷电,槐起衣冠而坐,麾妇人出,为诸生说《兑》、《谦》二卦,问夜如何?诸生以夜中对,遂薨。遗表上,赠太子少师,谥文清。帝使使致金六十斤、帛千匹以赙。


《列传第一百七十五》

    余玠,字义夫,蕲州人。家贫落魄无行,喜功名,好大言。少为白鹿洞诸生,尝携客入茶肆,殴卖茶翁死,脱身走襄淮。时赵葵为淮东制置使,玠作长短句上谒,葵壮之,留之幕中。未几,以功补进义副尉,擢将作监主簿、权发遣招进军,充制置司参议官,进工部郎官。


  嘉熙三年,与大元兵战于汴城、河阴有功,授直华文阁、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淮安州兼淮东制置司参谋官。淳祐元年,玠提兵应援安丰,拜大理少卿,升制置副使。进对:“必使国人上下事无不确实,然后华夏率孚,天人感格。”又言:“今世胄之彦,场屋之士,田里之豪,一或即戎,即指之为粗人,斥之为哙伍。愿陛下视文武之士为一,勿令偏有所重,偏必至于激,文武交激,非国之福。”帝曰:“卿人物议论皆不常,可独当一面,卿宜少留,当有擢用。”乃授权兵部侍郎、四川宣谕使,帝从容慰遣之。

  玠亦自许当手挈全蜀还本朝,其功日月可冀。

  寻授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兼四川总领兼夔路转运使。自宝庆三年至淳祐二年,十六年间,凡授宣抚三人,制置使九人,副四人,或老或暂,或庸或贪,或惨或缪,或遥领而不至,或开隙而各谋,终无成绩。于是东、西川无复统律,遗民咸不聊生,监司、戎帅各专号令,擅辟守宰,荡无纪纲,蜀日益坏。及闻玠入蜀,人心粗定,始有安土之志。

  玠大更敝政,遴选守宰,筑招贤之馆于府之左,供张一如帅所居,下令曰:“集众思,广忠益,诸葛孔明所以用蜀也。欲有谋以告我者,近则径诣公府,远则自言于郡,所在以礼遣之,高爵重赏,朝廷不吝以报功,豪杰之士趋期立事,今其时矣。”士之至者,玠不厌礼接,咸得其欢心,言有可用,随其才而任之;苟不可用,亦厚遗谢之。

  播州冉氏兄弟璡\、璞,有文武才,隐居蛮中,前后阃帅辟召,坚不肯起,闻玠贤,相谓曰:“是可与语矣。”遂诣府上谒,玠素闻冉氏兄弟,刺入即出见之,与分廷抗礼,宾馆之奉,冉安之若素有,居数月,无所言。玠将谢之,乃为设宴,玠亲主之。酒酣,坐客方纷纷竞言所长,璡\兄弟饮食而已。玠以微言挑之,卒默然。玠曰:“是观我待士之礼何如耳。”明日更辟别馆以处之,且日使人窥其所为。兄弟终日不言,惟对踞,以垩画地为山川城池之形,起则漫去,如是又旬日,请见玠,屏人曰:“某兄弟辱明公礼遇,思有以少裨益,非敢同众人也。为今日西蜀之计,其在徙合州城乎?”玠不觉跃起,执其手曰:“此玠志也,但未得其所耳。”曰:“蜀口形胜之地莫若钓鱼山,请徙诸此,若任得其人,积粟以守之,贤于十万师远矣,巴蜀不足守也。”玠大喜曰:“玠固疑先生非浅士,先生之谋,玠不敢掠以归己。”遂不谋于众,密以其谋闻于朝,请不次官之。诏以璡\为承事郎、权发遣合州,璞为承务郎、权通判州事。徙城之事,悉以任之。命下,一府皆喧然同辞以为不可。玠怒曰:“城成则蜀赖以安,不成,玠独坐之,诸君无预也。”卒筑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凡十余城,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屯兵聚粮为必守计。且诛溃将以肃军令。又移金戎于大获,以护蜀口。移沔戎于青居,兴戎先驻合州旧城,移守钓鱼,共备内水。移利戎于云顶,以备外水。于是如臂使指,气势联络。又属嘉定俞兴开屯田于成都,蜀以富实。

  十年冬,玠率诸将巡边,直捣兴元,大元兵与之大战。十二年,又大战于嘉定。初,利司都统王夔素残悍,号“王夜叉”,恃功骄恣,桀骜裯受节度,所至劫掠,每得富家,穴箕加颈,四面然箕,谓之“蟆蚀月”,以弓弦系鼻下,高悬于格,谓之“错系喉”,缚人两股,以木交压,谓之“干榨油”,以至用醋灌鼻、恶水灌耳口等,毒虐非一,以胁取金帛,稍不遂意,即死其手,蜀人患苦之。且悉敛部将倅马以自入,将战,乃高其估卖与之。朝廷虽知其不法,在远不能诘也。大帅处分,少不嗛其意,则百计挠之,使不得有所为。玠至嘉定,夔帅所部兵迎谒,才赢弱二百人。玠曰:“久闻都统兵精,今疲敝若此,殊不称所望。”夔对曰:“夔兵非不精,所以不敢即见者,恐惊从人耳。”顷之,班声如雷,江水如沸,声止,圆阵即合,旗帜精明,器械森然,沙上之人弥望若林立,无一人敢乱行者。舟中皆战掉失色,而玠自若也。徐命吏班赏有差。夔退谓人曰:“儒者中乃有此人!”

  玠久欲诛夔,独患其握重兵居外,恐轻动危蜀,谋于亲将杨成,成曰:“夔在蜀久,所部兵精,前时大帅,夔皆势出其右,意不止此也。视侍郎为文臣,必不肯甘心从令,今纵弗诛,养成其势。后一举足,西蜀危矣。”玠曰:“我欲诛之久矣,独患其党与众,未发耳。”成曰:“侍郎以夔在蜀久,有威名,孰与吴氏?夔固弗若也。夫吴氏当中兴危难之时,能百战以保蜀,传之四世,恩威益张,根本益固,蜀人知有吴氏而不知有朝廷。一旦曦为叛逆,诸将诛之如取孤豚。况夔无吴氏之功,而有曦之逆心,恃豨突之勇,敢慢法度,纵兵残民,奴视同列,非有吴氏得人之固也。今诛之,一夫力耳,待其发而取之,难矣。”玠意遂决,夜召夔计事,潜以成代领其众,夔才离营,而新将已单骑入矣,将士皆愕眙相顾,不知所为。成以帅指譬晓之,遂相率拜贺,夔至,斩之。成因察其所与为恶者数人,稍稍以法诛之。乃荐成为文州刺史。

  戎帅欲举统制姚世安为代,玠素欲革军中举代之敝,以三千骑至云顶山下,遣都统金某往代世安,世安闭关不纳。且有危言,然常疑玠图己。属丞相谢方叔家子侄自永康避地云顶,世安厚结之,求方叔为援。方叔因倡言玠失利戎之心,非我调停,且旦夕有变,又阴嗾世安密求玠之短,陈于帝前。于是世安与玠抗,玠郁郁不乐。宝祐元年,闻有召命,愈不自安,一夕暴下卒,或谓仰药死。蜀之人莫不悲慕如失父母。

  玠自入蜀,进华文阁待制,赐金带,权兵部尚书,进徽猷阁学士,升大使,又进龙图阁学士、端明殿学士,及召,拜资政殿学士,恩例视执政。其卒也,帝辍朝,特赠五官。以监察御史陈大方言夺职。六年,复之。

  玠之治蜀也,任都统张实治军旅,安抚王惟忠治财赋,监簿朱文炳接宾客,皆有常度。至于修学养士,轻徭以宽民力,薄征以通商贾。蜀既富实,乃罢京湖之饷;边关无警,又撤东南之戍。自宝庆以来,蜀阃未有能及之者。惜其遽以太平自诧,进蜀锦蜀笺,过于文饰。久假便宜之权,不顾嫌疑,昧于勇退,遂来谗贼之口;而又置机捕官,虽足以廉得事情,然寄耳目于群小,虚实相半,故人多怀疑惧。至于世安拒命,玠威名顿挫,赍志以没。有子曰如孙,取“当如孙仲谋”之义,遭论改师忠,历大理寺丞,为贾似道所杀。


《列传第一百七十七》
吴潜,字毅夫,宣州宁国人。秘阁修撰柔胜之季子。嘉定十年进士第一,授承事郎、签镇东军节度判官。改签广德军判官。丁父忧,服除,授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添差通判嘉兴府,权发遣嘉兴府事。转朝散郎、尚书金部员外郎。

  绍定四年,迁尚右郎官。都城大火,潜上疏论致灾之由:“愿陛下斋戒修省,恐惧对越,菲衣恶食,必使国人信之,毋徒减膳而已。疏损声色,必使天下孚之,毋徒彻乐而已。阉官之窃弄威福者勿亲,女宠之根萌祸患者勿昵。以暗室屋漏为尊严之区,而必敬必戒,以恒舞酣歌为乱亡之宅,而不淫不泆。使皇天后土知陛下有畏之之心,使三军百姓知陛下有忧之之心。然后,明诏二三大臣,和衷竭虑,力改弦辙,收召贤哲,选用忠良。贪残者屏,回邪者斥,怀奸党贼者诛,贾怨误国者黜。毋并进君子、小人以为包荒,毋兼容邪说、正论以为皇极,以培国家一线之脉,以救生民一旦之命。庶几天意可回,天灾可息,弭灾为祥,易乱为治。”

  又言:“重地要区,当豫畜人才以备患。论大顺之理,贯通天人,当以此为致治之本。”又贻书丞相史弥远论事:一曰格君心,二曰节奉给,三曰振恤都民,四曰用老成廉洁之人,五曰用良将以御外患,六曰革吏弊以新治道。授直宝章阁、浙东提举常平,辞不赴。改吏部员外郎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迁太府少卿、淮西总领。

  又告执政,论用兵复河南不可轻易,以为:“金人既灭,与北为邻,法当以和为形,以守为实,以战为应。自荆襄首纳空城,合兵攻蔡,兵事一开,调度浸广,百姓狼狈,死者枕藉,使生灵肝脑涂地,得城不过荆榛之区,获俘不过暖昧之骨,而吾之内陆荼毒如此,边臣误国之罪,不待言矣。闻有进恢复之画者,其算可谓俊杰,然取之若易,守之实难。征行之具,何所取资,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内郡率为盗贼矣。今日之事,岂容轻议。”自后,兴师入洛,溃败失亡不赀,潜之言率验。迁太府卿兼权沿江制置、知建康府、江东安抚留守。上疏论保蜀之方,护襄之策,防江之算,备海之宜,进取有甚难者三事。

  端平元年,诏求直言,潜所陈九事:一曰顾天命以新立国之意,二曰植国本以广传家之庆,三曰笃人伦以为纲常之宗主,四曰正学术以还斯文之气脉,五曰广畜人才以待乏绝,六曰实恤民力以致宽舒,七曰边事当鉴前辙以图新功,八曰楮币当权新制以解后忧,九曰盗贼当探祸端而图长策。以直论忤时相,罢奉千秋鸿禧祠。改秘阁修撰、权江西转运副使兼知隆兴府,主管江西安抚司。擢太常少卿,奏造斛斗输诸郡租,宽恤人户,培植根本,凡十五事。

  进右文殿修撰、集英殿修撰、枢密都承旨、督府参谋官兼知太平州,五辞不允。又言和战成败大计,宜急救襄阳等事。贻书执政,论京西既失,当招收京淮丁壮为精兵,以保江西。权工部侍郎、知江州,辞不赴。请养宗子以系国本,以镇人心。改权兵部侍郎兼检正。论士大夫私意之敝,以为:“襄、汉溃决,兴、沔破亡,两淮俶扰,三川陷没。欲望陛下念大业将倾,士习已坏,以静专察群情,以刚明消众慝,警于有位,各励至公。毋以术数相高,而以事功相勉;毋以阴谋相讦,而以识见相先。协谋并智,戮力一心,则危者尚可安,而衰证尚可起也。”又请分路取士,以收淮、襄之人物。

  试工部侍郎、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改知平江府,条具财计凋敝本末,以宽郡民,与转运使王野争论利害。授宝谟阁待制,提举太平兴国宫,改玉隆万寿宫。试户部侍郎、淮东总领兼知镇江府。言边储防御等十有五事。改宝谟阁直学士,兼浙西都大提点坑冶,权兵部尚书、浙西制置使。申论防拓江海,团结措置等事。

  进工部尚书,改吏部尚书兼知临安府,乃论艰屯蹇困之时,非反身修德,无以求亨通之理。乞遴选近族以系人望,而俟太子之生。帝嘉纳。兼侍读经筵,以台臣徐荣叟论列,授宝谟阁学士、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辞,提举南京鸿庆宫。遂请致仕,授华文阁学士知建宁府,辞。

