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图：柳依依    “送郎当红军，纪律要严明……”我隐约看见公公面带笑容，哼着歌曲穿梭在人群中，突然身影就消失了。我扯着喉咙喊：“爸爸，爸……”喉咙却被异物堵着，喊不出声。我一时气急，用力一咳，连接几声咳嗽，把自己惊醒，才知是一场梦。打开手机，4点不到，最近生物钟好像设置好了这个点必须醒来。闭上眼睛，思绪万千，公公的笑容再次浮现，耳旁又响起公公浑厚熟悉的红歌声。 公公王基根1934年9月出生在浙江兰溪，他从小失去父亲，家境贫寒，不曾进过学堂。10岁开始随师傅学篾匠，因年龄小，对师傅要求的众多条规，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都做不到让师傅满意，经常挨打。年少的他，学的手艺在当地难以维持生计。他母亲卖了一张床铺，凑了路费，让他到江西自谋生路。 1954年，不满20岁的公公来到江西弋阳养路班工作，几年后认识了婆婆，两人结为伉俪，自此落户于江西。1959年调到横峰青板养路班。由于他工作积极肯干，为人忠厚，很快就担任了养路队队长。公公要求进步，被组织上考察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相继任横峰县公路段副段长，副书记。他乐于助人，有篾匠的手艺，空时就帮同事、邻居编一些生活、生产用具。他又是游泳能手，能潜在水中游上几十米再钻出水面。邻居物品掉入河中每次都被公公打捞上来。公公爱骑自行车，骑车技术相当好。他每年去岳母家拜年，自行车前面带两个小孩，婆婆背上背一个小孩坐在后面。婆婆娘家从青板到弋阳中畈70多里路，中途有条板凳宽的田埂路，胆小的行走都困难，他却不用下车，一车5人就能顺利通过。公公最爱的是唱歌，尤其钟爱红歌，有事没事嘴里都哼着曲。多才多艺的公公还会吹笛子、吹口琴。退休后，单位组织开会或参加集体活动，公公从没落下过，每次都哼着红歌前往。 公公只上了一年夜学，大都靠自学识得一些文化，他深知没文化寸步难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此，他教育子女要用功读书，读了书才能有出息，他重视子女的培养在单位人人皆知。7个子女中，4个女儿都高中毕业；3个儿子，2个大学，一个中专。  公公虽然十几岁就离开他母亲外出谋生，没有得到太多的母爱，但他非常关心孝顺母亲。找到工作后，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寄钱给母亲，并扶持他弟弟上学。尽管后来家里有7个子女要抚养，家庭再困难，也没有停止过给他母亲寄钱，直到他母亲去世。每年清明节前后，公公都要带上几个子女去老家扫墓。他说：“做人要懂得感恩，不能忘本，忘了祖宗”。对子女以及后辈的不孝言行他会当场制止、大声训斥，且绝不含糊。公公每次在街上碰到我年迈的外婆，都要热情地向外婆问好，有时还从口袋里掏钱塞给她老人家，又交代我老公：“外婆老了，要拿点钱给她用，老人家年纪大了，你们要多孝顺她”。 2011年3月，公公时常觉得胸闷，咳嗽不止，大姐小叔子带他去上饶检查，医生确诊为肺癌晚期。为了不让他担心，大家都都对他瞒了病情。老人家不能动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在市人民医院住了两个月后，他就吵着要回家，他说：“躺在医院久了更要得病，不如回去吃药，干活锻炼。”    出院后，他依然每天骑车出门买菜购物。一次，在街上，我碰见他迎面骑车过来，他看见我，迅速下了车，我惊讶地说：“爸爸，你这么大年纪，身体又不好，应该好好休息，怎么还骑车满街跑？”他笑笑：“骑车方便，又能锻炼身体，就是体力不及以前，上坡气喘。” 公公开始服上海某家医院的中药控制病情。儿子女婿每月轮流去上海帮他买中药。大姐二姐常给公公送来他爱吃的食品。在县医院工作的外甥三天两头跑来问长问短，询问病情。在上饶工作的两个小叔更是牵肠挂肚，每到周末就赶着回来看望公公。有了子女们的关心，加之公公乐观的心态，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这期间，我患病多年的母亲病重，在市人民医院住院，我忙于陪同母亲，就此有一些时间没去看望公公，直到母亲从杭州浙二医院回来住进了县医院。 一次大雨天，婆婆来电，说公公胸口疼得难受，老公在学校上课不能接电话。我放下手中工作，跑回娘家搬来母亲坐的轮椅。父亲和我舅舅知道了，主动前往一起帮忙，将公公扶上轮椅。公公手捂胸口、面色苍白，能看出他疼得厉害，但他没有呻吟。我和父亲推着轮椅，舅舅在一旁打伞，这时大姐夫也赶来了。我帮他办好住院手续，医生很快帮他挂上吊瓶，公公的呼吸紧促，看见我们一家为他忙碌，非常抱歉地笑笑说：“奇怪，有口痰总不上来，堵着胸口又好像堵住喉管。”我见状，坐在床沿，伸手不停地在他胸口抚摸，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有手到病除的魔力，把公公堵着的那口痰给他摸走。护士把氧气管插入他口中，公公急喘渐渐平稳。怕我累了，他朝我罢罢手，示意我停手休息。 公公靠在病床上，每天哼着小曲，面对病魔，积极乐观的心态感染了病室的病友，增添他们战胜病魔的信心，医生护士都鼓励病人向公公学习。 公公和我母亲同时住进了医院，在同一层楼，我每天两头来回跑，每次走到公公病房，他总说：“你还是去照顾你母亲吧，她只有你一个女儿在身边，我这里人多，不碍事，不用跑来跑去。”我外婆来看母亲，听说我公公病了，来到病房硬要塞给他200元钱，公公说什么也不肯要，跟我说：“她都近90岁了，我哪里能要她老人家的钱，要了她的钱，我心里不安。”  随着病情加重，公公再无力骑车。他时不时遗憾又无奈地自言自语：“再骑不到车啰。”公公怕我们因为他的身体影响工作，只让两个没上班的小姑子陪着。病痛难忍时，公公就在客厅来回打转，同时嘴里哼着他常挂在嘴边的红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几十首红歌，公公就这么一首一首地唱，歌声坚强有力，他这是用歌声来减轻病痛，用歌声与病魔抗争。医生诊断原本只能维持半年生命的公公已经维持了两年。 公公再也不能行走，只能躺在床上哼曲。累了就睡去，醒来又接着哼。 这天，公公精神好转，把子女们叫在床前，他喘着气，说话有些吃力，但思维清晰，他交代我们：“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母亲，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日后一定要把母亲的生活安排好。”婆婆听到这话，抱着公公的腿，摸着他冰凉的脚，喊着他的名字：“基根，我的基根哪……”她痛哭不止，三个儿子连连点头:“放心！我们会把妈妈照顾好的。”公公接着又交代我们：“我是党员，一定要火化，不要违反规定”。我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几个姑娘哭成了泪人。 两个妹妹泣不成声，忍住悲伤，扶着公公：“爸爸，我们不说了，我们唱歌。”他们三个依偎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合唱，公公吐字不清地开始唱起来：“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公公的歌声开始断断续续，吐字也越来越含糊，声音越来越弱，我们几个也跟着边哭边唱起来，一首接一首，唯恐歌声停了，公公的呼吸也停止，一时间，歌声哭声布满整个房间。 公公累了，闭上眼睛，2013年4月5日，清明节的第二天，公公在子女们的歌声中安详地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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