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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了,好女不嫁二夫(童稚记事之一)

 新用户06174j8E 2020-10-23

童稚记事

(常常在群里聊童年,香果果也写起了她的童年,我心痒手痒,也写起来。朋友么,一块走呗,互相借鉴互相学习,也不失为一种提高自己的方式吧。)

高尔基有人生三部曲,我们都有啊。现在,卜玉霞写人生三部曲之一,《童稚记事》。要笑的同学们随便笑吧。你笑也好,哭也好,你夸也好,贬也罢,跟俺又能有多大关系呢?你夸我,我感谢你,我会当成鼓励,努力写下去。你贬我,我更要感谢你,我依然会当成鼓励,努力写好。当然,如果你不屑,我自然也会报之以不屑。

仿照香果果的文字,俺也写个序。

俺家也是农村的,以前很是自卑。总是怕这怕那,总是怕别人看不起自己。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喜欢在墙根底下走路。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童年,除了懵懂还是懵懂。我不知道快乐在哪里。每天疯玩,生闲气,笑的时候真不多。所以,我觉着我的童年应该是灰色的吧?

童年的我,总觉着是在尘埃里活着。童年留给我的阴影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不敢写出来。每次写真实的东西,就感觉是在折磨自己。

现在呢,我也想开了。就写吧,把自己湿漉漉的发霉的思想晒一晒,万一发点光,能照亮某些角落呢?

我的老家是河北一个叫做小营的村庄。那个村庄流传这一句话,“小营庄,两头洼,不死俩,就死仨。”这是一个多么残酷多么狠毒的预言!一想到我的村庄,我就会想起这句话,我就会想起我的奶奶。那么,我的《童稚记事》就从我奶奶开始吧。

《童稚记事》之一

奶奶说了,好女不嫁二夫

奶奶是我九岁那年死的。我说过,我生性愚钝即便是九岁了,依然懵懵懂懂。

那天,我睡觉醒来,发现炕上空空荡荡,我问我的母亲:“奶奶呢?”母亲不说话,我才想起来,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再不会跟我说话了,再不会跟我一块吃烙饼,再也不会吩咐我买这买那了。我想像别人一样,希望梦到奶奶。然而,三十年都过去了,奶奶竟然一次也没有在梦里出现过。是不是我太坏?奶奶不屑于出现?还是我浊气太重,让奶奶近不的我的身边呢?

据母亲讲,奶奶跟她说:“我把你这两个孩子照看大了,我就走啊。”

也是了,我跟哥哥都大了。我九岁,我哥哥十三岁。她兑现了诺言,撒手走了。

但是,我知道,我父亲说了,奶奶临死时候,还问父亲:“咋不给我治病了呢?我还想好好地活啊。”父亲说:“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实在是借不出来了啊。”父亲流着眼泪,泪水中的父亲,我见过好几次了。

奶奶死了,父亲他们就把奶奶盛放在家里头一个小黑柜子里头了。棺材?那么贵,又怎么能买的起呢?我记得盛放奶奶的小黑柜子就停放在我家的堂屋里。那是一个冬天,我穿了件小红花花的棉袄。我母亲还问过大妈:“给金霞穿这件衣裳行么?”大妈说:“没事的,大冬天的,不穿棉袄,穿什么呢?”

奶奶死的那天,一贯清冷的家里来了好多人。有扎花圈的,有抬棺木的,还有做饭的,烧火的,看热闹的,排着队等着哭的。我跟哥哥拼了命地哭,眼泪鼻涕一块流。母亲在一边跟人说:“你们都不会哭,要一边唱一边哭!别这样哭了,人家笑话!”

我努力止住哭声,胸脯兀自一鼓一鼓,抽噎个不住。

奶奶死了,关于奶奶的记忆,太过飘渺。

奶奶说过,好女不嫁二夫,掷地有声!但我却想,这声音,有瓷器坠到水泥地上的声音响么?