  丁母忧,服除,转中大夫、试兵部尚书兼侍读,转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改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封金陵郡侯。以亢旱乞罢,免,改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改知福州兼本路安抚使。徙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

  召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入对,言:“国家之不能无敝,犹人之不能无病。今日之病,不但仓、扁望之而惊,庸医亦望而惊矣。愿陛下笃任元老,以为医师,博采众益,以为医工。使臣辈得以效牛溲马勃之助,以不辱陛下知人之明。”  淳祐十一年,入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明年,以水灾乞解机政。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又四年,授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至官,条具军民久远之计,告于政府,奏皆行之。又积钱百四十七万三千八百有奇,代民输帛,前后所蠲五百四十九万一千七百有奇。以久任丐祠,且累章乞归田里,进封崇国公,判宁国府。还家,以醴泉观使兼侍读,召入对,论畏天命,结民心,进贤才,通下情。帝嘉纳。拜特进、左丞相,进封庆国公。奏:“乞令在朝之臣各陈所见,以决处置之宜。”改封许国公。

  大元兵渡江攻鄂州,别将由大理下交址,破广西、湖南诸郡。潜奏:“今鄂渚被兵,湖南扰动,推原祸根,良由近年奸臣憸士设为虚议,迷国误军,其祸一二年而愈酷。附和逢迎,壬MF谄媚,积至于大不靖。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所不敢辞。所深痛者,臣交任之日,上流之兵已逾黄、汉,广右之兵已蹈宾、柳,谓臣坏天下之事,亦可哀已。”

  又论国家安危治乱之原:“盖自近年公道晦蚀,私意横流,仁贤空虚,名节丧败,忠嘉绝响,谀佞成风,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祸,积为宗社之忧。章鉴、高铸尝与丁大全同官,倾心附丽,躐跻要途。萧泰来等群小噂沓,国事日非,浸淫至于今日。陛下稍垂日月之明,毋使小人翕聚,以贻善类之祸。沈炎实赵与TP之腹心爪牙,而任台臣,甘为之搏击。奸党盘据,血脉贯穿,以欺陛下。致危乱者,皆此等小人为之。”又乞令大全致仕,炎等与祠,高铸羁管州军。不报。

  属将立度宗为太子,潜密奏云:“臣无弥远之材,忠王无陛下之福。”帝怒潜,卒以炎论劾落职。命下,中书舍人洪芹缴还词头,不报,谪建昌军,寻徙潮州,责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潜预知死日,语人曰:“吾将逝矣,夜必雷风大作。”已而果然,四鼓开霁,撰遗表,作诗颂,端坐而逝。时景定三年五月也。循人闻之,咨嗟悲恸。德祐元年,追复元官,仍还执政恩数。明年,以太府卿柳岳请赠谥,特赠少师。  程元凤,字申甫,徽州人。绍定元年进士,调江陵府教授。端平元年,差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丁母忧。淳祐元年,迁礼、兵二部架阁,以父老不忍去侧,迁太学正,以祖讳辞,改国子录。父忧,服阕,迁太学博士,改宗学博士。以《诗》、《礼》讲荣王府。旁讽曲谕,随事规正,多所裨益,王亦倾心敬听。轮对,极论世运剥复之机及人主所当法天者。理宗览之曰:“有古遗直风。”

  六年,进秘书丞兼权刑部郎官。七年,兼权右司郎官,迁著作郎,仍权右司郎官。轮对,指陈时病尤激切,当国者以为厉己。丐外,知饶州。郡初罹水灾,元凤访民疾苦,夙夜究心,修城堞,置义阡,宽诛求,察诬证。进江、淮、荆、浙、福建、广南都大提点坑冶,仍兼知饶州冶司,岁有冬夏帐银,悉举以补郡积年诸税敛之不足者。芝生治所,众以治行之致,元凤曰:“五谷熟则民蒙惠,此不足异也。”  召奏事,辞,不允,迁右曹郎官。疏言实学、实政、国本、人才、吏治、生民、财计、兵威八事。寻兼右司郎官,拜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丞相郑清之久专国柄,老不任事,台官潘凯、吴燧合章论列,清之不悦,改迁之,二人不拜命去。元凤上疏斥清之罪,其言明白正大,凯、燧得召还。有事于明堂,元凤疏言“祈天以实不以文”。又言边备,谓“当申儆军实,以起积玩之势。”及言滥刑之敝。十二年,拜右正言兼侍讲,以祖讳辞。诏权以右补阙系衔。上疏论格心之学,谓“革士大夫之风俗,当革士大夫之心术。”至于文敝、边储、人才、民心、储将帅、救灾异,莫不尽言。

  余晦以从父天锡恃恩妄作,三学诸生伏阙上书白其罪状,司业蔡抗又力言之,元凤数其罪劾之。奏上,以晦为大理少卿,抗为宗正少卿。元凤又上疏留抗而黜晦,以安士心。乃命抗仍兼司业,晦予郡。  升殿中侍御史,仍兼侍讲。京城灾,疏言:“辍土木无益之役,以济暴露之民;移缁流泛滥之恩,以给颠沛之众。务行宽大之政,固结亿兆之心。旁招俊乂,而私昵无滥及之恩;屏去奸私,而贪黩无覆出之患。谨便嬖之防,而不使之弄权;抑恩泽之请,而不至于无节。”言多剀切。  宝祐元年,兼侍读,迁侍御史,言法孝宗八事。荐名士二十余人,进尚书吏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仍兼侍读。亟辞,出关,不允。有事于南郊,元凤为执绥官,答问多所开陈。帝因欲幸西太乙宫,力谏止之。三年,迁权工部尚书,力求补外,特授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蜀境与沅、靖交急,朝廷欲择重臣出镇上流,用徐敏子易蜀帅及用向士璧为镇抚。元凤请下荆南,调兵援蜀,移吕文德上沅、靖。进依前职,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进参知政事,寻进拜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新安郡公。力辞,御笔勉谕,犹周回累日而后治事。疏奏正心、待臣、进贤、爱民、备边、守法、谨微、审令八事。高、孝、光、宁四朝国史未就,奏转任尤焴领其事,纂修成之。会丁大全谋夺相位,元凤力辞,授观文殿大学士判福州、福建安抚使。又力辞,依前职,提举洞霄宫。

  开庆兵兴,上手疏收人心、重赏罚、团结民兵数事。俄起判平江府兼淮、浙发运使。四上章乞免。三年,御笔趣行,奏免修明局米五万石。拜特进,依前职。充醴泉观兼侍读。度宗即位,进少保。三年,拜少傅、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吉国公,以言罢,依旧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乞致仕,不许。四年,罢观使,以守少保、观文殿大学士致仕。卒,遗表闻,帝震悼辍朝,特赠少师。

  元凤之在政府也,一契家子求贰令,元凤谢之曰:“除授须由资。”其人累请不许,乃以先世为言。元凤曰:“先公畴昔相荐者,以某粗知恬退故也。今子所求躐次,岂先大夫意哉?矧以国家官爵报私恩,某所不敢。”有尝遭元凤论列者,其后见其可用,更荐拔之,每曰:“前日之弹劾,成其才也;今日之擢用,尽其才也。”所著《讷斋文集》若干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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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自为童子时,见学宫所祠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乂、胡铨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年二十举进士,对策集英殿。时理宗在位久,政理浸怠,天祥以法天不息为对,其言万余,不为稿,一挥而成。帝亲拔为第一。考官王应麟奏曰:“是卷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人贺。”寻丁父忧,归。

  开庆初,大元兵伐宋,宦官董宋臣说上迁都,人莫敢议其非者。天祥时入为宁海军节度判官,上书“乞斩宋臣,以一人心”。不报,即自免归。后稍迁至刑部郎官。宋臣复入为都知,天祥又上书极言其罪,亦不报。出守瑞州,改江西提刑,迁尚书左司郎官,累为台臣论罢。除军器监兼权直学士院。贾似道称病,乞致仕,以要君,有诏不允。天祥当制,语皆讽似道。时内制相承皆呈稿,天祥不呈稿,似道不乐,使台臣张志立劾罢之。天祥既数斥,援钱若水例致仕,时年三十七。

  咸淳九年,起为湖南提刑,因见故相江万里。万里素奇天祥志节,语及国事,愀然曰:“吾老矣,观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多矣,世道之责,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赣州。  德祐初,江上报急,诏天下勤王。天祥捧诏涕泣,使陈继周发郡中豪杰,并结溪峒蛮,使方兴召吉州兵,诸豪杰皆应,有众万人。事闻,以江西提刑安抚使召入卫。其友止之,曰:“今大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陆,君以乌合万余赴之,是何异驱群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

  天祥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赀为军费。每与宾佐语及时事,辄流涕,抚几言曰:“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八月,天祥提兵至临安,除知平江府。时以丞相宜中未还朝,不遣。十月,宜中至,始遣之。朝议方擢吕师孟为兵部尚书,封吕文德和义郡王,欲赖以求好。师孟益偃蹇自肆。

  天祥陛辞,上疏言:“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刚断之义少,乞斩师孟衅鼓,以作将士之气。”且言:“宋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郡邑,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亦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破一州,至一县则破一县,中原陆沈,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时议以天祥论阔远,书奏不报。

  十月,天祥入平江,大元兵已发金陵入常州矣。天祥遣其将朱华、尹玉、麻士龙与张全援常,至虞桥,士龙战死,朱华以广军战五牧,败绩,玉军亦败,争渡水,挽全军舟,全军断其指,皆溺死,玉以残兵五百人夜战,比旦皆没。全不发一矢,走归。大元兵破常州,入独松关。宜中、梦炎召天祥,弃平江,守余杭。

  明年正月,除知临安府。未几,宋降,宜中、世杰皆去。仍除天祥枢密使。寻除右丞相兼枢密使,使如军中请和,与大元丞相伯颜抗论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偕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知枢密院事谢堂、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同签书枢密院事刘岊,北至镇江。天祥与其客杜浒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喜且泣曰:“两淮兵足以兴复,特二阃小隙,不能合从耳。”天祥问:“计将安出?”再成曰:“今先约淮西兵趋建康,彼必悉力以捍吾西兵。指挥东诸将,以通、泰兵攻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杨子桥,以扬兵攻瓜步,吾以舟师直捣镇江,同日大举。湾头、杨子桥皆沿江脆兵,且日夜望我师之至,攻之即下。合攻瓜步之三面,吾自江中一面薄之,虽有智者不能为之谋矣。瓜步既举,以东兵入京口,西兵入金陵,要浙归路,其大帅可坐致也。”天祥大称善,即以书遗二制置,遣使四出约结。

  天祥未至时,扬有脱归兵言:“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之,以为天祥来说降也。使再成亟杀之。再成不忍,绐天祥出相城垒,以制司文示之,闭之门外。久之,复遣二路分觇天祥,果说降者即杀之。二路分与天祥语,见其忠义,亦不忍杀,以兵二十人道之扬,四鼓抵城下,闻候门者谈,制置司下令备文丞相甚急,众相顾吐舌,乃东入海道,遇兵,伏环堵中得免。然亦饥莫能起,从樵者乞得余糁羹。行入板桥,兵又至,众走伏丛筱中,兵入索之,执杜浒、金应而去。虞候张庆矢中目,身被二创,天祥偶不见获。浒、应解所怀金与卒,获免,募二樵者以蒉荷天祥至高邮,泛海至温州。

  闻益王未立,乃上表劝进,以观文殿学士、侍读召至福,拜右丞相。寻与宜中等议不合。七月,乃以同都督出江西,遂行,收兵入汀州。十月,遣参谋赵时赏、谘议赵孟溁将一军取宁都,参赞吴浚将一军取雩都,刘洙、萧明哲、陈子敬皆自江西起兵来会。邹洬以招谕副使聚兵宁都,大元兵攻之,洬兵败,同起事者刘钦、鞠华叔、颜斯立、颜起岩皆死。武冈教授罗开礼,起兵复永丰县,已而兵败被执,死于狱。天祥闻开礼死,制服哭之哀。  至元十四年正月,大元兵入汀州,天祥遂移漳州,乞入卫。时赏、孟溁亦提兵归,独浚兵不至。未几,浚降,来说天祥。天祥缚浚,缢杀之。四月,入梅州,都统王福、钱汉英跋扈,斩以徇。五月,出江西,入会昌。六月,入兴国县。七月,遣参谋张汴、监军赵时赏、赵孟溁等盛兵薄赣城,邹洬以赣诸县兵捣永丰,其副黎贵达以吉诸县兵攻泰和。吉八县复其半,惟赣不下。临洪诸郡,皆送款。潭赵璠、张虎、张唐、熊桂、刘斗元、吴希奭、陈子全、王梦应起兵邵、永间,复数县,抚州何时等皆起兵应天祥。分宁、武宁、建昌三县豪杰,皆遣人如军中受约束。

