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玉霞散文||为母亲编织

 

  

我的母亲一点都不优秀。曾经，很长时间，我羞于提起她。

她不像别的母亲那样，做得一手好饭菜，做得一手好针线。甚至，她连最起码自理能力都很差劲。她甚至没有天天洗脸，天天刷牙的习惯。她不会收拾家务，家里常常一团糟。她也不会捯饬自己，常常是灰头土脸的。

记得很小的时候，村里有收羊奶的人。按月计酬，也能挣点零花钱。恰好，我家里有一头奶山羊。母亲很高兴有了个来钱的道了。于是，那天早晨，挤了羊奶，早早地捧着羊奶出了门。

太阳出来的时候，母亲哭丧着脸回来了。我看都没看她，只听地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人家不要她的羊奶。

我说：“为啥不要？”

“人家嫌羊奶不干净。”

第二天，她又去，回来的时候还是叨叨咕咕：“我的罐头瓶洗的干干净净的，人家就是不要我的。”

我气咻咻地说：“自己穿的不干净，不洗脸，衣服也脏，头也没梳好，人家要你的才怪。”

她不说话，套上牲口下地了。

我以为她受到了这样的羞辱，应该会变了，然而，没有。

我心里很难过，为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我心里窃喜，为能躲开这样的一个母亲，为能离开这样一个脏乱不堪的家。

宿舍八个人，大家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想家是难免的。唯独我，却庆幸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中秋节那天晚上，女孩子们都给家里打电话，我也打了一个。家里没有钱安电话，我把电话打到了邻居家里。

然而，我是失望的。我等了很久，才听到母亲用不耐烦的声调说：“有啥事啊？你赶紧说，我还得跑回家烧火做饭呢。”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说，：“没事。”电话真的就给挂掉了。我失落地走回宿舍，发誓再也不给家里打电话。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不知怎么回事，宿舍里的女孩子都拿起了毛线针，开始了各种式样的编织。看着她们灵巧地翘起小手指，眼神上下地穿梭，那种幸福模样，我就有些心动了。编织的世界该一定藏着幸福呢。我于是就想给自己织一件毛裤。

母亲是不会织毛裤的。高中时，我刚刚学会编织，于是把家里的旧毛线拆了，洗了，又重新织了一件。毛衣很难看，有个地方还少了几针，根本没法穿。我准备把毛衣扔了，没想到，母亲倒是欢天喜地的穿上了。并且，逢人就说是我织的。大家免不了几句奉承的话，她呢，总是笑着，脸上很是幸福很是陶醉。

我开始了我的工程，跟宿舍的其他女孩子一样。眼中满满的憧憬，满满的幸福。这个时候，有人过来问我：“给谁织呢？这么认真！”我愣怔了一下，随口说道：“给我妈妈织一条毛裤。”这个人立刻就显出了惊讶的模样：“呀，你真了不起，别人都是给男朋友织的，就你一个是给母亲织的！”

我顿时羞愧起来。我的母亲，我一直把她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卑微的，不起眼的。她总是被村里人瞧不起，而我，也总是以她为耻，从不跟人提起。自从父亲生病不能下地做活之后，她更是每天早起贪黑，地里家里连轴转地跑。不仅照顾年迈的父亲，照顾家里的牛、羊，还要照顾我，照顾不争气的哥哥。不仅承受村里人的白眼，还要承受不懂事的我的厌恶。姥姥去世的早，姥爷重男轻女，眼里只有舅舅。她唯一的亲姐姐竟然也是看不起她。这么多年，姐俩个也不来往，也不说话。每次去姥姥家，收拾碗筷的事情总是姨姨指挥了母亲做。想到这些，我心里难受起来。母亲一天学校也不曾进去过。她的见识，她心中所想，一定是鲁迅笔下的微不足道的四角天空了。她性子直，不会说话。脑筋也不灵光，很多日常知识道理她也不大懂。为此，她常常受到街坊邻居的嘲笑。然而，这些，她似乎统统都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心地伺候着父亲，照顾着哥哥和我，照顾着家里的那些牛羊，照顾着地里的那些庄稼。

编织的时间很是漫长，寒假来了，我也没有完工。

寒假回家，去村中叔叔家做客。叔叔一边引我进屋，一边说着我的母亲。

“你妈啊，真是的。前一阵子来，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啥来。后来，我让她慢慢说，她才说是想给你织一件毛裤，又不会织。”

我赶紧说：“不用的，我自己会织。”

“嗯，你妈想让你婶子织，你婶子身体不好，哪有空啊？”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母亲，以后尽量少求人。也许母亲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啥也不会，而我啥都能做。

那件毛裤终于完工了。在暑假，我回家，把毛裤拿给她看。她欢喜地不说话，那么热的三伏天，她就穿上毛裤，在土炕上转来转去，还问我好看不好看。我只好使劲点着头，说好看。

那件毛裤只用了一斤毛线，颜色是浅灰色的，半粗。直到今天，我依然能记得母亲在那个三伏天的傍晚，穿着我织就的毛裤在我家的土炕上，转着圈。迟迟不肯脱下。是三伏天啊，很热很热的三伏天的傍晚。而我，穿了白的裙，扇着扇子，在一旁看着她。家里的墙，裸露着沙，闪着橘黄色的光。

后来，我又学会了编织拖鞋。用很好的线。我把编的很好看的鞋送给老公的姥姥穿。把编的不是太好的鞋送给母亲穿。后来，我婆婆跟我说，编的不好，以后不要送人啦。而当我回到老家，听街坊邻居说，母亲天天穿着我编织的拖鞋，甚至下地也要穿着。她逢人就说，这是闺女给我织的。想到这些，我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写作很久了，我写很多陌生的人，陌生的事，直到今天，我才写到我的母亲。我流着眼泪，打下这些字。我知道，这事情，我的傻母亲永远都不知道。而我，也不会说与她听。她永远都不晓得母亲节这个节日。就像当年，她不明白还有一个中秋节一样。

天下的母亲，不是个个都是优秀的。天下的母亲，也不是个个都会做母亲的。母亲也有缺点。生活中的母亲，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子女。

后记：此篇是旧文，我整理邮箱才发现，还有几个错别字。改了，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