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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悲歌

 兰陵笑侠 2020-10-20

甲午海战之败,与其说是北洋海军败给日本联合舰队,倒不如说是洋务派败给清流派、地方大员败给朝中贵族、社会精英败给腐儒权贵。

武器,是军人的生命。
一支枪、一门炮、一艘舰,在主人手中都有灵性。
如果“定远”舰也有灵性,那么它在冰冷苦咸的海底,一定是孤零零地哭泣了124年。
这艘曾经傲视东亚的第一巨舰,原本承载着中华帝国的复兴之梦,最终却奏响了大清王朝的末世挽歌。
宝祚延庥万国欢,景星拱极五云端。
海波澄碧春辉丽,旌节花间集凤鸾。
124年前,刘公岛上空,每天都回荡着这首北洋海军军歌。

“定远”“镇远”“致远”“经远”“济远”……
一艘艘军舰,寄托着朝廷安定江山社稷、复振国威军威的希翼。
虽然,内忧外患的大清正江河日下。
可是,在一众汉族大臣襄助之下,如火如荼的洋务运动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活力,同光中兴的短暂繁荣掩盖了社会肌体内的不治之症。
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成为明君干臣为之奋斗的不世功业。

1881年,德国坦特伯雷度(二战后属波兰)伏尔铿造船厂,“定远”“镇远”同时开工,刘步蟾、魏瀚等驻厂监造。
“定远”“镇远”集中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等铁甲舰——英国“英弗来息白”号和德国“萨克森”号二舰的所有优点,成为“遍地球第一等之铁甲舰”。
其中,“定远”舰长94.5米,宽18米,吃水6米,装甲总重1461吨,最大载煤量1000吨,满载排水量7670吨,功率7200马力,航速15.4节,续航能力4500海里/10节,配有探照灯2具。
1885年,二舰驶抵大沽口加入北洋水师,“定远”为北洋水师旗舰,驻泊威海卫、震慑整个亚洲。
“定远”曾出访俄罗斯、朝鲜、日本,所到之处龙旗烈烈、军威昂扬。

1886年8月,“定远”“镇远”“济远”“威远”停泊长崎补给维护,“定”“镇”二舰的坚甲巨炮让日本朝野一片恐慌。
自此,维新图强的日本以“定”“镇”二舰为假想敌,举国以击沉“定远”为目标。
在19世纪末那个工业技术发展一日千里的大变革时代,先进与落后、强大与弱小的转换,可能就在一夜之间。
5年之后,当北洋水师总兵刘步蟾驾舰再次访问日本时,震惊地地发现,日本海军新添的松岛、严岛、桥立“三景舰”火力已远远超过北洋水师。
刘步蟾迅速报告丁汝昌、李鸿章,“北洋水师购买军舰、更新旧炮已刻不容缓”。
李鸿章立即呈上一份十万火急的奏折:鉴于日本海军装备的新式火炮射速极快,而且具有极强穿甲能力,建议朝廷尽快出资更新海军装备。
身为汉人,能干的李鸿章只是一个外臣,真正的决策大权在朝廷中枢,是那些围在皇帝身边的人。
这个奏折石沉大海,户部发出禁令:别说添舰购炮,就是一枚炮弹也不能从国外购买。
整个甲午海战期间,北洋舰队共有定远、来远、经远、致远等10艘军舰被击沉或搁浅焚毁, 总吨位达14900 吨。
相比之下,日本联合舰队中虽然吉野、松岛、桥立等军舰均不同程度受伤,可是无一沉没,只有一艘鱼雷艇被“定远”击毁。
是北洋海军官兵畏战怕死吗,是传说中的炮管晾衣训练无素吗?
日本防卫省至今保存一套黄海海战中日本军舰受损情况图。
这套图是1894年9月17日黄海海战后,日方对参战军舰受伤情况所作的绘图记录,从中可以看到:日本参战各艘军舰不仅都大量中弹,且几乎集中在烟囱、水线、舰尾等要害位置。
这表明,北洋水师训练有素,作战英勇,且火炮射术很准。
可是,为什么一艘日本军舰都打不沉?
最直接的原因是,武器装备上的巨大差距。

受限于军舰制造时的技术条件,北洋海军军舰有效射击距离不超过3000米,而装备了新式测距仪的日本军舰吉野,有效射程可以达到5000米。
日本海军还装备了新式速射炮,海战中北洋水师沉没的致远、经远、超勇、扬威4舰几乎都是被由吉野、浪速、秋津洲等4艘高射速、高航速的新式快舰击沉或重创沉没的。
更为致命的是,北洋海军所携带的是大量实心弹,这种炮弹打到对方军舰上顶多是砸个洞,高质量的穿甲高爆弹天津兵工厂根本没有能力生产。
就是实心炮弹,也不能满足北洋海军的需要,黄海大战中邓世昌的“致远”舰打到最后连炮弹都不够用。
相比之下,日本海军使用的下濑火药让北洋海军吃尽苦头。
1888年9月,日本工程师下濑雅允开始着手研究苦味酸,至1891年配制成功了以苦味酸为主要成分的烈性炸药,定名为下濑火药。
1893年1月28日,日本海军正式换装填充下濑火药,此举在当时世界都极为少见。