  江西宣慰使李恒遣兵援赣州,而自将兵攻天祥于兴国。天祥不意恒兵猝至,乃引兵走,即邹洬于永丰。洬兵先溃,恒穷追天祥方石岭。巩信拒战,箭被体,死之。至空坑,军士皆溃,天祥妻妾子女皆见执。时赏坐肩舆,后兵问谓谁,时赏曰“我姓文”,众以为天祥,禽之而归,天祥以此得逸去。

  孙、彭震龙、张汴死于兵,缪朝宗自缢死。吴文炳、林栋、刘洙皆被执归隆兴。时赏奋骂不屈,有系累至者,辄麾去,云:“小小签厅官耳,执此何为?”由是得脱者甚众。临刑,洙颇自辩,时赏七曰:“死耳,何必然?”于是栋、文炳、萧敬夫、萧焘夫皆不免。

  天祥收残兵奔循州,驻南岭。黎贵达潜谋降,执而杀之。至元十五年三月,进屯丽江浦。六月,入船澳。益王殂,卫王继立。天祥上表自劾,乞入朝,不许。八月,加天祥少保、信国公。军中疫且起,兵士死者数百人。天祥惟一子,与其母皆死。十一月,进屯潮阳县。潮州盗陈懿、刘兴数叛附,为潮人害。天祥攻走懿,执兴诛之。十二月,趋南岭,邹洬、刘子俊又自江西起兵来,再攻懿党,懿乃潜道元帅张弘范兵济潮阳。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众不及战,皆顿首伏草莽。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天祥吞脑子,不死。邹洬自颈,众扶入南岭死。官属士卒得脱空坑者,至是刘子俊、陈龙复、萧明哲、萧资皆死,杜浒被执,以忧死。惟赵孟溁遁,张唐、熊桂、吴希奭、陈子全兵败被获,俱死焉。唐,广汉张栻后也。  天祥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厓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书所过《零丁洋诗》与之。其末有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范笑而置之。厓山破,军中置酒大会,弘范曰:“国亡,丞相忠孝尽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将不失为宰相也。”天祥泫然出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范义之,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复食。至燕,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移兵马司,设卒以守之。时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积翁言:“南人无如天祥者。”遂遣积翁谕旨,天祥曰:“国亡,吾分一死矣。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积翁欲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请释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可,曰“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事遂已。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与宰相议释之,有以天祥起兵江西事为言者,不果释。

  至元十九年,有闽僧言土星犯帝坐,疑有变。未几,中山有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欲取文丞相。京城亦有匿名书,言某日烧蓑城苇,率两翼兵为乱,丞相可无忧者。时盗新杀左丞相阿合马,命撤城苇,迁瀛国公及宋宗室开平,疑丞相者天祥也。召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对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俄有诏使止之,天祥死矣。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乡拜而死。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带中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论曰: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尔。商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师不期而会者八百国。伯夷、叔齐以两男子欲扣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他日,孔子贤之,则曰:“求仁而得仁。”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往来兵间,初欲以口舌存之,事既无成,奉两孱王崎岖岭海,以图兴复,兵败身执。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壮其节,又惜其才,留之数年,如虎兕在柙,百计驯之,终不可得。观其从容伏质,就死如归,是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可不谓之“仁”哉。宋三百余年,取士之科,莫盛于进士,进士莫盛于伦魁。自天祥死,世之好为高论者,谓科目不足以得伟人,岂其然乎!



列传第一百八十六 道学一

○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弟戬邵雍   “道学”之名,古无是也。三代盛时,天子以是道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道为职业,党、庠、术、序师弟子以是道为讲习,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是故盈覆载之间,无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泽,以遂其性。于斯时也,道学之名,何自而立哉。   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渐被斯世,退而与其徒定礼乐,明宪章,删《诗》,修《春秋》,赞《易象》,讨论《坟》、《典》,期使五三圣人之道昭明于无穷。故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语焉而弗详,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几至大坏。

  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张载作《西铭》,又极言理一分殊之旨,然后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灼然而无疑焉。仁宗明道初年,程颢及弟颐实生,及长,受业周氏,已乃扩大其所闻,表章《大学》、《中庸》二篇,与《语》、《孟》并行,于是上自帝王傅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融会贯通,无复余蕴。

  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大抵以格物致知为先,明善诚身为要,凡《诗》、《书》,六艺之文,与夫孔、孟之遗言,颠错于秦火,支离于汉儒,幽沉于魏、晋六朝者,至是皆焕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学所以度越诸子,而上接孟氏者欤。其于世代之污隆,气化之荣悴,有所关系也甚大。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此取法矣。   邵雍高明英悟,程氏实推重之,旧史列之隐逸,未当,今置张载后。张栻之学,亦出程氏,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其他程、朱门人,考其源委,各以类从,作《道学传》。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元名敦实,避英宗旧讳改焉。以舅龙图阁学士郑向任,为分宁主簿。有狱久不决,敦颐至,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部使者荐之,调南安军司理参军。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逵,酷悍吏也,众莫敢争,敦颐独与之辨,不听,乃委手版归,将弃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悟,囚得免。   移郴之桂阳令,治绩尤著。郡守李初平贤之,语之曰:“吾欲读书,何如?”敦颐曰:“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二年果有得。徙知南昌,南昌人皆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富家大姓、黠吏恶少,惴惴焉不独以得罪于令为忧,而又以污秽善政为耻。历合州判官,事不经手,吏不敢决。虽下之,民不肯从。部使者赵抃\惑于谮口,临之甚威,敦颐处之超然。通判虔州,抃\守虔,熟视其所为,乃大悟,执其手曰:“吾几失君矣,今而后乃知周茂叔也。”

  熙宁初,知郴州。用抃\及吕公著荐,为广东转运判官,提点刑狱,以洗冤泽物为己任。行部不惮劳苦,虽瘴疠险远,亦缓视徐按。以疾求知南康军。因家庐山莲花峰下。前有溪,合于溢江,取营道所居濂溪以名之。抃\再镇蜀,将奏用之,未及而卒,年五十七。   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   博学行力,著《太极图》,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其说曰: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又著《通书》四十篇,发明太极之蕴。序者谓“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源,大有功于学者也。”

  掾南安时,程珦通判军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因与为友,使二子颢、颐往受业焉。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乎此矣。故颢之言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学于程颐,未悟,访敦颐,敦颐曰:“吾老矣,说不可不详。”留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耶?”其善开发人类此。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元公,淳祐元年,封汝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二子寿、焘,焘官至宝文阁待制。

  程颢,字伯淳,世居中山,后从开封徙河南。高祖羽,太宗朝三司使。父珦,仁宗录旧臣后,以为黄陂尉。久之,知龚州。时宜獠区希范既诛,乡人忽传其神降,言“当为我南海立祠”,于是迎其神以往,至龚,珦使诘之,曰:“比过浔,浔守以为妖,投祠具江中,逆流而上,守惧,乃更致礼。”珦使复投之,顺流去,其妄乃息。徙知磁州,又徙汉州。尝宴客开元僧舍,酒方行,人欢言佛光见,观者相腾践,不可禁,珦安坐不动,顷之遂定。熙宁法行,为守令者奉命唯恐后,珦独抗议,指其未便。使者李元瑜怒,即移病归,旋致仕,累转太中大夫。元祐五年,卒,年八十五。

  珦慈恕而刚断,平居与幼贱处,唯恐有伤其意,至于犯义理,则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无日不察其饥饱寒燠。前后五得任子,以均诸父之子孙。嫁遣孤女,必尽其力。所得奉禄,分赡亲戚之贫者。伯母寡居,奉养甚至。从女兄既适人而丧其夫,珦迎以归,教养其子,均于子侄。时官小禄薄,克己为义,人以为难。文彦博、苏颂等九人表其清节,诏赐帛二百,官给其葬。

  颢举进士,调鄮、上元主簿。鄮民有借兄宅居者,发地得瘗钱,兄之子诉曰:“父所藏。”颢问:“几何年?”曰:“四十年。”彼借居几时?”曰:“二十年矣。”遣吏取十千视之,谓诉者曰:“今官所铸钱,不五六年即遍天下,此皆未藏前数十年所铸,何也?”其人不能答。茅山有池,产龙如蜥蜴而五色。祥符中尝取二龙入都,半涂失其一,中使云飞空而逝。民俗严奉不懈,颢捕而脯之。

  为晋城令,富人张氏父死,旦有老叟踵门曰:“我,汝父也。”子惊疑莫测,相与诣县。叟曰:“身为医,远出治疾,而妻生子,贫不能养,以与张。”颢质其验。取怀中一书进,其所记曰:“某年月日,抱儿与张三翁家。”颢问:“张是时才四十,安得有翁称?”叟骇谢。

  民税粟多移近边,载往则道远,就籴则价高。颢择富而可任者,预使贮粟以待,费大省。民以事至县者,必告以孝弟忠信,入所以事其父兄,出所以事其长上。度乡村远近为伍保,使之力役相助,患难相恤,而奸伪无所容。凡孤茕残废者,责之亲戚乡党,使无失所。行旅出于其途者,疾病皆有所养。乡必有校,暇时亲至,召父老与之语。儿童所读书,亲为正句读,教者不善,则为易置。择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乡民为社会,为立科条,旌别善恶,使有劝有耻。在县三岁,民爱之如父母。   熙宁初,用吕公著荐,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神宗素知其名,数召见,每退,必曰:“频求对,欲常常见卿。”一日,从容咨访,报正午,始趋出,庭中人曰:“御史不知上未食乎?”前后进说甚多,大要以正心窒欲、求贤育材为言,务以诚意感悟主上。尝劝帝防未萌之欲,及勿轻天下士,帝俯躬曰:“当为卿戒之。”   王安石执政,议更法令,中外皆不以为便,言者攻之甚力。颢被旨赴中堂议事,安石方怒言者,厉色待之。颢徐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安石为之愧屈。自安石用事,颢未尝一语及于功利。居职八九月,数论时政,最后言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舍而之险阻,不足以言智。自古兴治立事,未有中外人情交谓不可而能有成者,况于排斥忠良,沮废公议,用贱陵贵,以邪干正者乎?正使徼幸有小成,而兴利之臣日进,尚德之风浸衰,尤非朝廷之福。”遂乞去言职。安石本与之善,及是虽不合,犹敬其忠信,不深怒,但出提点京西刑狱。颢固辞,改签书镇宁军判官。司马光在长安,上疏求退,称颢公直,以为己所不如。

  程昉治河,取澶卒八百而虐用之,众逃归。群僚畏昉,欲勿纳。颢曰:“彼逃死自归,弗纳必乱。若昉怒,吾自任之。”即亲往启门拊劳,约少休三日复役,众欢踊而入。具以事上,得不遣。昉后过州,扬言曰:“澶卒之溃,盖程中允诱之,吾且诉于上。”颢闻之,曰:“彼方惮我,何能为。”果不敢言。

  曹村埽决,颢谓郡守刘涣曰:“曹村决,京师可虞。臣子之分,身可塞亦所当为,盍尽遣厢卒见付。”涣以镇印付颢,立走决所,激谕士卒。议者以为势不可塞,徒劳人尔。颢命善泅者度决口,引巨索济众,两岸并进,数日而合。   求监洛河竹木务,历年不叙伐阅,特迁太常丞。帝又欲使修《三经义》,执政不可,命知扶沟县。广济、蔡河在县境,濒河恶子无生理,专胁取行舟财货,岁必焚舟十数以立威。颢捕得一人,使引其类,贳宿恶,分地处之,令以挽繂为业,且察为奸者,自是境无焚剽患。内侍王中正按阅保甲,权焰章震,诸邑竞侈供张悦之,主吏来请,颢曰:“吾邑贫,安能效他邑。取于民,法所禁也,独有令故青帐可用尔。”除判武学,李定劾其新法之初首为异论,罢归故官。又坐狱逸囚,责监汝州盐税。哲宗立,召为宗正丞,未行而卒,年五十四。

  颢资性过人,充养有道,和粹之气,盎于面背,门人交友从之数十年,亦未尝见其忿厉之容。遇事优为,虽当仓卒,不动声色。自十五六时,与弟颐闻汝南周敦颐论学,遂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秦、汉以来,未有臻斯理者。   教人自致知至于知止,诚意至于平天下,洒扫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病学者厌卑近而鹜高远,卒无成焉,故其言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惑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实则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诞妖妄之说竞起,涂生民之耳目,溺天下于污浊,虽高才明智,胶于见闻,醉生梦死,不自觉也。是皆正路之蓁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

  颢之死,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哀伤焉。文彦博采众论,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其弟颐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喘,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纯公。淳祐元年封河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程颐,字正叔。年十八,上书阙下,欲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见胡瑗问诸生以颜子所好何学,颐因答曰:

  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其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

  然学之道,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   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其好之笃,学之得其道也。然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其与圣人相去一息,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

