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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赏诗||作者/李伟&文海诗轩传媒鉴赏

 文海诗轩传媒 2020-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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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赏诗||作者/李伟

SUMMER

2020.10.21


【综评】

 
天津诗人李伟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现代书法的创作者,这样背景的人写诗,很容易不靠谱,尤其容易被人担心语言问题,事实恰恰相反,李伟的语言正是他最圆熟的板块。他同时精于布局,重视叙事效率,在价值诉求上内心明确而外在隐含,宏大深刻,立意深远,表现出独特的趣味和写作呈现,尤其经得起玩味。他化繁为简的能力、字节跳动的频率和幅度都得天独厚,在简约和深刻之间找到难能可贵的平衡。
被阻隔的风暴

作者/李伟  赏析/梁庄

我该怎么赞美你
薄而透明的玻璃
我安静地
站在窗前
直视扑面而来的风暴

【赏析】

 诗人写作的一种趣味就是写了别人没写的,甚至是写不了的东西,他就有一种冒犯的自足。“被阻隔的风暴”和萨特的《镜中》,甚至张枣的《镜中》有若干相似,就是把真实与虚拟放在一起,这其实就是庄生梦蝶的翻版。也亦《红楼梦》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亦无”的一种表达。关键是诗人并没有完全重复,而是写了另一种境界,一种趣味的小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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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所有玄妙在时间和空间。时间和空间有寻常的一面,也有神秘不可破的一面。他一直陪伴着我们,我们对他却知之甚少。 “我该怎么赞美你/薄而透明的玻璃”。比如玻璃,就是一种特殊的空间要素,他让不同的空间可以透明互动,但却互相阻隔。比如很多海洋馆,你和鲨鱼只隔着一层玻璃,鲨鱼异常温顺地贴着你,甚至和你一起照相,看起来,鲨鱼是个异常温顺的动物。关于空间带给人类的隔膜从古到今都有描述,比如大才子苏轼在《蝶恋花·春景》中就有“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宋叶绍翁的《游园不值》也写到“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杜甫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亦写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司马光砸缸也可以说是写“隔”的对立统一。写隔膜最深刻和本诗接近的是当代诗人臧棣的两个场景,一个是隔着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看见儿子的尸体,一个是隔着焚尸炉看见儿子的骨灰。

 “我该怎么赞美你/薄而透明的玻璃”。这句设问有强调作用,出现了两个主角,我和玻璃,这样的场景化很足,同时叙述效率很高,同时对主角“玻璃”薄而透明的性格描写也很到位,同时还有一个悬念功能,为什么要赞美玻璃呢?为引入下文做好了铺叙,也理顺了气韵。但奇怪的是,诗人不按套路出牌,或者我们被套路了。诗人不讲玻璃,而是讲风暴,这个跳跃不但引入了另一个关键角色,丰富了场景,进一步提高了叙述效率,通过“窗”的具象让玻璃的性格进一步拔高而完整。“我安静地/站在窗前/直视扑面而来的风暴”。这薄而透明的玻璃不仅仅有隔膜能力,还有阻断能力,这个能力的现实意义不能小视,这本质上是一种深刻的价值提醒。比如防火墙,比如隔离带,比如口罩,比如避孕套,比如风险控制。这些薄而透明的或者不透明的存在,也是有现实意义的,文化大革命中,也有一条红线阻隔亲情,那就是路线。

从一个更大的人文视角,这是一种更深刻的批判性,也是在谴责,谴责一些人,把老百姓或者别人放在风暴中,让老天蹂躏,自己独身事外,安享太平。即如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想当初,霸王项羽,楚人一举,可怜焦土!不就是置别人于风暴中,自己独身事外吗?索罗斯的金融风暴,美国的沙漠风暴,多少人为了一己之利不计其余。从这个角度讲,这首诗的批判性就不言而喻了。