奶娘的娘家在尖角村。离我家三里地。奶奶姓赵,叫赵什么荣。不知道是赵丽荣呢还是赵国荣。想来,奶奶的娘家定是了得,不然像奶奶那个岁数的人,该是叫卜氏,或者卜赵氏,而不是赵什么荣的啊。

奶奶嫁给了爷爷。关于爷爷记忆,我几乎没有。据说,奶奶生完父亲没几天,爷爷就死了。守寡的奶奶一守就守了整整四十八年。四十八年啊,人生有几个四十八年呢?奶奶说了,好女不嫁二夫。奶奶自然就是好女了。可惜,没有人给她发个贞节牌坊,那个时候,是一九八三年,距离解放可是好多年了的啊。然而,虽然没有人给奶奶发贞洁牌坊,可是,奶奶却一直抱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贞节牌坊,这一抱,就报了一辈子。奶奶死的那年,是73岁,在农村,7384,这些岁数都是砍。奶奶连第一个砍都没有躲过去,就撒手人寰了,更何况,是别的砍呢?

奶奶喜欢睡觉。晴天白日的,我的父母去地里头做活了,奶娘就睡觉。我很喜欢看奶奶睡觉的样子。她有时躺着睡,有时坐着睡。奶奶睡熟了的时候,会把嘴巴张开,张开,还会把舌头吐出来。我惊讶地看着,看着,一直奇怪,为什么奶奶睡觉会是这个样子呢?后来听个相声,就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在奶奶睡觉的时候,捡一条小鱼塞到她的嘴里头。啊,这鱼要是放到奶奶的嘴里头,那我家的猫会跑到奶奶的嘴里抢鱼么?那猫去抢鱼的时候,奶奶肯定就醒了。然而,当我想这些的时候,奶娘已经是去世很多年了。

奶奶有一双三寸的小脚。爹说,那双小脚,他量过,正好一採长。一採有多长呢?就是把大拇哥跟食指张开的长度,父亲说他亲自量过的。

奶奶常常颠了这一採长的三寸金莲站在炉子边给我烙饼。奶奶也常常牵了我的手,一颠一颠地领我去村南头买灌肠。隐隐约约,我记得,奶奶给我穿衣服,给我喂饭。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蓝色的小铁皮碗。我的蓝色的小铁碗专门属于我,是任何人都不可以用的,包括哥哥。

我还有一副银镯子,我哥哥也有。但是,后来不知让谁给撸走了。我家里头原来是富农,家里有三十亩地,还雇过一个长工。后来,解放了,奶奶让村里批斗。批斗完了,奶奶就披着一身月光回家。有次,奶奶回家路上,三寸金莲的小脚一歪,就摔了一跤。摔了一跤的奶奶,手碰触到黏黏软软的东西,还发着恶臭的味道。借着月光,奶娘仔细看。呀,是鸡屎,是刚刚拉下的稀鸡屎啊!“这个没爹的哟!”奶奶愤愤地骂。这话让跟踪奶奶的人给听了去。据说,有人问批斗奶奶的人:“你当真是没有爹么?”批斗奶奶的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也幸亏那人没有爹,不然,奶奶可是有苦受的了。

其实,奶奶没有受到狠狠批斗,跟三个贫农姑姑尤其是三姑姑有很大的关系。那个时候,三个姑姑业已出嫁。守寡的奶奶受到他们的照顾,很自然的,这孤儿寡母的,就不被作为批斗对象了。

话题扯远了。

奶奶死后的前几年,我的三姑姑总是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纸钱,领上我跟母亲给奶奶烧纸。每每这个时候,姑姑就让我站在一边,等我直直地站好了,姑姑就一边将纸钱点燃,一边就唱开了。

 “我的——个——妈啊——啊——······”那声音是悲悲切切、悠扬婉转,在风里却是很快就消失了。

不是说,女悲哭男悲唱的么?怎么整个就反了呢?

奶奶死了,我的童年却还没有结束。我的生活里头缺是再没有奶奶了。除了上几次坟之外,我跟奶奶再没有交集,即便是在梦里。现在,奶奶的坟茔恐怕是都找不到了吧。然而奶奶的那句“好女不嫁二夫”,却是牢牢地印在我脑海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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