  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

  瑗得其文,大惊异之,即延见,处以学职。吕希哲首以师礼事颐。

  治平、元丰间,大臣屡荐,皆不起。哲宗初,司马光、吕公著共疏其行义曰:“伏见河南府处士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法。年逾五十,不求仕进,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望擢以不次,使士类有所矜式。”诏以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力辞。

  寻召为秘书省校书郎,既入见,擢崇政殿说书。即上疏言:“习与智长,化与心成。今夫人民善教其子弟者,亦必延名德之士,使与之处,以薰陶成性。况陛下春秋之富,虽睿圣得于天资,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气质变化,自然而成。愿选名儒入侍劝讲,讲罢留之分直,以备访问,或有小失,随事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颐每进讲,色甚庄,继以讽谏。闻帝在宫中盥而避蚁,问:“有是乎?”曰:“然,诚恐伤之尔。”颐曰:“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

  神宗丧未除,冬至,百官表贺,颐言:“节序变迁,时思方切,乞改贺为慰。”既除丧,有司请开乐置宴,颐又言:“除丧而用吉礼,尚当因事张乐,今特设宴,是喜之也。”皆从之。帝尝以疮疹不御迩英累日,颐诣宰相问安否,且曰:“上不御殿,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大臣可不知乎?”翌日,宰相以下始奏请问疾。

  苏轼不悦于颐,颐门人贾易、朱光庭不能平,合攻轼。胡宗愈、顾临诋颐不宜用,孔文仲极论之,遂出管勾西京国子监。久之,加直秘阁,再上表辞。董敦逸复摭其有怨望语,去官。绍圣中,削籍窜涪州。李清臣尹洛,即日迫遣之,欲入别叔母亦不许,明日赆以银百两,颐不受。徽宗即位,徙峡州,俄复其官,又夺于崇宁。卒年七十五。

  颐于书无所不读。其学本于诚,以《大学》、《语》、《孟》、《中庸》为标指,而达于《六经》。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其不至乎圣人不止也。张载称其兄弟从十四五时,便脱然欲学圣人,故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以为诸儒倡。其言之旨,若布帛菽粟然,知德者尤尊崇之。尝言:“今农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种五谷,吾得而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而用之;介胄之士,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晏然为天地间一蠹,唯缀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于是著《易》、《春秋传》以传于世。《易传序》曰: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至矣。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忘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予生千载之后,悼斯文之湮晦,将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辞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故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传者辞也,由辞以得意,则在乎人焉。

  《春秋传序》曰:

  天之生民,必有出类之才起而君长之,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然后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二帝而上,圣贤世出,随时有作,顺乎风气之宜,不先天以开人,各因时而立政。暨乎三王迭兴,三重既备,子、丑、寅之建正,忠、质、文之更尚,人道备矣,天运周矣。圣王既不复作,有天下者虽欲仿古之迹,亦私意妄为而已。事之缪,秦至以建亥为正;道之悖,汉专以智力持世,岂复知先王之道也。

  夫子当周之末,以圣人不复作也,顺天应时之治不复有也,于是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所谓“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儒之传,游、夏不能赞一辞,辞不待赞者也,言不能与于斯尔。斯道也,唯颜子尝闻之矣。“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其准的也。后史以吏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至于经世之大法,则不知也。   《春秋》大义数十,其义虽大,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惟其微辞隐义、时措从宜者,为难知也。或抑或纵,或予或夺,或进或退,或微或显,而得乎义理之安,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夫观百物然后识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而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故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然后能造其微也。后王知《春秋》之义,则虽德非禹、汤,尚可以法三代之治。

  自秦而下,其学不传,予悼夫圣人之志不明于后世也,故作《传》以明之,俾后之人通其文而求其义,得其意而法其用,则三代可复也。是《传》也,虽未能极圣人之蕴奥,庶几学者得其门而入矣。

  平生诲人不倦,故学者出其门最多,渊源所渐,皆为名士。涪人祠颐于北岩,世称为伊川先生。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正公。淳祐元年,封伊阳伯,从祀孔子庙庭。

  门人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皆班班可书,附于左。吕大钧、大临见《大防传》。

  张载,字子厚,长安人。少喜谈兵。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年二十一,以书谒范仲淹,一见知其远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载读其书,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究极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尝坐虎皮讲《易》京师,听从者甚众。一夕,二程至,与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撤坐辍讲。与二程语道学之要,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举进士,为祈州司法参军,云岩令。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

  熙宁初,御史中丞吕公著言其有古学,神宗方一新百度,思得才哲士谋之,召见问治道,对曰:“为政不法三代者,终苟道也。”帝悦,以为崇文院校书。他日见王安石,安石问以新政,载曰:“公与人为善,则人以善归公;如教玉人琢玉,则宜有不受命者矣。”明州苗振狱起,往治之,末杀其罪。   还朝,即移疾屏居南山下,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敝衣蔬食,与诸生讲学,每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必如圣人而后已。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大蔽也。故其学尊礼贵德、乐天安命,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黜怪妄,辨鬼神。其家昏丧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傅以今礼。又论定井田、宅里、发敛、学校之法,皆欲条理成书,使可举而措诸事业。

  吕大防荐之曰:“载之始终,善发明圣人之遗旨,其论政治略可复古。宜还其旧职,以备谘访。”乃诏知太常礼院。与有司议礼不合,复以疾归,中道疾甚,沐浴更衣而寝,旦而卒。贫无以敛,门人共买棺奉其丧还。翰林学士许将等言其恬于进取,乞加赠恤,诏赐馆职半赙。

  载学古力行,为关中士人宗师,世称为横渠先生。著书号《正蒙》,又作《西铭》曰:

  乾称父而坤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幼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恂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

  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之子顾养;育英材,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存,吾顺事;殁,吾宁也。

  程颐尝言:“《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后盖未之见。”学者至今尊其书。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明公。淳祐元年封郿伯,从祀孔子庙庭。弟戬。

  戬,字天祺。起进士,调阌乡主簿,知金堂县。诚心爱人,养老恤穷,间召父老使教督子弟。民有小善,皆籍记之。以奉钱为酒食,月吉,召老者饮劳,使其子孙侍,劝以孝弟。民化其德,所至狱讼日少。

  熙宁初,为监察御史里行。累章论王安石乱法,乞罢条例司及追还常平使者。劾曾公亮、陈升之、赵抃\依违不能救正,韩绛左右徇从,与为死党,李定以邪谄窃台谏。且安石擅国,辅以绛之诡随,台臣又用定辈,继续而来,芽蘖渐盛。吕惠卿劾薄辩给,假经术以文奸言,岂宜劝讲君侧。书数十上,又诣中书争之,安石举扇掩面而笑,戬曰:“戬之狂直宜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者不少矣。”赵抃\从旁解之,戬曰:“公亦不得为无罪。”抃\有愧色。遂称病待罪。

  出知公安县,徙监司竹监,至举家不食笋。常爱用一卒,及将代,自见其人盗笋箨,治之无少贷;罪已正,待之复如初,略不介意,其德量如此。卒于官,年四十七。

  邵雍字尧夫。其先范阳人,父古徙衡漳,又徙共城。雍年三十,游河南,葬其亲伊水上,遂为河南人。   雍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欲树功名。于书无所不读,始为学,即坚苦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已而叹曰:“昔人尚友于古,而吾独未及四方。”于是逾河、汾,涉淮、汉,周流齐、鲁、宋、郑之墟,久之,幡然来归,曰:“道在是矣。”遂不复出。

  北海李之才摄共城令,闻雍好学,尝造其庐,谓曰:“子亦闻物理性命之学乎?”雍对曰:“幸受教。”乃事之才,受《河图》、《洛书》、《宓义》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之传,远有端绪,而雍探赜索隐,妙悟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多其所自得者。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以观夫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庶几所谓不惑,而非依仿象类、亿则屡中者。遂衍宓羲先天之旨,著书十余万言行于世,然世之知其道者鲜矣。

  初至洛,蓬荜环堵,不芘风雨,躬樵爨以事父母,虽平居屡空,而怡然有所甚乐,人莫能窥也。及执亲丧,哀毁尽礼。富弼、司马光、吕公著诸贤退居洛中,雅敬雍,恒相从游,为市园宅。雍岁时耕稼,仅给衣食。名其居曰“安乐窝”,因自号安乐先生。旦则焚香燕坐,晡时酌酒三四瓯,微醺即止,常不及醉也,兴至辄哦诗自咏。春秋时出游城中,风雨常不出,出则乘小车,一人挽之,惟意所适。士大夫家识其车音,争相迎候,童孺厮隶皆欢相谓曰:“吾家先生至也。”不复称其姓字。或留信宿乃去。好事者别作屋如雍所居,以候其至,名曰“行窝”。   司马光兄事雍,而二人纯德尤乡里所慕向,父子昆弟每相饬曰:“毋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先生知。”士之道洛者,有不之公府,必之雍。雍德气粹然,望之知其贤,然不事表襮,不设防畛,群居燕笑终日,不为甚异。与人言,乐道其善而隐其恶。有就问学则答之,未尝强以语人。人无贵贱少长,一接以诚,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服其化。一时洛中人才特盛,而忠厚之风闻天下。

  熙宁行新法,吏牵迫不可为,或投劾去。雍门生故友居州县者,皆贻书访雍,雍曰:“此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赐矣。投劾何益耶?”

  嘉祐诏求遗逸,留守王拱辰以雍应诏,授将作监主簿,复举逸士,补颍州团练推官,皆固辞乃受命,竟称疾不之官。熙宁十年,卒,年六十七,赠秘书省著作郎。元祐中赐谥康节。

  雍高明英迈,迥出千古,而坦夷浑厚,不见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与交久,益尊信之。河南程颢初侍其父识雍,论议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   雍知虑绝人,遇事能前知。程颐尝曰:“其心虚明,自能知之。”当时学者因雍超诣之识,务高雍所为,至谓雍有玩世之意;又因雍之前知,谓雍于凡物声气之所感触,辄以其动而推其变焉。于是摭世事之已然者,皆以雍言先之,雍盖未必然也。

  雍疾病,司马光、张载、程颢、程颐晨夕候之,将终,共议丧葬事外庭,雍皆能闻众人所言,召子伯温谓曰:“诸君欲葬我近城地,当从先茔尔。”既葬,颢为铭墓,称雍之道纯一不杂,就其所至,可谓安且成矣。所著书曰《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渔樵问对》,诗曰《伊川击壤集》。   子伯温,别有传。

列传第一百八十七 道学二(程氏门

○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尹焞杨时罗从彦李侗

  刘绚字质夫,常山人。以荫为寿安主簿、长子令,督公家逋赋,不假鞭扑而集。岁大旱,府遣吏视伤所,蠲财什二,绚力争不得,封还其楬,请易之。富弼叹曰:“真县令也。”元祐初,韩维荐其经明行修,为京兆府教授。王岩叟、朱光庭又荐为太学博士,卒于官。绚力学不倦,最明于《春秋》。程颢每为人言:“他人之学,敏则有矣,未易保也,若绚者,吾无疑焉。”   李吁字端伯,洛阳人。登进士第。元祐中为秘书省校书郎,卒。程颐谓其才器可以大受,及亡也,祭之以文曰:“自予兄弟倡明道学,能使学者视仿而信从者,吁与刘绚有焉。”

  谢良佐字显道,寿春上蔡人。与游酢、吕大临、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登进士第。建中靖国初,官京师,召对,忤旨去。监西京竹木场,坐口语系诏狱,废为民。良佐记问该赡,对人称引前史,至不差一字。事有未彻,则颡有泚。与程颐别一年,复来见,问其所进,曰:“但去得一'矜’字尔。”颐喜,谓朱光庭曰:“是子力学,切问而近思者也。”所著《论语说》行于世。

  游酢字定夫,建州建阳人。与兄醇以文行知名,所交皆天下士。程颐见之京师,谓其资可以进道。程颢兴扶沟学,招使肄业,尽弃其学而学焉。第进士,调萧山尉。近臣荐其贤,召为太学录。迁博士,以奉亲不便,求知河清县。范纯仁守颍昌府,辟府教授。纯仁入相,复为博士。签书齐州、泉州判官。晚得监察御史,历知汉阳军、和舒濠三州而卒。   张绎字思叔,河南寿安人。家甚微,年长未知学,佣力于市,出闻邑官传呼声,心慕之,问人曰:“何以得此?”人曰:“此读书所致尔。”即发愤力学,遂以文名。预乡里计偕,谓科举之习不足为,尝游僧舍,见僧道楷,将祝发从之。时周行己官河南,警之曰:“何为舍圣人之学而学佛?异日程先生归,可师也。”会程颐还自涪,乃往受业,颐赏其颖悟。读《孟子》“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慨然若有得。未及仕而卒。颐尝言“吾晚得二士”,谓绎与尹焞也。

