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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質這件物事，實在不好搞明白，究竟算物質還是算精神？茫茫想了半生，很完敗，一次也沒想明白過，再想下去，大致就只有往玄字裡勘探了。 然而，還是忍不住手癢，想寫點氣質。 男人大氣，霸氣，才氣，英氣，貴氣，靈氣，和氣，書卷氣，氣氣要緊，不過氣氣都不是最要緊，頂頂要緊，是這些氣，務必收拾好，細密藏在骨子裡，不要輕易跑到皮肉上。藏得圓滿妥帖，這些氣，一一都是迷人暗器，藏得不好，丟三落四，一不小心露個餡，便十分敗相兼敗興。古往今來之利刃，無事時分，都是靜靜藏在刀鞘里的，偶而露一下崢嶸，那叫光芒萬丈天地失色。日日夜夜赤裸在外面的，總是三流以降的笨蛋鈍刀，不試也罷了。 馬龍白蘭度演老教父，摟個肥貓松松坐在太師椅里，神貌像極冬日負暄的暮年孤寡老男。談的是殺人越貨，滿口卻是家常瑣碎，最後對著死敵，游刃有餘纏綿一句，跟你說多少遍你才信呢，我是如此地愛你？柔媚的意境都依稀有了。這樣色厲內荏的欺世霸主，豈是常人演得來的？darling，想想看，上一次看見色厲內荏這個詞，是什麼時候？恐怕都想不起來了是不是？這是一個形將消亡的詞，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這種氣質了，這樣的詞，可以入土成古董了。
再來放眼世界，各國現役君主領袖，有幾個，擁有如此氣質？普金鋒芒畢現峻刻過人風情接近老油條間諜007，薩克奇賊頭賊腦三分憨豆三分活寶還弄一個名模陪死，奧巴馬黑膽忠心勤奮有餘霸氣欠奉，朝鮮金氏一門，人人圓頭圓腦，很難相信那裡多年缺吃缺喝，就更不堪提了。好萊塢顛倒眾生這麼多年，想想也是有道理的。一百年，出無數政客分頭各領風騷，一百年，卻出不了一個正點戲子震撼人心。教科書一般的經典氣質男，搜刮來搜刮去，都長在好萊塢那片肥田裡了。 男人這些氣，懂得藏起來，大致總要有一把年紀才會，生猛小子來不及地前進前進前進進，實在前進得累了，想偷懶歇一下，無不往嬉皮里鑽，還死撐著跟世界說，我沒累我沒累，我不過就是想換一種風格啦。男人中年，總算明白退一步。氣質里的圓融溫暖，一點一點滲透出來，霸氣做底，斯文為表，格麼殺人了。 不過例外總是層出不窮的。周作人那樣的男人，天生澹然澹到無可再澹，一筆俊逸出塵小文字，從民國獨步到今天，倒也完全不分前中年後中年，人家就是秉性如此眼熱亦無濟。他家兄長憤世嫉俗罵人罵足一生一世，如此氣貫長虹不吃不喝，亦是天生使然。周家一門數傑，總是有神助的吧。 男人氣質一言難盡，總總來講，大致總是中年以後，方會漸入佳境。 至於女人氣質，最優的女人氣質，總是血里帶來的，優就優在那種純和正，比最純的海洛因，還雪白矜貴得多。所謂好人家出身，一針一線邊邊角角，都是自然流淌。沒有計較，一無破綻，讓人無比服氣。去館子里吃飯飯，有種女子，使喚服務生，不招手，不出聲，用的是女子眼神。那是家裡幾輩子使喚慣了僕傭的溫靜，旁的人，休想學得像。橫寫一筆，記得女友跟我講起過，去後台探看坂東玉三郎，人間國寶的牌，果然大到驚人，眼神微微一飄，立刻有無數雙手，撲向伊飄及的胭脂水粉，速速無語遞到心口面前。坂東算不得女人，卻是比女人還玲瓏得多的尤物。難的是，這樣的血，已經幾近乾涸了。連王妃，都無可奈何地選拔自民間。洗血是比洗錢吃力得多的事情，再過多少輩子，才會出一股子這樣的血，就真的不好憧憬了。 次一等的女子氣質，便只有讀書了。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樣古老的道理，很要命，如今也不太講得通。從來只看見遮瑕霜精華素賣得奔走相告風生水起，何曾看見過女子們奔赴巴黎羅馬排隊買書買唱片了？於是一座華城，日日夜夜充斥的，盡是些天賜美艷的年輕女孩子，女子們一過了中年，天然本錢用完，便一路頹唐荒謬，沒幾年的功夫，粗曠淪陷到無法卒讀。更加詭異的是，亦見過很多次，明明是滿腹詩書的女子，一到中年，那點秀雅娟好的書卷氣，卻一夜消亡，舉手投足衣食住行，一件一件，比村婦還村婦。這樣的震驚，在踏入某些精雅小館子的那一刻，常常將我猛烈擊中，面對一位甚至一群氣質變貌的才女美人，darling，我真的是食不下嚥心寒極了。為什麼會頻現這種中年滑鐵盧呢？想來想去，總是血統艱難吧。女子青年時期讀過書受過良好教育，還能撐個二十來年。可惜，一過中年，本色底色泛濫上來，哪裡來的，還是回到哪裡去。洗血是萬里長征，靠一代人，總是難以完成的任務。 不過天下倒是有一種女子，唯一一種女子，她們不讀書，照樣氣質高華，貴氣到逼人。她們是芭蕾舞女。上帝對這一路女子，實在是眷愛心疼，這種舞女，字都不認得幾個，書三年才看完一本，可是，人家一站到你面前，那真是氣質好到蓬蓽生輝。這個不是孤例，而是普遍真理，古往今來，比比皆是。奇異的是，舞女天下多了，惟獨芭蕾舞女橫行，其他倫巴舞肚皮舞荷花舞千手觀音舞甚至佛萊明哥舞，統統沒有用。人類一站到腳尖上，比登上月球風情萬種多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darling你想得明白嗎？想明白的darling，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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