短短两句话,不但写出了完整的诗意,在题材、手法、语言上俗常而不通俗,简单但充满了淬炼,表现出短诗那种短的魅惑,好像姑娘的超短裙一样惊艳。场景像采取静音模式一样安静,但画面感和风暴的激烈锐利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价值提醒和价值输出上也有上佳的表现,含蓄而发人深省。这就是当代诗歌典型的现代性,与胡适两个黄蝴蝶的那种牵强相比,做到了全景、完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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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一天

作者/李伟  赏析/梁庄

这个日子曾被钉在墙上
日子已经消失
只剩下钉子
有时候光照在上面
它会反射出最亮的高光
这么多年过去
它没有生锈
钉子和墙都咬住了疼痛

【赏析】

李伟是一个天津的老诗人,多年前巧遇他的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读了他很多诗,发现他最坚硬的部分是对于生活细节的解析,对生活场景的延展,细微而充分。这就是“反自然主义”,是对泰戈尔式的诗意的反对应。自然的诗意并不能掩盖人文的裂解,对现代词汇进行重置和延伸,每一个字形成自己的场域和逻辑属性,这是一种独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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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伟的诗中,光是一个很核心的元素之一,就像秦锦屏的雪,就像海子的麦子,也即西川的星空。王小妮也写光,光如果是一个形象,王小妮的光仿佛一个神仙,主要的特性是悠闲,而李伟的光更像福尔摩斯,他是一个发现者。“有时候光照在上面/它会反射出最亮的高光”。这句话的“有时候”是一个非常劲道的一个词,信手一笔有一种苍凉的悲情,光并不是那么日常,必然的成为生活的要素,而是很稀缺的,像灵光一闪,也可能是回光返照。而在这一刹那,慈悲和上帝同在,那高光就是时代之光、民族之光,遗憾的是,谁看到了光?谁追求了光,谁肯为光光荣?物质发达了,血慢慢变成了水,光变成空气,人类没有了血性。

  古典诗是基于感觉的,而现代诗靠逻辑。是的,直觉也很重要,那里包含着艺术家的全部经验与出口,现代诗的写作依然以此为基础。这首诗并未直接说什么,但内涵与外延的部分大家都懂,把现代诗的诗意写出来了,体现了现代诗的诗意更硬朗。“六月的一天”作为诗题,就体现出现代语汇的外延能力。是哪一天?这不是悬念,而是一种强调。与春秋笔法相比,庄子的拓展和延宕能力更强、更大气、更写意。“这个日子曾被钉在墙上/日子已经消失/只剩下钉子”。这是庄子笔法,是一个情景剧,有物相的具体,但又如以太一样抽离,日子被钉在墙上,其实是日历钉在墙上,通过借代来实现一个有意歧解和错接,日子和日历都消失了,剩下钉子,钉子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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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不能改变世界,我们能描述世界的真相,这是有价值的。谁还能描述我们真实的内心,这是一个伟大的贡献者。“这么多年过去/它没有生锈/钉子和墙都咬住了疼痛”。这颗钉子在几十年间没有生锈,这与真相的真理性闪耀着光芒有关。这是令人快慰的,也是令人遗憾的。“钉子和墙都咬住了疼痛”,这是诗眼,也是高潮。也是诗人的骄傲和贡献,诗人这种对汉语语言的拿捏超过了莫言等作家。如果说这是一个象征,墙是什么?而钉子又是什么?多少年过去了,为什么还痛?因为,伤疤一直没有得到救治,没有止血,没有包扎,没有用药。一个“咬”把克制与隐忍,疼痛与伤害表达得充分到位。

乐毅在《报燕王书》中阐述了一种道德标准,叫“交绝不发恶声”,就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意见相左,彼此不需要恶斗,把历史留给历史,尘归尘,土归土。李伟的诗在很狭小的空间,在很窄的尺度内能像庖丁解牛一样,把零碎的生活复原成全牛,这就是十步一杀,在于他看上去没有野心,但野心到了极致,写一个点,那怕是一枚小小的钉子,都把这枚钉子写到极致处。这是一枚永恒的钉子,是一些人的眼中钉,是另一些人的钉子精神,坚守自己的道德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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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午睡后的幼儿园里



