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动物凶猛，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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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也会歌唱》这本书，一直放在餐桌的下面，有时候，我就会拿出来读一篇，就这样，慢慢读完了。

今天在想一些关于北京的事情，想起以前给绿妖小说《北京小兽》写的书评，翻出来重读。我得承认我还是挺有理解力的，我发现绿妖今年出版的《少女哪吒》，其实还在追问《北京小兽》里提出的问题。而我前几年就捕捉到了。

很高兴的是，在绍兴南方书店做对话时，我发现绿妖有华丽丽的转身：和解、治愈、豁达、敞亮。

写作真是一种自我救赎。

另外，今天看到，今年诺奖的赔率，村上排第二，鲍勃迪伦也获提名。这两人我都喜欢，这个事情也挺赞的。

动物凶猛，夜色温柔

——关于绿妖长篇小说《北京小兽》

文/蔡朝阳

我并不了解李小路的生活，小说中展现的北漂生涯，对于我这样的浙江农村人来说，显然十分遥远。即便北京这个词，也跟我十分遥远，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除了小学课本告诉我们说要“我爱北京天安门”之外，基本没感觉到北京的吸引力，偶听人谈及，也遥远得像外星球。一个浙江农村的孩子，最远的想象力，可能只到达钱塘江。敝乡有位乡土作家，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在浦阳江上讨生活的鱼佬儿，该鱼佬儿的一生梦想，便是驾船直奔钱塘江，弄潮儿向潮头立。在我的童年乃至少年，最大的梦想与此庶几相似。当时喜欢的一本书，叫做《西湖民间故事》，断桥、白娘子、法海，就是最遥远与最美好的想象的尽头。没有可能，叫我们的思维溢出边界。

在《北京小兽》后记中，老周说：所有道路都通往北京。这可能仅就北京周边地区而言，对我来说，道路只通向杭州。因而高考完毕填写志愿，想也不想，把所有学校都填满了杭州。2004年，我在北京呆过一个月，基本上在宾馆里闭门不出，唯一去的景点，是地坛，为了寻找史铁生。有一晚跟朋友去了三里屯一个酒吧，歌手在唱流行歌曲，朋友问，会崔健吗，他说不会。后来，在小巷里走，我说，还是我来给你们唱吧，于是吼了几句鲍家街43号的《晚安北京》。其实，我能理解歌曲里青春生命的不安份，却未必能理解对北京的复杂情感。

读完《北京小兽》，我在想，那个我唯一的夜晚，唱着一首并不属于我的歌谣的夜晚，踯躅在同样不属于我的城市夜色中，那些人——李小路、夏永康、赵宏伟，他们又在做什么呢？是从一个酒局奔向另一个酒局吗？我不知道他们在哪一个角落里，或者纵酒狂欢，或者独自舔舐伤口。世界的奇妙就在于，很多年之后，外省青年，会与小说中的人物，在一个下午，从一本小说中相遇。世界毕竟很大，尚有各自容纳梦想、艰辛与血汗的空间，只是我与夏永康一样，都会人到中年。

但这个小说令我揪心的，不是外省青年人到中年，实在是大城市里面日日上演的死与生。职场像一个异星战场，名利场中动物凶猛。京城的青年们，看似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其实，哪种动物不曾到过濒临灭绝的边缘。我揪心的是，外省青年，梦想即便不在北京，也有过垂死挣扎，与那只小兽一样爪牙锐利和内心无助。这种心灵历程的认同无关北京还是杭州，而关乎我们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因而，在某一个下午，我在书中相遇的，是那些与我相似的不停追寻自我的灵魂。我只听到李小路不停地在追问：究竟想要什么，爱情？物质？形而上学？这样尖锐的痛感，也曾经在我的心里生出过，尖锐凸起，令人生疼。在我个体，我很感激终于人到中年，终于能在不断的时间流中，不断寻找乃至贴近自己。因而，整个小说最令我感慨的，是李小路最后的返回故乡。李小路撇下了斥巨资买下的期房，头也不回，用一种决绝的姿态回到家乡。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荒凉而伟大的家乡，始终怀抱着接纳游子的胸怀。叫我想起海子的诗歌：

村庄, 在五谷丰盛的村庄, 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 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但接下去的问题更为巨大：返回故乡之后呢，做一个隐士吗，还是舔舐伤口再度杀入战场？小说没有回答，因为这不是终点，返回故乡依然是这个过程中的一环。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白，异星战场的厮杀，并非李小路想要的生活。李小路知道什么是不要的，但她确切的知道，想要的是什么吗？小说到此告一段落。

因而，我将这个小说，看作一部心灵史，一部尚未完成的心灵史。这部心灵史，可能需要作家穷其一生来追寻，《北京小兽》作为第一本长篇，仅是绿妖到目前为止对自我寻找的一个阶段性总结。对于生命，我们的看法，是随着生命的进程不断改变的。谁不是在自己的命运中苦苦挣扎呢，渴望有一种力量自上方前来牵引，给我们强有力的提升。西哲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问题在于，永恒的女性，谁来引领你们？

幸好有北京的夜色温柔，我认同黄佟佟的描述，被绿妖的这几段深深打动。只有对北京有着敏感的爱的人，笔下的北京才会显得这么美：“可在北京住久的人也知道有另外一些日子，比如秋天，有那么几日，北京的天空蓝到发黑，走在那样的天空底下，人仿佛平白长高了几厘米，肺变阔了，抬抬脚就可以平地弹起一般。那样湛蓝如洗的天空，到了傍晚，会蜕变成另一种模糊而深的颜色，是珠宝的那种艳丽与含混，被云朵柔化之后，把天空变成一块巨大的宝石，珠光隐隐。”

这同样叫我想起海子的诗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就这样，李小路，一个县城青年，她游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在沦陷的县城与高高凸起的城市间，来回踯躅，不停地追寻，就像崔健的那句歌词：走过来，走过去，找不到根据地。

而我在键盘上敲击的时候，电脑里始终反复播放这首歌曲：

艾伦，

结婚吧，

不要吸毒，

钥匙在窗前的阳光下。

绿妖《北京小兽》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2-3 定价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