  苏昞\字季明,武功人。始学于张载,而事二程卒业。元祐末,吕大中荐之,起布衣为太常博士。坐元符上书入邪籍,编管饶州,卒。

  尹焞字彦明,一字德充,世为洛人。曾祖仲宣七子,而二子有名:长子源字子渐,是谓河内先生;次子洙字师鲁,是谓河南先生。源生林,官至虞部员外郎。林生焞。

  少师事程颐,尝应举,发策有诛元祐诸臣议,焞曰:“噫,尚可以干禄乎哉!”不对而出,告颐曰:“焞不复应进士举矣。”颐曰:“子有母在。”享归告其母陈,母曰:“吾知汝以善养,不知汝以禄养。”颐闻之曰:“贤哉母也!”于是终身不就举。焞之从师,与河南张绎同时,绎以高识,焞以笃行。颐既没,焞聚从洛中,非吊丧问疾不出户,士大夫宗仰之。   靖康初,种师道荐焞德行可备劝讲,召至京师,不欲留,赐号和靖处士。户部尚书梅执礼、御史中丞吕好问、户部侍郎邵溥、中书舍人胡安国合奏:“河南布衣尹焞学穷根本,德备中和,言动可以师法,器识可以任大,近世招延之士无出其右者。朝廷特召,而命处士以归,使焞韬藏国器,不为时用,未副陛下侧席求贤之意。望特加识擢,以慰士大夫之望。”不报。   次年,金人陷洛,焞阖门被害,焞死复苏,门人舁置山谷中而免。刘豫命伪帅赵斌以礼聘焞,不从则以兵恐之。焞自商州奔蜀,至阆,得程颐《易传》十卦于其门人吕稽中,又得全本于其婿邢纯,拜而受之。绍兴四年,止于涪。涪,颐读《易》地也,辟三畏斋以居,邦人不识其面。侍读范冲举焞自代,授左宣教郎,充崇政殿说书,以疾辞。范冲奏给五百金为行资,遣漕臣奉诏至涪亲遣。六年,始就道,作文祭颐而后行。

  先是,崇宁以来,禁锢元祐学术,高宗渡江,始召杨时置从班,召胡安国居给舍,范冲、朱震俱在讲席,荐焞甚力。既召,而左司谏公辅上疏攻程氏之学,乞加屏绝。

  焞至九江,上奏曰:“臣僚上言,程颐之学惑乱天下。焞实师颐垂二十年,学之既专,自信甚笃。使焞滥列经筵,其所敷绎,不过闻于师者。舍其所学,是欺君父,加以疾病衰耗,不能支持。”遂留不进。胡安国奉祠居衡阳,上书言:“欲使学者蹈中庸,师孔、孟,而禁不从程颐之学,是入室而不由户。”   朱震引疾告去,时赵鼎去位,张浚独相,于是召安国,俾以内祠兼侍读,而上章荐焞,言其拒刘豫之节,且谓其所学所养有大过人者,乞令江州守臣疾速津送至国门。复以疾辞,上曰:“焞可谓恬退矣。”诏以秘书郎兼说书,趣起之,焞始入见就职。八年,除秘书少监,未几,力辞求去。上语参知政事刘大中曰:“焞未论所学渊源,足为后进矜式,班列得老成人,亦是朝廷气象。”乃以焞直徽猷阁,主管万寿观,留侍经筵。资善堂翊善朱震疾亟,荐焞自代。辅臣入奏,上惨然曰:“杨时物故,胡安国与震又亡,朕痛惜之。”赵鼎曰:“尹焞学问渊源,可以继震。”上指奏牍曰:“震亦荐焞代资善之职,但焞微聩,恐教儿费力尔。”除太常少卿,仍兼说书。未几,称疾在告,除权礼部侍郎兼侍讲。

  时金人遣张通古、萧哲来议和,焞上疏曰:

  臣伏见本朝有辽、金之祸,亘古未闻,中国无人,致其猾乱。昨者城下之战,诡诈百出,二帝北狩,皇族播迁,宗社之危,已绝而续。陛下即位以来十有二年,虽中原未复,仇敌未殄,然而赖祖宗德泽之厚,陛下勤抚之至,亿兆之心无有离异。前年徽宗皇帝、宁德皇后崩问遽来,莫究不豫之状,天下之人痛心疾首,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以迎奉梓宫、请问讳日为事。今又为此议,则人心日去,祖宗积累之业,陛下十二年勤抚之功,当决于此矣。不识陛下亦尝深谋而熟虑乎,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   《礼》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陛下信仇敌之谲诈,而觊其肯和以纾目前之急,岂不失不共戴天、不反兵之义乎?又况使人之来,以诏谕为名,以割地为要,今以不戴天之仇与之和,臣切为陛下痛惜之。或以金国内乱,惧我袭己,故为甘言以缓王师。倘或果然,尤当鼓士卒之心,雪社稷之耻,尚何和之为务?

  又移书秦桧言:   今北使在廷,天下忧愤,若和议一成,彼日益强,我日益怠,侵寻朘削,天下有被发左衽之忧。比者,窃闻主上以父兄未返,降志辱身于九重之中有年矣,然亦自是未闻金人悔过,还二帝于沙漠。继之梓宫崩问不详,天下之人痛恨切骨,金人狼虎贪噬之性,不言可见。天下方将以此望于相公,觊有以革其已然,岂意为之已。甚乎。

  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自治之要,内则进君子而远小人,外则赏当功而罚当罪,使主上孝弟通于神明,道德成于安强,勿以小智孑义而图大功,不胜幸甚。

  疏及书皆不报,于是焞固辞新命。

  九年,以徽猷阁待制提举万寿观兼侍讲,又辞,且奏言:   臣职在劝讲,蔑有发明,期月之间,病告相继,坐窃厚禄,无补圣聪。先圣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当去者一也。臣起自草茅,误膺召用,守道之语,形于训词,而臣贪恋宠荣,遂移素守,使朝廷非常不次之举,获怀利苟得之人。此当去者二也。比尝不量分守,言及国事,识见迂陋,已验于今,迹其庸愚,岂堪时用。此当去者三也。臣自擢春官,未尝供职,以疾乞去,更获超迁,有何功劳,得以祗受。此当去者四也。国朝典法,揆之礼经,年至七十,皆当致仕。今臣年齿已及,加以疾病,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此当去者五也。臣闻圣君有从欲之仁,匹夫有莫夺之志,今臣有五当去之义,无一可留之理,乞检会累奏,放归田里。   疏上,以焞提举江州太平观。引年告老,转一官致仕。

  焞自入经筵,即乞休致,朝廷以礼留之;浚、鼎既去,秦桧当国,见焞议和疏及与桧书已不乐,至是,得求去之疏,遂不复留。十二年,卒。

  当是时,学于程颐之门者固多君子,然求质直弘毅、实体力行若焞者盖鲜。颐尝以“鲁”许之,且曰:“我死,而不失其正者尹氏子也。”其言行见于《涪陵记善录》为详,有《论语解》及《门人问答》传于世。

  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幼颖异,能属文,稍长,潜心经史。熙宁九年,中进士第。时河南程颢与弟颐讲孔、孟绝学于熙、丰之际,河、洛之士翕然师之。时调官不赴,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欢。其归也,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四年而颢死,时闻之,设位哭寝门,而以书赴告同学者。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关西张载尝著《西铭》,二程深推服之,时疑其近于兼爱,与其师颐辨论往复,闻理一分殊之说,始豁然无疑。

  杜门不仕者十年,久之,历知浏阳、余杭、萧山三县,皆有惠政,民思之不忘。张舜民在谏垣,荐之,得荆州教授。时安于州县,未尝求闻达,而德望日重,四方之士不远千里从之游,号曰龟山先生。   时天下多故,有言于蔡京者,以为事至此必败,宜引旧德老成置诸左右,庶几犹可及,时宰是之。会有使高丽者,国主问龟山安在,使回以闻。召为秘书郎,迁著作郎。及面对,奏曰:

  尧、舜曰“允执厥中”,孟子曰“汤执中”,《洪范》曰“皇建其有极”,历世圣人由斯道也。熙宁之初,大臣文六艺之言以行其私,祖宗之法纷更殆尽。元祐继之,尽复祖宗之旧,熙宁之法一切废革。至绍圣、崇宁抑又甚焉,凡元祐之政事著在令甲,皆焚之以灭其迹。自是分为二党,缙绅之祸至今未殄。臣愿明诏有司,条具祖宗之法,著为纲目,有宜于今者举而行之,当损益者损益之,元祐、熙、丰姑置勿问,一趋于中而已。

  朝廷方图燕云,虚内事外,时遂陈时政之弊,且谓:“燕云之师宜退守内陆,以省转输之劳,募边民为弓弩手,以杀常胜军之势。”又言:“都城居四达之衢,无高山巨浸以为阻卫,士人怀异心,缓急不可倚仗。”执政不能用。登对,力陈君臣警戒,正在无虞之时,乞为《宣和会计录》,以周知天下财物出入之数。徽宗首肯之。

  除迩英殿说书。闻金人入攻,谓执政曰:“今日事势如积薪已然,当自奋励,以竦动观听。若示以怯懦之形,委靡不振,则事去矣。昔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论黯之才,未必能过公孙弘辈也,特其直气可以镇压奸雄之心尔。朝廷威望弗振,使奸雄一以弘辈视之,则无复可为也。要害之地,当严为守备,比至都城,尚何及哉?近边州军宜坚壁清野,勿与之战,使之自困。若攻战略地,当遣援兵追袭,使之腹背受敌,则可以制胜矣。”且谓:“今日之事,当以收人心为先。人心不附,虽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不足恃也。免夫之役,毒被海内,西城聚敛,东南花石,其害尤甚。前此盖尝罢之,诏墨未干,而花石供奉之舟已衔尾矣。今虽复申前令,而祸根不除,人谁信之?欲致人和,去此三者,正今日之先务也。”

  金人围京城,勤王之兵四集,而莫相统一。时言:“唐九节度之师不立统帅,虽李、郭之善用兵,犹不免败衄。今诸路乌合之众,臣谓当立统帅,一号令,示纪律,而后士卒始用命。”又言:“童贯为三路大帅,敌人侵疆,弃军而归,孥戮之有余罪,朝廷置之不问,故梁方平、何灌皆相继而遁。当正典刑,以为臣子不忠之戒。童贯握兵二十余年,覆军杀将,驯至今日,比闻防城仍用阉人,覆车之辙,不可复蹈。”疏上,除右谏议大夫兼侍讲。

  敌兵初退,议者欲割三镇以讲和,时极言其不可,曰:“河朔为朝廷重地,而三镇又河朔之要藩也。自周世宗迄太祖、太宗,百战而后得之,一旦弃之北庭,使敌骑疾驱,贯吾腹心,不数日可至京城。今闻三镇之民以死拒之,三镇拒其前,吾以重兵蹑其后,尚可为也。若种师道、刘光世皆一时名将,始至而未用,乞召问方略。”疏上,钦宗诏出师,而议者多持两端,时抗疏曰:“闻金人驻磁、相,破大名,劫虏驱掠,无有纪极,誓墨未干,而背不旋踵,吾虽欲专守和议,不可得也。夫越数千里之远,犯人国都,危道也。彼见勤王之师四面而集,亦惧而归,非爱我而不攻。朝廷割三镇二十州之地与之,是欲助寇而自攻也。闻肃王初与之约,及河而返,今挟之以往,此败盟之大者。臣窃谓朝廷宜以肃王为问,责其败盟,必得肃王而后已。”时太原围闭数月,而姚古拥兵逗留不进,时上疏乞诛古以肃军政,拔偏裨之可将者代之。不报。   李纲之罢,太学生伏阙上书,乞留纲与种师道,军民集者数十万,朝廷欲防禁之。吴敏乞用时以靖太学,时得召对,言:“诸生伏阙纷纷,忠于朝廷,非有他意,但择老成有行谊者,为之长贰,则将自定。”钦宗曰:“无逾于卿。”遂以时兼国子祭酒。首言:“三省政事所出,六曹分治,各有攸司。今乃别辟官属,新进少年,未必贤于六曹长贰。”又言:

  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国害民,几危宗社,人所切齿,而论其罪者,莫知其所本也。盖京以继述神宗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飨孔子庙庭。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

  谨按安石挟管、商之术,饬六艺以文奸言,变乱祖宗法度。当时司马光已言其为害当见于数十年之后,今日之事,若合符契。其著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而败坏其心术者,不可缕数,姑即一二事明之。

  昔神宗尝称美汉文惜百金以罢露台,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尧、舜之道治天下,虽竭天下以自奉不为过,守财之言非正理。”曾不知尧、舜茅茨土阶。禹曰:“克俭于家”,则竭天下以自奉者,必非尧、舜之道。其后王黼以应奉花石之事,竭天下之力,号为享上,实安石有以倡之也。其释《凫鹥》守成之诗,于末章则谓:“以道守成者,役使群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孰弊弊然以爱为事。”《诗》之所言,正谓能持盈则神祇祖考安乐之,而无后艰尔。自古释之者,未有泰而不为骄、费而不为侈之说也。安石独倡为此说,以启人主之侈心。后蔡京辈轻费妄用,以侈靡为事。安石邪说之害如此。   伏望追夺王爵,明诏中外,毁去配享之像,使邪说淫辞不为学者之惑。疏上,安石遂降从祀之列。士之习王氏学取科第者,已数十年,不复知其非,忽闻以为邪说,议论纷然。谏官冯澥力主王氏,上疏诋时。会学官中有纷争者,有旨学官并罢,时亦罢祭酒。