 作者/李伟 赏析/梁庄

即使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整体来看,这个世界仍处于黑暗中
但这些灯是一个一个亮点
把彼此相连
就像在午睡后的幼儿园里
那一排排整齐的小床上
一双双刚刚睁开的眼……

【赏析】

一个诗人读诗,就像一个收藏家进了西安的古玩市场一样,能碰到值得收藏的东西叫捡漏,那是少之又少的,仿佛上帝的布施,是值得欢欣雀跃的。《就像在午睡后的幼儿园里》就是一首堪为经典的诗。


"即使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整体来看,这个世界仍处于黑暗中"。"世界"这个词被用烂了,世人其实是当不起的,但在这里,是非常恰当的,不但能当得起,而且,惟因如此,这首诗的诗眼才显得如此明亮。简化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世界是黑暗的,而且一直在黑暗之中",对于一个要普遍的公平正义、要善良慈悲、要真善美的诗人来说,世界从来没有单纯的给予过,世界给世人的永远是一个黑馒头,在黑与黑之间夹着纯白的面粉。

"但这些灯是一个一个亮点/把彼此相连"。"灯"是整个诗的"诗眼",也是转承的“桥"。灯就是那些在黑暗中保持着自己的坚持,坚守人性的善良和慈悲的个体之良心。良心是热的,也是亮的,至少在另一个善良的人看来是如此。是他们发出来的光"把"彼此相连。这个”把",体现了一种外在的力量,这个外在的力量,在我看来,就是人类普遍的善意,是先天的,人性的。

"就像在午睡后的幼儿园里/那一排排整齐的小床上一双双刚刚睁开的......"为什么我们可以界定普遍的良知是"天生的人性的"?诗人把我们引入到幼儿园去看那一排排整齐的小床。是的,那"一双双刚刚睁开的眼",充满了原生态的对光明和爱的追求。这就是“性善论的证据和独特的观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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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首诗,干净简捷而充满历练,用情隐忍而含蓄,充满哲性但直白,确实当的起经典。唯一不解的是那个省略号,结尾那么干净有力,美好而有余韵,还需要省略什么呢?读这首诗,你会想到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相较而言,顾城的《一代人》就是半首诗,它没有处理好"黑夜怎么给"和"怎么寻找"的问题,这首诗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黑暗是先天的,人性有自己无法割舍的黑暗面。所以,黑暗不是谁给你的,是你、我从来就有的,怎么寻找光明呢?点亮自己的良心,发出自己的光,这是善良者的各自的光芒,最后是彼此照亮,似乎就成了“打开你一个人的灯,世界是光明的",人类不正是这样在黑夜中找到光明的吗?

感恩有你




李伟,诗人,画家。1964年生。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和天津美术学院,现任教于天津师范大学。创作发表诗歌、绘画、摄影作品若干。著有诗集《牛仔上衣》。《你是叫皮皮吗》。现为《葵》同仁,作品被选入《当代诗经》《新世纪诗典》《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中国口语诗选》《被遗忘的诗歌经典》《中间代诗全编》《中国新诗年鉴》《2008-2009中国诗歌双年巡礼》《中国最佳诗歌2002》《诗江湖2000》等书。曾获第三届“突围年度诗人奖”、“《诗参考》十年经典诗歌作品奖”等诗歌奖。



梁庄,男,本名张文渊,生于68年,陕西西安人,居深圳。曾长期服务于华为公司,后自主创业。大学时开始发表作品,作品选入多种选本,参加编辑了《中国韵律诗歌旗帜卷》,主编《诗度360》,获2020年“象山笔会·金象奖”。著有现代诗集《被放逐的诗魂》《绝对硬度》《荣誉校长》等,著有大量的诗歌评论,独树一帜,自成体系。策划多次大型书系的出版和文化活动,产生广泛的影响,是当代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学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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