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安徽皖南旌德的三峰村发文三个村一带,有许多的梯田。“梯田层层通山雾,远山渐隐连天幕。田埂火后春草绿,曾经小路改阡陌。”我曾在一首诗里曾这样描写过故乡旌德兴隆发文梯田的美好景色。
对于很多人来讲,故乡的梯田早已司空见惯了,还有什么美不美的?但对我来说,也许是距离产生美的缘故吧,自从离开家乡到北京上大学以后,就越来越发现、感受到她的无限的美来了。
——故乡的梯田有曲线美。田埂的线条很少有笔直的。一条条的弯弯曲曲的田埂,就如同地图上的等高线一样,顺着山野的地形、地势,布满山坡、河谷,最高要通向半山腰上不能造田的地方。田埂的线条与上块田的田傍,圈成一块田的面积与形状。成百上千的田,你几乎找不到一块田的面积与形状完全相同的,田埂弯弯曲曲,田的形状也千变万化,有的是三角形、梯形、长方形,但更多的是其他不规则的图形,有的像苹果、葫芦,有的像细腰的美人,或一把弯刀,或一张弓弦……,我简直难以用更更确切的物体来形容它了。
——故乡的梯田有层次美。在村庄住宅附近,地势相对平坦一些,每块田的面积大小不一,我二哥所在的那个村(现在叫组了),最低的一块称为“一亩八子”,最大的一块称为“二亩四子”,沿着田间小路,越往山上走,地势越陡,梯田的面积越小、越窄,田埂越密。成百上千块梯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直铺到半山腰的山雾中。不论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路边的一块块梯田,会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眼前的景色也各不相同,庄稼的种类与颜色也不一样。我每次回乡,到山上的姑妈家、姐姐家、小哥家时,总要选择好几条不同的田间小路(古代称为阡陌)来走,以便能看到更多的不同的景致。
——故乡的梯田有颜色美。一年四季,因为灌水、种植作物的不同,不知道要变换几种颜色:
春天,草木返青,雨水充足,在整田后、插秧前
,每块梯田里都灌满了水,白色的,像镜子一样,倒影着蓝天。长江、黄河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河流我见得多了,中国的湖泊我也见得不少,但我却更爱故乡的梯田在春天灌满了春水,准备插秧时的样子:那是沿着山岗流淌的巨大的河流,是立体的、上下浮动的湖泊,湖泊中用田泥新筑的田傍梗、田傍,又像是这立体的湖泊漾出的一道道的波纹。我只能用巨大的水墨画来形容她;但是水墨画又哪有春水满溢的故乡的梯田那么美呢。何况,一块块田之间,有“田缺”把上面一块田的多余的水往下引流,于是又有了一条条白色的微型瀑布,挂在了梯田的各个角落。在田间的小路上行走,听得见各种不同花花的、淙淙的、汨汨的流水声,与布谷鸟的声音一起构成了故乡春天的动人的交响曲。
夏季,水稻秧苗茁壮成长,郁郁葱葱地,一片绿色,风一吹,掀起了绿色的波浪。
秋天,稻子快熟了,梯田变成了金黄色。站在山岭上往下望去,层层金黄稻浪,美不胜收。由于分属于不同的人家,田里因栽秧早晚不同,形成不同颜色:有的田已割过稻,稻杆子被扎成了“稻草人”,整齐地屹立在田中;有的田里稻子很黄了,而有的田里才六、七成黄,稻子才刚刚有点儿黄的话,从上向下望去,犹如黄金的液体向下浇注、流淌。秋后,稻桩子上长出了绿色的小苗子,或被勤劳的人家种上萝卜、油菜籽等等,梯田又逐步返青。有的种红花草(给牛吃或作绿肥用),次年二三月又是一片油菜花的灿灿金黄或是一片红花草的红红火火。所以说,一年四季,故乡的梯田总是不会单调的。
——故乡的梯田还有动态美或精神美。梯田是当地人民勤劳的象征,从开垦到维护,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人们在梯田上挥洒着勤劳的汗水,收获着丰收的喜悦。故乡的人们是梯田“美色”的绘画者、行为艺术的创作者。在这样美丽的背景下,那些在田间劳动、挥洒汗水的人们,便与大自然共同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了。光有梯田,不见得有多么美;梯田里融入了人的情感,才有这么美的。白天,人在梯田里劳动,就像画龙点睛一般,梯田顿时生动活泼起来。黄昏时,“遍地英雄下夕烟”,一切又复归于宁静。
故乡的梯田养活了故乡的人民——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他们在梯田上辛勤地劳作,收获了稻米、油菜籽等等,供给了他们物质的生活。故乡梯田的景色,也充实了他们的精神生活:如果夫妻间闹个什么不愉快的话,只要到田间地头走一走,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消失于无形了。我们那个小山村里有一对9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还能在田间地头散步,看来活过百岁没有问题。所以,我在想,家乡的人们一定要比我更加热爱应当这片与他们朝夕相伴的梯田的!
对于故乡的那好几片梯田,我是非常熟悉的:在上大学以前,我在每一条田埂上走过,在每一块田里戏耍或干过活:拾稻穗、割稻、栽秧、耘田……,在田埂或田傍上割草、放牛、挖葛根、采草药、拔竹笋、打节节蒿子(蕨菜)、打猪草、挖野菜、捞小鱼小虾、放鸭子、晚上为哥哥夹黄鳝时提一篮子松毛油
……当年搞大集体时,我曾经是一个割稻好手,在村里割稻的速度仅次于我小哥,有一天我一个人大半天就割了一亩三分田的稻子,腰都快断了,为我们家挣了近三个工分呢。
在梯田的衔接处,有好几条小路,我曾经走过无数遍,有的小路通向我小哥、姐姐、表哥的家,他们家住在半山腰上、梯田的最高层。每次回到家乡,我都要到熟悉的小路和田埂上去走一走,无比愉快地走了又走。
在异乡的梦里,我也常在这些梯田上飞翔。闭上眼睛,我就像长了翅膀或看球幕电影一样,可以在梯田的上空任意地遨游。
故乡的梯田啊!你,还记得一个小小少年的熟悉身影吗?
你曾经哺育了我的先人、我的乡亲和当年的我,你记载了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足印、幻想和梦,舔尝过我的汗水与鲜血,听过我的牧歌和朗朗的背书声,见证了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现在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现在,在冬季,你一定是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衰草、白茅做的衣服,很可能是一年中最不美的时候,或是人们远离你的时候。但你是我暂时熟睡的美人,熟睡时依然很美、很美,更不用说当你一觉醒来,美眼睁开时的倾国倾城了。春天,不就很快要来了吗?
我是时时刻刻都爱你、时时刻刻都很想念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