  时又言:“元祐党籍中,惟司马光一人独褒显,而未及吕公著、韩维、范纯仁、吕大防、安焘辈。建中初言官陈瓘已褒赠,而未及邹浩。”于是元祐诸臣皆次第牵复。

  寻四上章乞罢谏省,除给事中,辞,乞致仕,除徽猷阁直学士、提举嵩山崇福宫。时力辞直学士之命,改除徽猷阁待制、提举崇福宫。陛辞,犹上书乞选将练兵,为战守之备。

  高宗即位,除工部侍郎。陛对言:“自古圣贤之君,未有不以典学为务。”除兼侍读。乞修《建炎会计录》,乞恤勤王之兵,乞宽假言者。连章丐外,以龙图阁直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已而告老,以本官致仕,优游林泉,以著书讲学为事。卒年八十三,谥文靖。   时在东郡,所交皆天下士,先达陈瓘、邹浩皆以师礼事时。暨渡江,东南学者推时为程氏正宗。与胡安国往来讲论尤多。时浮沉州县四十有七年,晚居谏省,仅九十日,凡所论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则辟王氏经学,排靖康和议,使邪说不作。凡绍兴初崇尚元祐学术,而朱熹、张栻之学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脉络皆出于时。

  子迪,力学通经,亦尝师程颐云。

  罗从彦字仲素,南剑人。以累举恩为惠州博罗县主簿。闻同郡杨时得河南程氏学,慨然慕之,及时为萧山令,遂徒步往学焉。时熟察之,乃喜曰:“惟从彦可与言道。”于是日益以亲,时弟子千余人,无及从彦者。从彦初见时三日,即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尝与时讲《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说甚善。”从彦即鬻田走洛,见颐问之,颐反覆以告,从彦谢曰:“闻之龟山具是矣。”乃归卒业。

  沙县陈渊,杨时之婿也,尝诣从彦,必竟日乃返,谓人曰:“自吾交仲素,日闻所不闻,奥学清节,真南州之冠冕也。既而筑室山中,绝意仕进,终日端坐,间谒时将溪上,吟咏而归,恒充然自得焉。

  尝采祖宗故事为《遵尧录》,靖康中,拟献阙下,会国难不果。尝与学者论治曰:“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恃德泽则骄佚之心生。自古德泽最厚莫若尧、舜,向使子孙可恃,则尧、舜必传其子。法度之明莫如周,向使子孙世守文、武、成、康之遗绪,虽至今存可也。”又曰:“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故治。小人在朝则天下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生,故乱。”又曰:“天下之变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侵;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故内有林甫之奸,则外必有禄山之乱,内有卢杞之奸,则外必有朱泚之叛。”   其论士行曰:“周、孔之心使人明道,学者果能明道,则周、孔之心,深自得之。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而明道者多,故视死生去就如寒暑昼夜之移,而忠义行之者易。至汉、唐以经术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故经术自董生、公孙弘倡之,古文自韩愈、柳宗元启之,于是明道者寡,故视死生去就如万钧九鼎之重,而忠义行之者难。呜呼,学者所见,自汉、唐丧矣。”又曰:“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于刻。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于懦。”其议论醇正类此。

  朱熹谓:“龟山倡道东南,士之游其门者甚众,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如仲素,一人而已。”绍兴中卒,学者称之曰豫章先生,淳祐间谥文质。

  李侗字愿中,南剑州剑浦人。年二十四,闻郡人罗从彦得河、洛之学,遂以书谒之,其略曰:

  侗闻之,天下有三本焉,父生之,师教之,君治之,阙其一则本不立。古之圣贤莫不有师,其肄业之勤惰,涉道之浅深,求益之先后,若存若亡,其详不可得而考。惟洙、泗之间,七十二弟子之徒,议论问答,具在方册,有足稽焉,是得夫子而益明矣。孟氏之后,道失其传,枝分派别,自立门户,天下真儒不复见于世。其聚徒成群,所以相传授者,句读文义而已尔,谓之熄焉可也。

  其惟先生服膺龟山先生之讲席有年矣,况尝及伊川先生之门,得不传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后,性明而修,行完而洁,扩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极其至,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于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凡读圣贤之书,粗有识见者,孰不愿得授经门下,以质所疑,至于异论之人,固当置而勿论也。   侗之愚鄙,徒以习举子业,不得服役于门下,而今日拳拳欲求教者,以谓所求有大于利禄也。抑侗闻之,道可以治心,犹食之充饱,衣之御寒也。人有迫于饥寒之患者,皇皇焉为衣食之谋,造次颠沛,未始忘也。至于心之不治,有没世不知虑,岂爱心不若口体哉,弗思甚矣。   侗不量资质之陋,徒以祖父以儒学起家,不忍坠箕裘之业,孜孜矻矻为利禄之学,虽知真儒有作,闻风而起,固不若先生亲炙之得于动静语默之间,目击而意全也。今生二十有四岁,茫乎未有所止,烛理未明而是非无以辨,宅心不广而喜怒易以摇,操履不完而悔吝多,精神不充而智巧袭,拣焉而不净,守焉而不敷,朝夕恐惧,不啻如饥寒切身者求充饥御寒之具也。不然,安敢以不肖之身为先生之累哉。   从之累年,授《春秋》、《中庸》、《语》、《孟》之说。从彦好静坐,侗退入室中,亦静坐。从彦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而求所谓“中”者,久之,而于天下之理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序,从彦亟称许焉。

  既而退居山田,谢绝世故余四十年,食饮或不充,而怡然自适。事亲孝谨,仲兄性刚多忤,侗事之得其欢心。闺门内外,夷愉肃穆,若无人声,而众事自理。亲戚有贫不能婚嫁者,则为经理振助之。与乡人处,饮食言笑,终日油油如也。

  其接后学,答问不倦,虽随人浅深施教,而必自反身自得始。故其言曰:“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是,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听矣。”又曰:“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如孔门诸子,群居终日,交相切磨,又得夫子为之依归,日用之间观感而化者多矣。恐于融释而不脱落处,非言说所及也。”又曰:“读书者知其所言莫非吾事,而即吾身以求之,则凡圣贤所至而吾所未至者,皆可勉而进矣。若直求之文字,以资诵说,其不为玩物丧志者几希。”又曰:“讲学切在深潜缜密,然后气味深长,蹊径不差。若概以理一,而不察其分之殊,此学者所以流于疑似乱真之说而不自知也。”尝以黄庭坚之称濂溪周茂叔“胸中酒落,如光风霁月”,为善形容有道者气象,尝讽诵之,而顾谓学者存此于胸中,庶几遇事廓然,而义理少进矣。

  其语《中庸》曰:“圣门之传是书,其所以开悟后学无遗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若有所见,而不违乎心目之间,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其语《春秋》曰:“《春秋》一事各是发明一例,如观山水,徙步而形势不同,不可拘以一法。然所以难言者,盖以常人之心推测圣人,未到圣人洒然处,岂能无失耶?”

  侗既闲居,若无意当世,而伤时忧国,论事感激动人。尝曰:“今日三纲不振,义利不分。三纲不振,故人心邪僻,不堪任用,是致上下之气间隔,而中国日衰。义利不分,故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觉。人趋利而不知义,则主势日孤,人主当于此留意,不然,则是所谓'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也。”

  是时吏部员外郎朱松与侗为同门友,雅重侗,遣子熹从学,熹卒得其传。沙县邓迪尝谓松曰:“愿中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松以谓知言。而熹亦称同:“姿禀劲特,气节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默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日恂恂,于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酢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又谓自从侗学,辞去复来,则所闻益超绝。其上达不已如此。

  侗子友直、信甫皆举进士,试吏旁郡,更请迎养。归道武夷,会闽帅汪应辰以书币来迎,侗往见之,至之日疾作,遂卒,年七十有一。

  信甫仕至监察御史,出知衢州,擢广东、江东宪,以特立不容于朝云。

列传第一百八十八道学三

○朱熹张栻

  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父松字乔年,中进士第。胡世将、谢克家荐之,除秘书省正字。赵鼎都督川陕、荆、襄军马,招松为属,辞。鼎再相,除校书郎,迁著作郎。以御史中丞常同荐,除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历司勋、吏部郎。秦桧决策议和,松与同列上章,极言其不可。桧怒,风御史论松怀异自贤,出知饶州,未上,卒。

  熹幼颖悟,甫能言,父指天示之曰:“天也。”熹问曰:“天之上何物?”松异之。就傅,授以《孝经》,一阅,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年十八贡于乡,中绍兴十八年进士第。主泉州同安簿,选邑秀民充弟子员,日与讲说圣贤修己治人之道,禁女妇之为僧道者。罢归请祠,监潭州南岳庙。明年,以辅臣荐,与徐度、吕广问、韩元吉同召,以疾辞。   孝宗即位,诏求直言,熹上封事言:“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朝政虽未有阙遗,而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举,而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不过风诵文辞,吟咏情性,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夫记诵词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义理所存,纤悉毕照,则自然意诚心正,而可以应天下之务。”次言:“修攘之计不时定者,讲和之说误之也。夫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则不可和也明矣。愿断以义理之公,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数年之后,国富兵强,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次言:“四海利病,系欺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贤否。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今之监司,奸赃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其已失势者,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隆兴元年,复召。入对,其一言:“大学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陛下虽有生知之性,高世之行,而未尝随事以观理,即理以应事。是以举措之间动涉疑贰,听纳之际未免蔽欺,平治之效所以未著。”其二言:“君父之仇不与共戴天。今日所当为者,非战无以复仇,非守无以制胜。”且陈古先圣王所以强本折冲、威制远人之道。时相汤思退方倡和议,除熹武学博士,待次。乾道元年,促就职,既至而洪适为相,复主和,论不合,归。

  三年,陈俊卿、刘珙荐为枢密院编修官,待次。五年,丁内艰。六年,工部侍郎胡铨以诗人荐,与王庭珪同召,以未终丧辞。七年,既免丧,复召,以禄不及养辞。九年,梁克家相,申前命,又辞。克家奏熹屡召不起,宜蒙褒录,执政俱称之,上曰:“熹安贫守道,廉退可嘉。”特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观。熹以求退得进,于义未安,再辞。淳熙元年,始拜命。二年,上欲奖用廉退,以励风俗,龚茂良行丞相事以熹名进,除秘书郎,力辞,且以手书遗茂良,言一时权幸。群小乘间谗毁,乃因熹再辞,即从其请,主管武夷山冲佑观。

  五年,史浩再相,除知南康军,降旨便道之官,熹再辞,不许。至郡,兴利除害,值岁不雨,讲求荒政,多所全活。讫事,奏乞依格推赏纳粟人。间诣郡学,引进士子与之讲论。访白鹿洞书院遗址,奏复其旧,为《学规》俾守之。明年夏,大旱,诏监司、郡守条其民间利病,遂上疏言:

  天下之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盖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

  今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上以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说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TX之鄙态。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置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所窃者皆陛下之柄。陛下所谓宰相、师傅、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论者,乃能略警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正言以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

  且云:“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而陛下独未之知。”上读之,大怒曰:“是以我为亡也。”熹以疾请祠,不报。

  陈俊卿以旧相守金陵,过阙入见,荐熹甚力。宰相赵雄言于上曰:“士之好名,陛下疾之愈甚,则人之誉之愈众,无乃适所以高之。不若因其长而用之,彼渐当事任,能否自见矣。”上以为然,乃除熹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公事。旋录救荒之劳,除直秘阁,以前所奏纳粟人未推赏,辞。   会浙东大饥,宰相王淮奏改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即日单车就道,复以纳粟人未推赏,辞职名。纳粟赏行,遂受职名。入对,首陈灾异之由与修德任人之说,次言:“陛下即政之初,盖尝选建英豪,任以政事,不幸其间不能尽得其人,是以不复广求贤哲,而姑取软熟易制之人以充其位。于是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始得以奉燕间,备驱使,而宰相之权日轻。又虑其势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己也,则时听外廷之论,将以阴察此辈之负犯而操切之。陛下既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则固已失其本矣,而又欲兼听士大夫之言,以为驾驭之术,则士大夫之进见有时,而近习之从容无间。士大夫之礼貌既庄而难亲,其议论又苦而难入,近习便辟侧媚之态既足以蛊心志,其胥史狡狯之术又足以眩聪明。是以虽欲微抑此辈,而此辈之势日重,虽欲兼采公论,而士大夫之势日轻。重者既挟其重,以窃陛下之权,轻者又借力于所重,以为窃位固宠之计。日往月来,浸淫耗蚀,使陛下之德业日隳,纲纪日坏,邪佞充塞,货赂公行,兵愁民怨,盗贼间作,灾异数见,饥馑荐臻。群小相挺,人人皆得满其所欲,惟有陛下了无所得,而顾乃独受其弊。”上为动容。所奏凡七事,其一二事手书以防宣泄。

