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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语文教师笔下和手上的农活

 书韵闲话 2020-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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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教育  时事  生活

木冲窝在一个小小山湾里,村子西北方,有一眼多年清澈澄碧的长潭。两旁是翠绿秀美山丘,朝水潭上下望去,有农田无数,方方整整,层层叠叠,十分兴旺的样子。沿山脚下的水渠走去,不远,在一山形拐弯处,即可见那片外公日夜劳作的庄稼地。

站在田埂上,抬头望去,周围皆是低矮丘陵。每至四时节气,野草山花,照例开得灿烂迷人。田地两侧均有供疏浚灌溉的水渠,源头即来自那古老长潭。这片地,土色深红,水源充足,且少虫害。以前多是种稻,近年,稻产提高,外公常种芝麻同油菜。

外公名叫刘汉军,五十多年前,一场政治运动来到木冲,如洪水般,截断了他求学的路。原因很简单,太婆是地主的女儿。自此,在命运推动下,外公不得已放下课本,年少的肩背,开始长年与扁担分离不开。并且,举止言语也渐渐染上泥土味道。

若说干起农活,不论气力还是技术,外公皆是内行里手,在木冲实在能排一二。

上大学后,我每次回乡,头件事,即是换上草鞋,扛着锄头,随外公下地劳作。起初不是我本意,后在外公多次带动下,遂成习惯。
那日,正是午后时分,天高高的,且有白云飘荡。阳光温顺,村野中,四处皆静美柔和到无法形容。出前坪,爬一个矮坡,即走上冲里的大路。路是长年用鹅卵石同黄泥铺就的土路,四周皆是山峦,路旁野花清香,野草丰茂。邻家的几只白鹅,摇摆着身子,排成一列,踉踉跄跄,在路上闲悠悠地走,并时常发出叫声,给木冲增添些许生气。上大路不远,即有一条由陡坡促成的窄曲小路。外公穿双破旧解放鞋,一条灰色长裤,红色汗衫上,腰肩两处均破有小洞。嘴里吸的或手上夹的,必是两元一包的土烟。一把长锄同头上稀疏白发,皆在太阳下闪着光。如今已近古稀的七尺身材,在几十年劳作中,肩背依旧还不曾弯下半分。



走下陡坡,山脚处,即有无数平整肥沃农田,水渠田埂,上下错落相接。沿着山边窄路往右走,转两处弯,外公那片精心打理的田地就映在眼前了。环顾四方,田埂上无一根杂树野草,水渠通畅,阳光直射无碍,火土肥中的烟火味还未散尽。这都是外公长年耕种积累的经验。水土协调,阳光充足,肥料恰当,勤除草,多料理,再加上天道正常,收成自然不会差。


山野静极,只听得锄头锄进泥土的声音,和远处稀疏鸟声同流水声。天空蓝白高远,偶有白鹭飞过,近处有青黄色蜻蜓嬉戏,无一只黄狗,无一头老牛。



下地后,外公说,今天主要是松土。话音刚落,即提起锄头,三五两下,熟练地在田丘上分开一条界线。一人一半。不等我抡起袖子,外公已经开始锄土了。他站立着,身体稍稍前倾,双手握锄,两脚一前一后,一路动作下来,节奏轻快且用劲扎实,极显功力。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脚下素朴泥土,目光中,常给人某种坚定温暖印象。

   
   
一阵气力使下来,我实在不及外公十分之一。这锃亮的锄头在手里才挥舞不过七八分钟,臂膀就已酸痛无力。抬头看,锄过的土,还不到几步路,而外公,至少比我多上一倍。外公见状,边挥锄边笑着对我说:“孙儿,你啊,还得多劳动。当年有队知青下乡到我们冲,刚来时,个个开玩笑说当农民轻松,蔬菜粮食不用花钱买,鸡鸭也不需花钱买。谁料到,没过一礼拜,就改口了,都说农民兄弟实在辛苦。哈哈,这些人,哪晓得农民的苦。”



听了这些,我低下头,赶忙锄起土来。说话间,外公的衣衫已经让汗水浸出了印子,紧紧地贴着腰背。那双旧草鞋已经脱下,像两条青鱼,躺在田埂上,鞋周围是长短不一的青草,鞋上几个破洞好似鱼眼,点缀着鞋面,鞋跟结实,却依旧还有未脱落的干泥。为了缩短与外公的距离,我握紧锄把,加快挥锄速度。那铁锄一上一下,翻出的新土,红中带黑,且较湿润,风一过,即有清新泥土气息扑鼻。可是,欲速不达。

不多久,我那薄皮嫩肉的手掌心便开始有灼热烧痛感。放下锄头一看,只见右手手掌已磨出个水泡。外公即刻要我停下,去水渠洗洗手。此时,外公那块土,已锄过大半。我洗完手回来,他放下锄头,坐在田埂点上了一根烟,朝我笑了笑,“若铭呐,赶紧得磨练,以后还有很多事,比挥锄头辛苦得多。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干什么都来劲,哈哈,来。”



说着,拉我坐下。外公的手,粗糙有力,上面的“沟壑”,如茅草般,扎得我生疼。“这块地打算种油菜,现在外头的油,哪里吃得,而且,油比谷子贵多了,花的工也差不多。你看,这红土,生油菜,没得说。”外公边念叨边用手捻起一些泥土,在手指上揉搓,脸上神情,显得庄重虔诚。

冲里,农事经一向盘算得极好的,要属外公。于是,听了他的打算,我笑着表示赞同。祖孙俩不再说话。抬起头来,眼目之间,四周皆十分空阔寂寥,除我祖孙二人外,再无一人。山峦田野,起伏不定,且前后有风。此番光景,极易惹人生发出天地苍茫岁月悠悠之感。

多年来,寒暑易节,外公始终在农事劳作中让我亲近万汇百物,教我体会生活苦难,明白许多学堂里不曾清楚的道理。于万千村庄中,若说木冲有何奇特处,我实无言语。但是,随着时间慢慢向前,在一切人事变化中,我却从祖辈身上,隐约感受到某种坚韧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来源,便是这浸润过人们无数汗水的平凡土地。

作者为湖南省衡南县廖田镇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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