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船内外的湘西:《沈从文传》 前两天,偶然从一个朋友手上看到一本《沈从文传》(凌宇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1988年第一版,2003年第二版,418页),记忆中没有读过,便暂扣几天。 沈从文的作品我读过不少,甚至还买了沈老家乡岳麓书社1992年出的《沈从文别集》10本。根据沈夫人张兆和写的总序,此别集中好多都是以前从未发表过的文字。 但是沈先生的传记,确实还没有读过。对照沈先生的经历来看湘西,看早年的北漂,可能得到更立体的认识。这就是我读这本传记的意图。《沈从文传》这书,四五个晚上读完。果然,我的意图没有落空。 1934年1月初,凤凰家乡来信,母亲病重,望他回乡再见一面。路上花了近20天。估计是铁路北平到长沙,然后汽车到常德,然后沅水上坐船一路返回凤凰。在家仅仅三天,沈从文不得不速速离开。因为那时风声很紧,邻省江西数次围剿失利,红军已有战略转移意图,而周边省份也对外来行人盘查很严。而沈从文以前撰写过抨击时政的文字。只要稍微染上点“虹色”,都有可能被扣上帽子而惹来杀身之祸。而在家乡,湘西王陈渠珍开始对手下的团长沈岳荃(沈从文的弟弟)起了疑心,怕沈岳荃效仿陈掀翻旧主而自立为王。此时沈从文回乡,若陈渠珍疑心大起来而怀疑与他和部队不少中高级官员都有旧的沈家兄弟要搞鬼,那可能会祸起萧墙。而到了家乡后,头两天在家乡还有一两天路程的地方遇到的老朋友,在家乡也避嫌而不登门,对沈从文来说是无形的压力。老母亲也只得力劝儿子赶紧离开。 但是同一时间段,在由常德上溯沅水船上漫长的旅途中,沈先生给夫人写的信中,都是旧时湘西沅水流域人的爱恨情仇以及淳朴的乡情民俗。而当时船外,则是民间的不安和紧张以及掌权者的疑心和鲜血。沈先生的船内和船外,是不同时空下的湘西。 本来我以为沈先生少年时当过一次兵。我曾提及怀化这个地方,少年沈岳焕曾扛着枪在当时无火车通达的这个小镇来来回回。读了这本传记才知道,他当了两次兵。第一次是到沅陵(辰州)当兵。那是1917年的事,15岁。后来1922年又在湘西王陈渠珍身边当书记官,走动了川东和湘西一些地区乃至于到常德。最后决定到北京去读书,还得到了陈渠珍多发的几个月军饷以示鼓励。 1923年他开始北漂时代,沈从文这时真的从了文。北漂头几年,是沈从文一生中最窘迫的时期,没有炉子烤火的寒冬陋室,有时还得去设法蹭吃蹭喝。又得设法去蹭课(旁听),还得练笔写作品投稿撞运气。郁达夫的一条毛围巾,还有五块钱请文青北漂沈从文吃饭,找下来的钱全给了沈从文。徐志摩也帮了沈从文很多,后来徐志摩不幸遇难,沈从文跑去济南亲自出席了徐志摩的葬礼。那个时代的几个大文人,对苦难中挣扎的北漂文青都伸过援手。几年后,沈从文就成了文学新秀,并且也进了大学当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的。 有意思的是,平津教授群抗战初期转移到长沙。而到长沙,沈从文居然在湘西部队的留守处找到了表哥(黄永玉的老爹)。随后他们又去医院看望家乡子弟兵伤员,结果受伤出院的弟弟沈岳荃正在召集下属开会。弟弟当团长,还是有点钱,于是让哥哥将临时大学的熟人朋友召集起来,以哥哥的名义请他们吃饭。在座的有张奚若、金岳霖、杨振声、梅贻琦、闻一多、朱自清、黄子坚,叶企孙,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李宗侗、萧乾等人。 后来再转移到沅陵。在沅陵,闻一多,萧乾,浦江清,李宗侗等人又住进了沈从文的大哥沈岳霖的新居。 随后艰苦的西南联大岁月,抗战胜利后的内战再起以及意识形态斗争和分化的尖锐化,再后来的江山易手,沈从文躲进文物古董堆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事。 这本传记的一个缺憾。沈从文历史博物馆岁月中,遭遇了一个文革翻脸,以后1989年春夏时期翻脸再翻脸的人,范曾。这传记里对范此人只字未提。 归纳起来,沈从文一生有三个重要阶段:湘西当兵时代,北漂与文学时代,文物考古时代。湘西当兵时代的观察和记忆,是文学时代的金矿和基础。至于文物考古时代,那就是沈先生前两个时代的兴趣潜移默化加上学习能力所支撑起来的。 2018/7/2 附图1,安徽文艺社出版的沈从文散文集《水中情》,沈夫人张兆和女士赠我。 附图2,张兆和女士的签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