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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江北大汉 2020-10-22

徽州有个许村,与其它乡村不一样的是:在这里,新居不多,老宅子不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里的老人们对儿女这样嘱咐:老宅在,家就在;家还在,不管出去多久,都还能回到这里。也因此,这里的老宅大院得到了较好的保护。在这里,超过百年的古旧建筑遍地都是。

事实上,绝不仅仅是徽州的许村,几乎全中国的老百姓,都对自家老宅怀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在我的家乡,长江入海口的那个小城,不少老年人任凭儿女怎么动员,就是不肯离开他们的老宅——虽说那些老宅拿今天的眼光来看,不够宽敞与明亮,也不够卫生与方便。在北京,有位出租车司机则告诉我,他们家住在景山公园边上,他宁可住在非常逼仄的大杂院里,而不愿离开那儿。什么原因?购房能力上的欠缺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家已经在那里住好几百年了——他们家是旗人,大致在清军入关的时候,就住那里了。

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对于许村的人们来说,能够走出去的,必定是读书读出去的,或者做生意做出去的。这样的人落户城市、落户他乡,一般而言,生活条件和生活质量绝不会差到哪里去。数十年的城市生活,也应该让他们熟悉和适应了城市,充分地享受到城市文明所带来的繁荣与便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最终还要回到故乡?这大概是因为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故土难离的因子在起作用——是家乡的天、家乡的地、家乡的水、家乡的树、家乡的人对他们的召唤。而这其中,老宅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

我迄今还记得我家那已经不复存在的老宅的模样:大门朝东,大门进里,一南一北,有两道二门;北面的那道二门北侧,则是后来我们家三代人居住的院子。院子很大,朝南一排屋的正中,是七架梁的堂屋,堂屋的左右是厢房。这三间屋至少有150岁了——它是我们家族在清朝末年发生动乱时,从苏州阊门避难到苏北,来到此地后从他人手中买下的。我的祖父、我的父亲都出生在此——若干年前拆迁,从厢房地板下,还起出过几只存放衣胞的陶罐,它们就有可能是他们的。在两边的厢房两侧,后来又接了两间房。据说,我就出生在最西边的那间房子里。这排房子前,有很大的天井,很大的竹园,还有葡萄架、花坛等等,这让我小时候生活在鸟语花香之中。

到前些年拆迁的时候,我们家这老宅已经相当老旧了,墙歪屋漏的;但是,它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没有褪色。而且,它经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为什么?因为它见证了我的成长,早已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

我同时相信,像徽州许村的那些村民,包括那些年轻时走出去、年老之时又回来的人,以及北京的那位出租车司机,他们对于老宅的留恋大概也与我十分相似:说到底,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拥有共同的文化传统。

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总是与具体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这其中就包括老宅。在我看来,对家怀有深深感情的人,必然是多情之人、有所牵挂之人、热爱生活之人、勇于承担之人。这样的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来说,恐怕是多多益善。所以,对于维系他们感情的那些东西,我们是不是该珍惜?即我们的城市和乡村,不只应该保护那些对于我们的国家和民族的宏观文化与历史有意义的东西,也应善待那些对于一个地方、村庄、家族乃至家庭的记忆和历史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老宅、家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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