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每个人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徒手攀岩

每个人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徒手攀岩

文/蔡朝阳

记录片《徒手攀岩》里，最让我有所感触的，不是亚历克斯终于爬到了酋长岩的岩顶，而是在第一次打算徒手攀登酋长岩的时候，他爬到镜面部分，突然，想放弃了。于是，他就放弃了。

亚历克斯·霍诺德为了徒手攀登酋长岩，已经准备了好多年。这次随带纪录片团队，落地实行这个攀登计划，之前来到加州熟悉环境，又在酋长岩之下待了好久一段时间。攀登的那天，他四点钟就出发了，天还是黑的。但是等亚历克斯攀到145米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他决定放弃。于是他就放弃了，回到了自己的房车上。

这是整个记录片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片段。其实，我相信，这是亚历克斯无数次的放弃之中的一次而已。没有人天生是英雄，亚历克斯也不是天生神力。当他决定放弃，这个时候的软弱，特别动人。

很多次，我都说过，为什么喜欢蝙蝠侠。因为蝙蝠侠总是很软弱，他有很难越过的极限。而当他每一次战胜自己的软弱，迸发出超越自我的力量的时候，这种软弱就特别动人。就像这个徒手攀岩的亚历克斯。

很多人说，这个记录片，给了他们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想象。因为对我们这些普罗大众来说，日常生活就无非这般，上班打卡，下班吃鸡。而亚历克斯则超越了我们对于生活的想象。不能相信，就有这样的人，从事极限运动，每天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而我其实不这么认为。像攀岩之类的极限运动，固然很危险，但他们在进行这一项运动时，其实是很科学的。亚历克斯在徒手攀岩之前，做了详尽的考察。天气、温度、光照等，都在考虑之内。当然自己的技术，身体状况，是更重要的考虑。但即便科学，危险仍然存在，从影片中我们知道，有很多著名的攀岩运动员，最后都死于攀岩的意外。

然而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这才是《徒手攀岩》给我们的最重要的思考。

上班打卡，下班吃鸡，自然也不错，我爱这市井的日常生活。但有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总是缺少了一点什么。这个纪录片里，亚历克斯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提醒了我们这一点。

生命有限，你总要去做点什么。这是生而为人的意义感所赋予我们的对自我的思考。

我觉得，其实，每个人，只要有所追求，难免不像亚历克斯一样，都会去进行一场徒手攀岩。正如标题所言，每个人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徒手攀岩。无非是，亚历克斯徒手攀登酋长岩，在975米的绝壁，仅靠自身一人，别无帮助。而我们另外的人，也在攀爬自己各种各样的酋长岩，象征意义上的酋长岩，大多数时候，也是一样的，仅靠自己，别无帮助。

之所以对亚历克斯特别感兴趣，因为有两点。

第一点，亚历克斯对于攀岩的痴迷，这种痴迷，很接近于我对写作这件事的痴迷。作为一个很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人，2016年以来，我甚至觉得，写作是唯一一件我还可能搞得定的事。

第二点，之所以对亚历克斯第一次攀登的放弃特别有感触，因为我就是一个特别容易放弃的人。尽管喜欢写作，尽管觉得只有写作是有可能搞得定的事，但现在写出来的，跟放弃的之比，大概是1:3，我放弃的内容，恐怕有成文的3倍。

写作，往自己脸上贴金，跟徒手攀岩差近似之。

写作也是一件孤独的工作，没有人能够帮到你。亚历克斯一寸一寸往上攀，写作一个字一个字往上敲。

也没有人逼你去写，正如没有人逼着亚历克斯去攀岩。因为山在那里，所以攀岩。因为我想表达，所以写作。

而一个较长篇幅的作品，写到中途，那种疲累，恐怕跟徒手攀岩也有得一比。而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放弃的时候。

最后则是写出自己较为满意的作品，那种愉快，恐怕也接近于亚历克斯攀登到顶的快乐。

写作实在是一件苦役。正如徒手攀岩的痛苦。但每一次，之后获得的脑垂体分泌的奖励，又促使人们去进行下一次。所以才叫痛并快乐着。

写作是一件苦役，还因为没有止境。这一篇满意了，总希望下一篇更好，能写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新境界。一个人总会尝试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就像球王贝利的著名回答，你最精彩的进球是哪一个？贝利回答：下一个。攀岩也是。在纪录片中，亚历克斯攀完酋长岩，很高兴，于是记录片结束了。而我想的是，下一次，他又会挑战哪一座绝壁呢？

不过我总是想到亚历克斯放弃的那一次，他在145米高的镜面地带，孤独地呆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他会想些什么？这正如我，很多次，打开电脑要写个文，每次总是枯坐许久，2个小时，3个小时，最后看着空白的文档，默默关上电脑。这漫长的几个小时，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什么也不记得。

放弃，其实挺好的，证明你是一个凡人。亚历克斯也是一个凡人。甚至他的日常生活颠三倒四。住在车里，四海为家，很长时间穷得要命。现在呢，吃饭直接用锅和饭勺吃，连个像样的餐具都没有。他也有很多烦恼，比如童年给了他很大的阴影。当然也给了他攀岩的爱好。现在跟女朋友倒是相处不错，但记录片出来后，舆论纷纷，也有说她借亚历克斯上位的。

嗯，我要说的是，每个人都活在鸡毛蒜皮里，都活在狗血剧情里。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某一个瞬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超脱了所有的无力和匮乏，获得出离尘世的纯粹喜悦，就足以安慰一生的琐屑。

有一本流行书，书名叫做《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我很反对这个说法，要生存，完全不必偏执狂，甚至这本书误解了偏执狂。亚历克斯也完全不是这种偏执狂，而只是，他享受了这一段独属于他的艰难时光，获得了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的喜悦。仅此而已。

记录片的片尾曲特别好听，但我听不懂歌词。倒是想起了李宗盛的两首歌。

一首叫做《山丘》。越过山丘，看见了更高的山丘。

另一首叫做《凡人歌》。“你我皆凡人，活在尘世间”。但凡人，也有某一些闪光的瞬间，战胜了日常生活的贫乏。前几天，我跟朋友说了扎加洛夫斯基的诗，赞美这个残缺的世界。就是因为，无论如何，还有值得赞美的瞬间。比如江南桂花初开的凉爽夜晚，比如知道世界上还有亚历克斯这样的人的存在。也许能安慰你我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