  熹始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则客舟之米已辐凑。熹日钩访民隐,按行境内,单车屏徒从,所至人不及知。郡县官吏惮其风采,至自引去,所部肃然。凡丁钱、和买、役法、榷酤之政,有不便于民者,悉厘而革之。从救荒之余,随事处画,必为经久之计。有短熹者,谓其疏于为政,上谓王淮曰:“朱熹政事却有可观。”

  熹以前后奏请多所见抑,幸而从者,率稽缓后时,蝗旱相仍,不胜忧愤,复奏言:“为今之计,独有断自圣心,沛然发号,责躬求言,然后君臣相戒,痛自省改。其次惟有尽出内库之钱,以供大礼之费为收籴之本,诏户部免征旧负,诏漕臣依条检放租税,诏宰臣沙汰被灾路分州军监司、守臣之无状者,遴选贤能,责以荒政,庶几犹足下结人心,消其乘时作乱之意。不然,臣恐所忧者不止于饥殍,而将在于盗贼;蒙其害者不止于官吏,而上及于国家也。”

  知台州唐仲友与王淮同里为姻家,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交荐之,迁江西提刑,未行。熹行部至台,讼仲友者纷然,按得其实,章三上,淮匿不以闻。熹论愈力,仲友亦自辩,淮乃以熹章进呈,上令宰属看详,都司陈庸等乞令浙西提刑委清强官究实,仍令熹速往旱伤州郡相视。熹时留台未行,既奉诏,益上章论,前后六上,淮不得已,夺仲友江西新命以授熹,辞不拜,遂归,且乞奉祠。   时郑丙上疏诋程氏之学以沮熹,淮又擢太府寺丞陈贾为监察御史。贾面对,首论近日搢绅有所谓“道学”者,大率假名以济伪,愿考察其人,摈弃勿用。盖指熹也。十年,诏以熹累乞奉祠,可差主管台州崇道观,既而连奉云台、鸿庆之祠者五年。十四年,周必大相,除熹提点江西刑狱公事,以疾辞,不许,遂行。

  十五年,淮罢相,遂入奏,首言近年刑狱失当,狱官当择其人。次言经总制钱之病民,及江西诸州科罚之弊。而其末言:“陛下即位二十七年,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尝反覆思之,无乃燕闲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天理有所未纯,人欲有所未尽,是以为善不能充其量,除恶不能去其根,一念之顷,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机,交战于其中。故体貌大臣非不厚,而便嬖侧媚得以深被腹心之寄;寤寐英豪非不切,而柔邪庸缪得以久窃廊庙之权。非不乐闻公议正论,而有时不容;非不SW谗说殄行,而未免误听;非不欲报复陵庙仇耻,而未免畏怯苟安;非不爱养生灵财力,而未免叹息愁怨。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顷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澈,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所欲为,无不如志矣。”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为“正心诚意”之论上所厌闻,戒勿以为言。熹曰:“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岂可隐默以欺吾君乎?”及奏,上曰:“久不见卿,浙东之事,朕自知之,今当处卿清要,不复以州县为烦也。”

  时曾觌已死,王抃\亦逐,独内侍甘昪尚在,熹力以为言。上曰:“昪乃德寿所荐,谓其有才耳。”熹曰:“小人无才,安能动人主。”翌日,除兵部郎官,以足疾丐祠。本部侍郎林栗尝与熹论《易》、《西铭》不合,劾熹:“本无学术,徒窃张载、程颐绪余,谓之'道学’。所至辄携门生数十人,妄希孔、孟历聘之风,邀索高价,不肯供职,其伪不可掩。”上曰:“林栗言似过。”周必大言熹上殿之日,足疾未廖,勉强登对。上曰:“朕亦见其跛曳。”左补阙薛叔似亦奏援熹,乃令依旧职江西提刑。太常博士叶适上疏与栗辨,谓其言无一实者,“谓之道学”一语,无实尤甚,往日王淮表里台谏,阴废正人,盖用此术。诏:“熹昨入对,所论皆新任职事,朕谅其诚,复从所请,可疾速之任。”会胡晋臣除侍御史,首论栗执拗不通,喜同恶异,无事而指学者为党,乃黜栗知泉州。熹再辞免,除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未逾月再召,熹又辞。

  始,熹尝以为口陈之说有所未尽,乞具封事以闻,至是投匦进封事曰:   今天下大势,如人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支,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且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为陛下言之:大本者,陛下之心;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纪,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   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是以建师保之官,列谏诤之职,凡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陛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果有如此之功乎?所以修身齐家而正其左右,果有如此之效乎?宫省事禁,臣固不得而知,然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久已不胜其籍籍,则陛下所以修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

  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陈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臣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陛下竭生灵膏血以奉军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是皆将帅巧为名色,夺取其粮,肆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而陛下不悟,反宠暱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者,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

  至于辅翼太子,则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僚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既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又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邪杂进之害。宜讨论前典,置师傅、宾客之官,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

  至于选任大臣,则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直以一念之间,未能彻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择之际,常先排摈此等,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第一流矣。

  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则今日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烝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正于上,风俗颓弊于下,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而加以矫激之罪。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昔时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其身而后已,此岂治世之事哉?

  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则自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余之数,而输之内帑。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以为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然自是以来二十余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在亡,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敌人之首,如太祖之言哉。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促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也。

  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利,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蕲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奏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刺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势,岂不误哉!

  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

  疏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寝,亟起秉烛,读之终篇。明日,除主管太一宫,兼崇政殿说书。熹力辞,除秘阁修撰,奉外祠。

  光宗即位,再辞职名,仍旧直宝文阁,降诏奖谕。居数月,除江东转运副使,以疾辞,改知漳州。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经总制钱四百万。以习俗未知礼,采古丧葬嫁娶之仪,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释氏,男女聚僧庐为傅经会,女不嫁者为庵舍以居,熹悉禁之。常病经界不行之害,会朝论欲行泉、汀、漳三州经界,熹乃访事宜,择人物及方量之法上之。而土居豪右侵渔贫弱者以为不便,沮之。宰相留正,泉人也,其里党亦多以为不可行。布衣吴禹圭上书讼其扰人,诏且需后,有旨先行漳州经界。明年,以子丧请祠。

  时史浩入见,请收天下人望,乃除熹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熹再辞,诏:“论撰之职,以宠名儒。”乃拜命。除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辞。漳州经界竟报罢,以言不用自劾。除知静江府,辞,主管南京鸿庆宫。未几,差知潭州,力辞。黄裳为嘉王府诩善,自以学不及熹,乞召为宫僚,王府直讲彭龟年亦为大臣言之。留正曰:“正非不知熹,但其性刚,恐到此不合,反为累耳。”熹方再辞,有旨:“长沙巨屏,得贤为重。”遂拜命。会洞獠扰属郡,熹遣人谕以祸福,皆降之。申敕令,严武备,戢奸吏,抑豪民。所至兴学校,明教化,四方学者毕至。

  宁宗即位,赵汝愚首荐熹及陈傅良,有旨赴行在奏事。熹行且辞,除焕章阁待制、侍讲,辞,不许。入对,首言:“乃者,太皇太后躬定大策,陛下寅绍丕图,可谓处之以权,而庶几不失其正。自顷至今三月矣,或反不能无疑于逆顺名实之际,窃为陛下忧之。犹有可诿者,亦曰陛下之心,前日未尝有求位之计,今日未尝忘思亲之怀,此则所以行权而不失其正之根本也。充未尝求位之心,以尽负罪引慝之诚,充未尝忘亲之心,以致温凊定省之礼,而大伦正,大本立矣。”复面辞待制、侍讲,上手札:“卿经术渊源,正资劝讲,次对之职,勿复劳辞,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遂拜命。   会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下有水石。孙逢吉覆按,乞别求吉兆。有旨集议,台史惮之,议中辍。熹竟上议状言:“寿皇圣德,衣冠之藏,当博访名山,不宜偏信台史,委之水泉沙砾之中。”不报。时论者以为上未还大内,则名体不正而疑议生;金使且来,或有窥伺。有旨修葺旧东宫,为屋三数百间,欲徙居之。熹奏疏言:   此必左右近习倡为此说以误陛下,而欲因以遂其奸心。臣恐不惟上帝震怒,灾异数出,正当恐惧修省之时,不当兴此大役,以咈谴告警动之意;亦恐畿甸百姓饥饿流离、阽于死亡之际,或能怨望忿切,以生他变。不惟无以感格太上皇帝之心,以致未有进见之期,亦恐寿皇在殡,因山未卜,几筵之奉不容少弛,太皇太后、皇太后皆以尊老之年,茕然在忧苦之中,晨昏之养尤不可阙。而四方之人,但见陛下亟欲大治宫室,速得成就,一旦翩然委而去之,以就安便,六军万民之心将有扼腕不平者矣。前鉴未远,甚可惧也。

  又闻太上皇后惧忤太上皇帝圣意,不欲其闻太上之称,又不欲其闻内禅之说,此又虑之过者。殊不知若但如此,而不为宛转方便,则父子之间,上怨怒而下忧恐,将何时而已。父子大伦,三纲所系,久而不图,亦将有借其名以造谤生事者,此又臣之所大惧也。愿陛下明诏大臣,首罢修葺东宫之役,而以其工料回就慈福、重华之间,草创寝殿一二十间,使粗可居。若夫过宫之计,则臣又愿陛下下诏自责,减省舆卫,入宫之后,暂变服色,如唐肃宗之改服紫袍、执控马前者,以伸负罪引慝之诚,则太上皇帝虽有忿怒之情,亦且霍然消散,而欢意浃洽矣。

  至若朝廷之纪纲,则臣又愿陛下深诏左右,勿预朝政。其实有勋庸而所得褒赏未惬众论者,亦诏大臣公议其事,稽考令典,厚报其劳。而凡号令之弛张,人才之进退,则一委之二三大臣,使之反覆较量,勿循己见,酌取公论,奏而行之。有不当者,缴驳论难,择其善者称制临决,则不惟近习不得干预朝权,大臣不得专任己私,而陛下亦得以益明习天下之事,而无所疑于得失之算矣。

  若夫山陵之卜,则愿黜台史之说,别求草泽,以营新宫,使寿皇之遗体得安于内,而宗社生灵皆蒙福于外矣。   疏入不报,然上亦未有怒熹意也。每以所讲编次成帙以进,上亦开怀容纳。

  熹又奏勉上进德云:“愿陛下日用之间,以求放心为之本,而于玩经观史,亲近儒学,益用力焉。数召大臣,切劘治道,群臣进对,亦赐温颜,反覆询访,以求政事之得失,民情之休戚,而又因以察其人才之邪正短长,庶于天下之事各得其理。”熹奏:“礼经敕令,子为父,嫡孙承重为祖父,皆斩衰三年;嫡子当为其父后,不能袭位执丧,则嫡孙继统而代之执丧。自汉文短丧,历代因之,天子遂无三年之丧。为父且然,则嫡孙承重可知。人纪废坏,三纲不明,千有余年,莫能厘正。寿皇圣帝至性自天,易月之外,犹执通丧,朝衣朝冠皆用大布,所宜著在方册,为万世法程。间者,遗诰初颁,太上皇帝偶违康豫,不能躬就丧次。陛下以世嫡承大统,则承重之服著在礼律,所宜遵寿皇已行之法。一时仓卒,不及详议,遂用漆纱浅黄之服,不惟上违礼律,且使寿皇已行之礼举而复坠,臣窃痛之。然既往之失不及追改,唯有将来启殡发引,礼当复用初丧之服。”   会孝宗祔庙,议宗庙迭毁之制,孙逢吉、曾三复首请并祧僖、宣二祖,奉太祖居第一室,祫祭则正东向之位。有旨集议:僖、顺、翼、宣四祖祧主,宜有所归。自太祖皇帝首尊四祖之庙,治平间,议者以世数浸远,请迁僖祖于夹室。后王安石等奏,僖祖有庙,与稷、契无异,请复其旧。时相赵汝愚雅不以复祀僖祖为然,侍从多从其说。吏部尚书郑侨欲且祧宣祖而祔孝宗。熹以为藏之夹室,则是以祖宗之主下藏于子孙之夹室,神宗复奉以为始祖,已为得礼之正,而合于人心,所谓有举之而莫敢废者乎。又拟为《庙制》以辨,以为物岂有无本而生者。庙堂不以闻,即毁撤僖、宣庙室,更创别庙以奉四祖。