这种炮弹灵敏度极高,即使命中细小的绳索都能引发爆炸,而且爆炸后不仅会形成冲击波和炮弹碎片,还会伴随有中心温度高达上千度的大火。
面对如此先进的炸药,北洋海军损失惨重。
正是在这种不均衡对比之下,战争来临之际,北洋海军军官们均面露忧色,这些从欧洲留学回来的军官,深知武器装备优劣对战争胜负的巨大影响。
倒是那些孔武的北洋水兵,他们怀揣着对国家的忠勇,大战之际面露喜色,他们坚信经过多年高强度训练,与这军舰、与这巨炮融为一体,他们有万倍信心战胜成军时间短暂的日本海军。

1894年9月17日,当北洋舰队与日本联合舰队在黄海海面遭遇时,“定远”舰向整个舰队发出抓紧吃午饭的命令,距离尚远、吃饱喝足了再去开炮。
而日本联合舰队则命令士兵可以抽烟提神,因为“定远”“镇远”和整个北洋海军,仍是日本海军官兵心中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们充满着生死未卜的恐惧和胆怯。
那时的清朝至少在亚洲还是名义上的唯一强国,那时的日本还只是在赌一把,输赢倾向哪里只有天知道。
面对亚洲老牌帝国与后起新秀的争斗,西方列强在集体观看,尤其是后期威海卫保卫战中,中日双方海军互相射击开炮,西文的军舰在观战看热闹。
他们在等待一个结果,输家将被踩在脚下不得翻身,赢家将会加入列强阵营,国家间的较量就是这么残酷直白。
结果世人皆知,北洋海军全军覆灭。
黄海海战中,日本舰队旗舰“松岛”被“镇远”舰打得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
“松岛号”上一个身负重伤的三等水兵三浦虎次郎,临死前抱着炮弹流着泪嚷道:定远为什么击不沉啊……
“定远”确实没有被击沉。


1895年2月9日,为避免搁浅的定远舰落入日军之手,丁汝昌下令炸沉定远舰。
与定远舰一同走向生命终点的,还有定远舰管带刘步蟾,这位颇受李鸿章器重的淮军宿将,在定远舰遇袭受创后,悲痛难忍,跪倒在丁汝昌面前放声大哭:“身为管带,如此失着。实有渎职之罪,今唯一死谢之!”
定远舰被炸毁当日下午,刘步蟾自尽殉国,实现了“苟丧舰,必自裁”的诺言。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此前,“镇远”管带林泰曾自认失职自杀。
2月12日,丁汝昌绝望自杀。
紧接着,“镇远”管带杨用霖拒绝投降举枪自杀,威海卫陆路统领戴宗骞自杀,刘公岛护军统领张文宣自杀。
威海卫炮毁舰沉,刘公岛黑云压顶。
北洋海军,如帝国弃儿。

一支现代化舰队,就这样灰飞烟灭。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享写给丁汝昌的劝降信中讲到:夫大厦之将倾,固非一木所能支。
可是战败了,总要拉出几个顶罪之人。
这个时候皇帝是英明的,太后是慈祥的,清流言官是慷慨的,剩下的就只有在前线打仗的丁汝昌,以及苦撑危局的李鸿章。
谁干事谁负责,不干事不负责,这就是朝廷的规则!
丁汝昌死后,日本联合舰队停止娱乐致哀,日本海军创始人胜晚舟作词纪念。
可是,他的尸体却被穿上丧服以示囚犯,棺材涂上一层黑色,再加三层铁箍,以示囚禁。
丁夫人忍受不了侮辱,吞金自杀。
丁汝昌棺材17年未能下葬,家财被抄没,子孙如草芥浮萍流离失散。
北洋海军司令尚且如此不受朝廷待见,其他参战官兵命运可想而知。
甲午海战之败,与其说是北洋海军败给日本联合舰队,倒不如说是洋务派败给清流派、地方大员败给朝中贵族、社会精英败给腐儒权贵。


2004年,威海港及威高集团按一比一比例投资建造定远舰,作为博物馆永久驻泊威海港以纪念北洋水师。
2019年9月2日,“威海湾一号甲午沉舰遗址保护区域划定论证会”在刘公岛举行。
历经两个月的水下考古调查,现已基本确认清代北洋海军旗舰“定远舰”的沉没位置,并出水一批沉舰遗物。

百年甲午,一腔悲歌。

成也罢,败也罢,怨也罢,冤也罢,都化为滔滔碧波。
剥去污泥积沙,除掉斑斑锈迹,当“定远”舰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可曾识得这片古老土地的新姿,可否唤醒北洋将士的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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