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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排序

 三只荆棘鸟 2020-10-21


人生排序

文/肖桂荣

我的人生排序:自己、配偶、子女、父母。         

                  

母亲与我恰恰相反,她是传统的中国女人,生活里从来没有自我。我曾戏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子女、父母、姑舅姨,家家有我。横批:天下家长。天下事总能或近或远地跟她扯上关系,她像一颗朴实的螺丝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活在大家的身边,发着光,散着热。

母亲的头痛病就是这么落下的。

据她说,当年她还在月子里,她的一个远房舅老爷不远千里给她带东西,家人挽留吃饭,其人有事谢绝。母亲听说后,当即不顾产后未出满月的身体,毅然顶着腊月的北风赶到大街上,诚挚地邀请舅老爷留下来,两人在寒风里拉扯了十几分钟,人家还是走了。从此,母亲每感风寒,必受头痛之苦。

“你不知道月子里不能受风吗?你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又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吗?”

“说的好听。人家大老远来了,又是给咱带东西,说什么也得让到家里来吃顿饭,否则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那就和自己过不去。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娘家的邻居(按辈分称舅老爷)从乡下进城二十里路,受姥娘委托给她捎了5斤干面条。人生总有无数次的想不到,而又必然会发生。

又过了很多年,此间父亲去世,母亲独自支撑家里。她依然秉承先人后己的处事原则,身上的病更加多起来。我的第二个继奶奶病重住院,要母亲回家照顾。母亲那时人在广州,因我的身体不好,她唯一的一次出远门,远赴广州看望我。看我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快好,母亲一分钟也等不及,插翅要飞回家整顿家里乱糟糟的情况。

我连忙跑到火车站帮她买回程的火车票。从接到电话后,母亲就表现得焦虑不安:姑姑、叔叔们在家照顾得不好怎么办?也不知道家里是谁在主事?家里人的脾气都不好,这回去住院别再跟上回似的,为一点小事一家子都跟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吵,吵了一溜够,多亏了母亲处处打圆场,时时陪好话,“人家都说,你们家,也就你还是一个明白人!”

我边听母亲唠叨,别不以为然,按照她这份操心程度,还以为住院的是她亲娘,而不是跟她关系一直很差的继婆婆。

“你,一不是正当香主的儿子、闺女,二手里又没钱,只不过是儿媳妇的身份,该轮你班的时候过去帮衬一下,少掺合意见,少说话。家里的一切事都听我爷爷的。”

“你爸爸虽然死了,我却是家里的大儿媳妇,我当然得出头。”

我心想:家里爷爷当家,有你什么事?母亲浑不把我的意见放在心上,连夜奔波回家,到家后自然又是脚打后脑勺地忙碌。不久继奶奶去世,母亲终于得以休息。不过旅途劳累,又加上着急上火,事后母亲病了近俩月,将养很久身体才慢慢地好起来。

性格决定命运,信然。

又过了一些年,母亲积劳终成肾功能衰竭,需要透析。她立誓:不接受透析治疗,坚决不拖累儿女。那时候,我已经是当家人。针对母亲的病情,我与老公交换意见后,当即召开家庭会议,希冀大家(我、老公、俩弟弟、俩弟媳)共同承担母亲的医疗费用,尽力而为,但绝不会因此让大家倾家荡产。当时,我实在无力独自承担母亲的医疗费用,只能用权宜之计。等我翅膀硬了,我孝顺母亲到何等地步,岂会跟别人商量。我的强硬态度下,母亲最终接受透析,也被迫接受我的为人处事。

母亲其实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幼年丧父,娘家没有兄弟,青年时像男人一样劳作,直至结婚。中年丧夫,夫死后独自承担起家庭重任,熬得儿娶女嫁。老年重病,不得不依靠女儿、女婿过活。

我为人强势,虽对母亲孝顺,但“亲兄弟,明算账”是我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母亲听得越来越寒心。她时不时地见到我眼泪汪汪,万分心疼她可怜的儿啊!我一律视而不见。支撑母亲活下去的透析费用已经消磨尽我所有的耐心,我不能漠视生命的离去,尤其是自己母亲的生命。这种情况下,再让我管多余的人,实在是强人所难。

母亲完全不能理解我在社会上打拼的辛苦和艰难。只要她需要的钱,我一般都会提前、不打折扣地安排好。我是这样想: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我唯一能够给她的安慰,就是把她的生命延续下去,不管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想的却是:“你体会不到当娘的心情,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个孩子冷了,饿了,穿得少了,我都得挂着。这是你过得好些,但凡你过得不好,我也一样会让他们帮衬着你。我不盼着别的,无非就是想你们姐弟和和美美的,等我百年之后,死了也心安。”

“对不起,我能力有限,你要求的我做不到。”

母亲再一次碰触到我的底线,被我狠狠地训一顿。

一上午的人仰马翻之后,终于打发走最后一个病人。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喝了一口水,心想:凑合着,随便吃点,然后再歇会儿,下午接着上班。这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大姨今天来看我,你中午回家来吃饭吧!”

“不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母亲。谁知她把电话转交给大姨,大姨热情地邀请我回家坐会儿,很长时间没有见着我了,也不知道我又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我的头脑都有些迷糊,在电话里只能耐心地与大姨沟通,婉言拒绝她的美意。晚上,等我腾出功夫再给母亲打电话,早没有外人面前虚与委蛇的耐心,噼里啪啦地说一通,母亲诺诺连声。

做错事需要受到惩罚,不管多大年纪。不到七十岁的母亲又闯下大祸,等着我收拾烂摊子。

我进京后的下半年,母亲在我家里闹嚷嚷说活够了,再也受不了透析的罪,引得全家老小、亲戚朋友、邻里街坊齐上阵轮番规劝,母亲依旧不改口,坚决不去透析,只求早日解脱。听到这样的结果,我气得倒仰,在京给母亲打电话,“既然不想活了,那就回自己家去。在自己家里愿意怎么闹,都与我无关。”我强硬地迫使母亲离开我家,她走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字一句地控诉,“我白养你!”

我班上无法脱身,老公连夜赶回去,第二天一早就去到母亲家。一句废话没有,他当即呼叫120,强行把母亲抬上车,母亲也没有再唧唧歪歪的。当天住院即恢复透析,从那时候到现在,又过去5年。

“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你还不到七十岁,就想为所欲为,老太太,这是不行的。”我手里抓着母亲越来越多的小辫子,多年来,一直胡萝卜加大棒地教育她。她不得不学乖,当然私底下依然感叹,廉颇老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母亲这一辈人老了,我们也不再年轻。春节时,一个上高中的孩子含着眼泪,深情地说,“在座的叔叔阿姨们,为了您们的孩子,您们一定要保重身体。您们的身体健康,是儿女最大的幸福。”这个孩子的父亲四年前得了脑溢血,一直行动不便。

我们,活着,先自爱,方爱人。

【作者近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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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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