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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而至。最后的一盏灯，也熄了。冰冻惨淡的世界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惹得那最后一泓月也扯来一朵云挡着自己了。 黑子还走在归家的路上，这不知是他第几次走这条路了，也不知是第几次贪黑走这条路了。他的肩上，是一根麻绳，一根油亮的，打铁的麻绳。多少年来，他靠着这根绳，挨过了多少几近饿死，冻死的日子。他的前半生，指着这根绳过活，后半生，他也指着这根绳过活。以后的以后，他想，他的子孙也会靠它过活，那这根绳就是功臣，就是他的佛祖。那他就得供着它，把它伺候的好好的。他转了转黑亮亮的眼珠子，又想到，今黑到家了就把绳改下来，把它再刷一刷，破了的地方就再系一个疙瘩。黑子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继续往前走着。 到家后，黑子真的把绳改下来系疙瘩，一个，两个，三个，正正好好的三个大疙瘩，今天拉东西也正正好好的挣了三块钱。他猛然间想起来，那三块钱的大洋还在自己兜里叮叮咣咣的响，他终于记起走在路上听见的声响是什么。他把枯柴般的手摸向了衣兜，刚要看，实在是漆黑一片，他不舍得点油灯，便从犄角处站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星亮看着自己发亮的银大洋。“狗日的，”他骂了一句，他真的骂了一句，他终于发泄似的骂了一句。“老子拉了一天的活计，竟然还给我假宝贝儿，叫老子下半辈子怎么活呦！”他唉声叹气的。咒骂早已停止。他不想多费口舌了。他知道下半辈子还远，不用再发表感叹了。 乌漆麻黑的天把星亮也吞没了。 他躺下，在自己的破木床上想着，想着自己的假大洋，想着自己的麻绳，想着自己的下半辈子，他觉得，人活着，累啊。还不如个畜生，人为了吃它还得先供着它。他继续想想着自己的真大洋，想着自己的麻绳，想着自己的前半辈子，他觉得，人活着，苦啊。还不如死人，人为了不找麻烦还得供着它。他觉得人活着就是最没用的，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那个稚嫩的少年。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黑子，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大洋，现在，他只剩下黑子的名字和假大洋。他的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转了，这次，他想到了过去的日子，过去的愿望，过去的信念。 他突然明白了，人吧，活着就是为了那么一点信念，那么一点初心。但是，他又想，信念不能让人活着，不能让人过活下半辈子，不能给人麻绳。 但是，他决定了，他要选择信念，他可以不要麻绳，有了麻绳过得不如畜生，没了麻绳过得是个畜生，他宁愿当畜生吧。 第二天天刚亮，他又起来准备拉活，重复前一天做的事，他拿起麻绳，又放下了，两道水印把他脸上的土冲开了。麻绳毁了。他的饭碗没了。他终于挺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又轰的一声，倒下。 麻绳没了，他的饭碗没了，他没想信念，想到的是下半辈子，下半辈子没了，活着也像死了，他就这样，倒下了，倒在了麻绳旁边，那根让他昨晚系坏了的麻绳旁。 天，亮透了。院内一片寂静，院外一片热闹非凡。麻绳的裂痕处，破裂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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