  始,宁宗之立,韩侂胄自谓有定策功,居中用事。熹忧其害政,数以为言,且约吏部侍郎彭龟年共论之。会龟年出护使客,熹乃上疏斥言左右窃柄之失,在讲筵复申言之。御批云:“悯卿耆艾,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汝愚袖御笔还上,且谏且拜。内侍王德谦径以御笔付熹,台谏争留,不可。楼钥、陈傅良旋封还录黄,修注官刘光祖、邓驲封章交上。熹行,被命除宝文阁待制,与州郡差遣,辞。寻除知江陵府,辞,仍乞追还新旧职名,诏依旧焕章阁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庆元元年初,赵汝愚既相,收召四方知名之士,中外引领望治,熹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既屡为上言,以数以手书启汝愚,当用厚赏酬其劳,勿使得预朝政,有“防微杜渐,谨不可忽”之语。汝愚方谓其易制,不以为意。及是,汝愚亦以诬逐,而朝廷大权悉归侂胄矣。   熹始以庙议自劾,不许,以疾再乞休致,诏:“辞职谢事,非朕优贤之意,依旧秘阁修撰。”二年,沈继祖为监察御史,诬熹十罪,诏落职罢祠,门人蔡元定亦送道州编管。四年,熹以年近七十,申乞致仕,五年,依所请。明年卒,年七十一。疾且革,手书属其子在及门人范念德、黄干,拳拳以勉学及修正遗书为言。翌日,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

  熹登第五十年,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才四十日。家故贫,少依父友刘子羽,寓建之崇安,后徙建阳之考亭,箪瓢屡空,晏如也。诸生之自远而至者,豆饭藜羹,率与之共。往往称贷于人以给用,而非其道义则一介不取也。

  自熹去国,侂胄势益张。何澹为中司,首论专门之学,文诈沽名,乞辨真伪。刘德秀仕长沙,不为张栻之徒所礼,及为谏官,首论留正引伪学之罪。“伪学”之称,盖自此始。太常少卿胡纮言:“比年伪学猖獗,图为不轨,望宣谕大臣,权住进拟。”遂召陈贾为兵部侍郎。未几,熹有夺职之命。刘三杰以前御史论熹、汝愚、刘光祖、徐谊之徒,前日之伪党,至此又变而为逆党。即日除三杰右正言。右谏议大夫姚愈论道学权臣结为死党,窥伺神器。乃命直学士院高文虎草诏谕天下,于是攻伪日急,选人余嘉至上书乞斩熹。   方是时,士之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而熹日与诸生讲学不休,或劝以谢遣生徒者,笑而不答。有籍田令陈景思者,故相康伯之孙也,与侂胄有姻连,劝侂胄勿为已甚,侂胄意亦渐悔。熹既没,将葬,言者谓:四方伪徒期会,送伪师之葬,会聚之间,非妄谈时人短长,则缪议时政得失,望令守臣约束。从之。   嘉泰初,学禁稍弛。二年,诏:“朱熹已致仕,除华文阁待制,与致仕恩泽。”后侂胄死,诏赐熹遗表恩泽,谥曰文。寻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理宗宝庆三年,赠太师,追封信国公,改徽国。

  始,熹少时,慨然有求道之志。父松病亟,尝属熹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刘致中、屏山刘彦冲三人,学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事之,而惟其言之听。”三人,谓胡宪、刘勉之、刘子翚也。故熹之学既博求之经传,复遍交当世有识之士。延平李侗老矣,尝学于罗从彦,熹归自同安,不远数百里,徒步往从之。

  其为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尝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所著书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解》、《楚辞》集注、辨证,《韩文考异》;所编次有:《论孟集议》,《孟子指要》,《中庸辑略》,《孝经刊误》,《小学书》,《通鉴纲目》,《宋名臣言行录》,《家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皆行于世。熹没,朝廷以其《大学》、《语》、《孟》、《中庸》训说立于学官。又有《仪礼经传通解》未脱稿,亦在学官。平生为文凡一百卷,生徒问答凡八十卷,别录十卷。

  理宗绍定末,秘书郎李心传乞以司马光、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朱熹七人列于从祀,不报。淳祐元年正月,上视学,手诏以周、张、二程及熹从祀孔子庙。

  黄干曰:“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继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熹而始著。”识者以为知言。

  熹子在,绍定中为吏部侍郎。

  张栻字敬夫,丞相浚子也。颖悟夙成,浚爱之,自幼学,所教莫非仁义忠孝之实。长师胡宏,宏一见,即以孔门论仁亲切之旨告之。栻退而思,若有得焉,宏称之曰:“圣门有人矣。”栻益自奋厉,以古圣贤自期,作《希颜录》。

  以荫补官,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密阁,时孝宗新即位,浚起谪籍,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栻时以少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其所综画,幕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也。间以军事入奏,因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仇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之所存也。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无使其或少息,则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因循之弊可革矣。”孝宗异其言,于是遂定君臣之契。

  浚去位,汤思退用事,遂罢兵讲和。金人乘间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无得辄称兵。时浚已没,栻营葬甫毕,即拜疏言:“吾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异时朝廷虽尝兴缟素之师,然旋遣玉帛之使,是以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而至忱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于天人之际,此所以事屡败而功不成也。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开圣心哉。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敌不难却矣。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强,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济哉?”疏入,不报。

  久之,刘珙荐于上,除知抚州,未上,改严州。时宰相虞允文以恢复自任,然所以求者类非其道,意栻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殷勤,栻不答。入奏,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者,以其胸中之诚有以感格天人之心,而与之无间也。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陛下诚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之诚者乎?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局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而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夫欲复中原之地,先有以得中原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先有以得吾民之心。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岂有他哉?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矣。今日之事,固当以明大义、正人心为本。然其所施有先后,则其缓急不可以不详;所务有名实,则其取舍不可以不审,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

  明年,召为吏部侍郎,兼权起居郎侍立官。时宰方谓敌势衰弱可图,建议遣泛使往责陵寝之故,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兵者,辄斥去之。栻见上,上曰:“卿知敌国事乎?”栻对曰:“不知也。”上曰:“金国饥馑连年,盗贼四起。”栻曰:“金人之事,臣虽不知,境中之事,则知之矣。”上曰:“何也?”栻曰:“臣切见比年诸道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倚赖。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上为默然久之。栻因出所奏疏读之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诚臣子不忍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辞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祠厚礼以求于彼,则于大义已为未尽。而异论者犹以为忧,则其浅陋畏怯,固益甚矣。然臣窃揆其心意,或者亦有以见我未有必胜之形,而不能不忧也欤。盖必胜之形,当在于早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于两阵决机之日。”上为竦听改容。栻复读曰:“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仇之义,显绝金人,不与通使。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通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以为一事,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虽有浅陋畏怯之人,亦且奋跃而争先矣。”上为叹息褒谕,以为前始未闻此论也。其后因赐对反复前说,上益嘉叹,面谕:“当以卿为讲官,冀时得晤语也。”

  会史正志为发运使,名为均输,实尽夺州县财赋,远近骚然,士大夫争言其害,栻亦以为言。上曰:“正志谓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也。”栻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无余,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不过巧为名色以取之于民耳。”上矍然曰:“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旋阅其实,果如栻言,即诏罢之。

  兼侍讲,除左司员外郎。讲《诗葛覃》,进说:“治生于敬畏,乱起于骄淫。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纟任之事,则心不存者寡矣。”因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今日兴利扰民之害。上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为误国也。”

  知阁门事张说除签书枢密院事,栻夜草疏极谏其不可,旦诣朝堂,质责宰相虞允文曰:“宦官执政,自京、黼始,近习执政,自相公始。”允文惭愤不堪。栻复奏:“文武诚不可偏,然今欲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孝宗感悟,命得中寝。然宰相实阴附说,明年出栻知袁州,申说前命,中外喧哗,说竟以谪死。

  栻在朝未期岁,而召对至六七,所言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侥幸,屏谗谀,于是宰相益惮之,而近习尤不悦。退而家居累年,孝宗念之,诏除旧职,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所部荒残多盗,栻至,简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为效用,日习月按,申严保伍法。谕溪峒酋豪弭怨睦邻,毋相杀掠,于是群蛮帖服。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滋,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栻究其利病六十余条,奏革之,诸蛮感悦,争以善马至。

  孝宗闻栻治行,诏特进秩,直宝文阁,因任。寻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一日去贪吏十四人。湖北多盗,府县往往纵释以病良民,栻首劾大吏之纵贼者,捕斩奸民之舍贼者,令其党得相捕告以除罪,群盗皆遁去。郡濒边屯,主将与帅守每不相下,栻以礼遇诸将,得其欢心,又加恤士伍,勉以忠义,队长有功辄补官,士咸感奋。并淮奸民出塞为盗者,捕得数人,有北方亡奴亦在盗中。

  栻曰:“朝廷未能正名讨敌,无使疆场之事其曲在我。”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北人叹曰:“南朝有人。”

  信阳守刘大辩怙势希赏,广招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栻劾大辨诈谖,所招流民不满百,而虚增其数十倍,请论其罪,不报。章累上,大辩易他郡,栻自以不得其职求去,诏以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病且死,犹手疏劝上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天下传诵之。栻有公辅之望,卒时年四十有八。孝宗闻之,深为嗟悼,四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江陵、静江之民尤哭之哀。嘉定间,赐谥曰宣。淳祐初,诏从祀孔子庙。

  栻为人表里洞然,勇于从义,无毫发滞吝。每进对,必自盟于心,不可以人主意悦辄有所随顺。孝宗尝言伏节死义之臣难得,栻对:“当于犯颜敢谏中求之。若平时不能犯颜敢谏,他日何望其伏节死义?”孝宗又言难得办事之臣,栻对:“陛下当求晓事之臣,不当求办事之臣。若但求办事之臣,则他日败陛下事者,未必非此人也。”栻自言:前后奏对忤上旨虽多,而上每念之,未尝加怒者,所谓可以理夺云尔。   其远小人尤严。为都司日,肩舆出,遇曾觌,觌举手欲揖,栻急掩其窗棂,觌惭,手不得下。所至郡,暇日召诸生告语。民以事至庭,必随事开晓。具为条教,大抵以正礼俗、明伦纪为先。斥异端,毁淫祠,而崇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祀,旧典所遗,亦以义起也。

  栻闻道甚早,朱熹尝言:“己之学乃铢积寸累而成,如敬夫,则于大本卓然先有见者也。”所著《论语孟子说》、《太极图说》、《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经世纪年》,皆行于世。栻之言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本心之当为,非有为而为也。有为而为,则皆人欲,非天理。”此栻讲学之要也。子焯。

《列传第二百一十二忠义八》
    高永年,河东蕃官也。为麟州都巡检。王赡取青唐,永年总蕃兵为先锋。赡入邈川,而宗哥叛,永年以千骑直抵其城,开省章峡路,击走叛羌,结阵还青唐。羌攻甚急,复击之去。会苗履、姚雄以援师至,战溪兰宗堡,履少却,永年领劲骑断羌为二,乃退。复与李克保敦谷,又战于乾沟,单马援矛,刺羌酋彪鸡厮万众之中,斩其首,余众宵遁。已而陇拶自乾沟逼鄯州,永年佐赡拒守,及雄弃湟、鄯,皆以永年殿归师。  崇宁初,知岷州。蔡京议复两州,王厚使永年帅兵二万出京玉关,克安川堡,遂至湟,即知州事。自皇城副使进四方馆使、利州刺史,为熙、秦两路兵都统制,将前军驻宗哥北。溪赊罗撒萃精勇据高阜,欲冲官军,永年挥选锋突阵,师乘之,羌大败,遂平鄯州。迁贺州团练使,知其州。

  溪赊罗撒合夏国四监军之众,逼宣威城,永年出御之。行三十里,逢羌帐下亲兵,皆永年昔所推纳熟户也。永年不之备,羌遽执永年以叛,遂为多罗巴所杀,探其心肝食之,谓其下曰:“此人夺我国,使吾宗族漂落无处所,不可不杀也。”是役也,王厚实主其事,而谋策皆出永年,乃劾永年信任降羌,坐受执缚,故赠恤不及云。

  永年略知文义,范纯仁尝令贽所著书诣阙,作《元符陇右录》,不以弃湟、鄯为是,故蔡京用之,虽成功,然竟以此死云。  
     鞠嗣复,不知何许人。宣和初,知歙州休宁县。方腊党破县,欲逼使降,面斩二士以怖之,嗣复骂曰:“自古妖贼岂有长久者,尔当去逆从顺,因我而归朝,官爵尚可得,何为胁我使降?”嗣复知必死,不少慑,屡言何不速杀我,贼曰:“我,县人也。明府宰邑有善政,我不忍杀。”乃委之而去。初,嗣复闻难,率吏民修城立门,众赴功,守备略就。朝廷知之,进其官二等,加直秘阁,擢知睦州。尝为贼所伤,自力度江乞师于宣抚使,未及行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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