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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玉霞纪实散文)

 新用户06174j8E 2020-10-23

  原创10783字)

/卜玉霞

                    (一)

离我家最近的车站是三里地之外的汽车车站了。

其实,那只是一个路的拐角,那些长的短的汽车就停在商店饭店的门口,灰扑扑的,像人人喊打的土耗子。

那个车站,对于我来说,是有悲有喜的。

    第一次从那里坐车到昌黎县城,是父亲领了我看眼睛。依稀记得父亲领着我,我从那里上车。看完了眼睛,我又从县城坐到那里下车。车站到我家的三里地,我们父女两个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在农村,我们习惯了用脚步丈量土地。所以,我们农村人都长了一双硕大无比的大脚板。

1997年,我考上了张家口师专。那年考中的还有同学冯海勇跟王艳辉。我们三个约好,一起走。海勇的父亲送他到张家口,艳辉的父亲送他到昌黎。然后,我二表姐就发愁说,金霞,谁送呢?

姑姑瞪了二表姐一眼,再没有说话。

母亲买了鱼,要给我临行前吃。母亲把那顿鱼选择在了早上吃。结果,鱼刚刚出锅,时间还不到六点,我姑姑就到了。姑姑那个时候快七十岁了,她家离我家差不多有五里地。然,姑姑还是背着鼓鼓的包裹在天刚刚放亮就赶来了。我说,车票是下午四点的,也不用着急啊。姑姑说,不着急能行?人家冯海勇早就去了。

那顿早饭我没吃好,因为是鱼,而吃鱼是个细嚼慢咽的活。我只是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姑姑给我拿了很多东西,包括煮熟的咸鸡蛋,还有治疗感冒的药品。姑姑又嘱咐我说,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别跟人攀比。

我答应着。姑姑又嘱咐我,要跟同学们处好关系,别吵架,别生气,互相让着点。

从我家到新集三里地,我的姑姑,母亲还有我的哥哥送我。那个时候,我从新集市场上买了一个大红色的旅行箱。我哥哥肩膀上背着,可能是因为箱子太重了,那个背带竟然坏了。然后,哥哥就提着箱子。

我们一路走的匆忙,一路无话。

到了新集车站,有一辆车,似乎专门在等我。我看到冯海勇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他说,王艳辉已经走了,我们再晚一会,他也会走了。我说,你走了,我们在昌黎车站集合就是了。那会,没有电话,连呼机也没有。

我跟冯海勇介绍说,这是我姑姑。然后,冯海勇就说,哦,我,我叫大妈吧?我没说话。我姑姑说,叫啥都行。我母亲也说,两个大妈。我心里有点不高兴,用眼神制止我母亲讲话。我那个时候,自尊心很强,我怕别人笑话我母亲,笑话我。

我该上车了,我姑姑没有嘱咐我,而是拽着我的胳膊,叮嘱冯海勇说,金霞迷糊,她上车下车的时候,你们扶着点。

车启动了,我看到姑姑,母亲还有哥哥三个人看着我,一动不动。我看到他们三个人的颜色是灰的,跟灰的尘灰的天空融在一起。

关于离别,我从来没有掉过眼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冷血动物,我想,应该不是吧,至少,我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我就想哭。

我写过很多很多文字,大多数是经过伪装了的。后来,我想,没什么需要伪装的,写作就是要写心灵深处的句子。消费贫穷也好,释放心灵也好,反正,我要写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

                        (二)

我每次上学,后来到唐山工作,再后来嫁到张家口,我都要从新集车站上车。你知道,我从家里到新集车站都是怎么去的么?

我步行走过。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我母亲陪着我。哦,第一次上学,还有我姑姑跟哥哥。我步行的时候,有时候是从村子走到施家坨那,然后等一辆过路的车把我捎到新集。有时候,是从家里直接走小路到新集。

我从小是霸道惯了的。我想,农村中的父母总是偏爱家中最小的孩子吧。家中好吃的总是先可着我。而窝平时也是说一不二,娇惯坏了的。

有时候,我就不想走路了。我就骑了我的自行车到新集去,然后,把自行车放在新集一个开饭店的远方亲戚家。而我的母亲,就扯了一双脚板,再把车子推回来。母亲不会骑车,只好推。母亲习惯了走路,她因为个子矮小,脚板当然也没有我的大。母亲穿三十六号的鞋,我想,这相对于她的一米五左右的个子算是大脚板了吧?母亲整整比我矮一个头还多,我们俩站在一起,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们是母女的,这实在是奇怪的很。

上大二那年,我决定在昌黎县城的一个亲戚家住一阵子,准备学习电脑。我母亲陪着我,在亲戚家吃了一顿饭。在亲戚家,亲戚里头的一个表姐就跟我母亲说,二姨啊,你说来我们家,你也没有来,我们可是到车站接了好几次呢!我听了这话,心想,这整个是胡诌。接人还有被接的人不知道的么?然而,母亲似乎就往心里去了。真的以为人家对她实在好,真的就以为人家巴巴地在车站接了她。以至于后来,每次放寒假或者暑假,她就谴了父亲跟她去新集接我。而父亲也听话,没事了就一遍一遍赶着牛车在新集车站等。这些事儿其实是车站那个卖水果的阿姨告诉我的。

有一年冬天,寒假回来,那个卖水果的阿姨跟我说,啊哟,人家你爹你妈天天在这里接你。一直等啊,等到日头没。我说,你闺女打电话了么?你妈说,没有。我就说,没打电话就是今天来不了,快回去吧。你爹你妈才回家啊。

我微微笑着不说话。心里头想着,真是蠢透了,我每次回家不都是给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几号几点回么?还这般地没主见。更可气的是,有一天,我的的确确是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几号的车。然,那天车误点了,他们一直等到太阳没了,黑夜来了,然后,父亲赶着牛车竟然回家了。母亲也要走,卖水果的阿姨说,你闺女不是打电话说今天来么?既然打电话那就肯定来,你再等等看吧。于是,母亲就让父亲先回,她一个人在那里等。我提了那个大大沉沉的红色箱子,不想提。于是,那个红色箱子就由娇小的母亲提着。那天,我们没敢走小路,我们走的是大路,从新集到施家坨到我们小营儿。那一路,足足有五里路。然,娇小的母亲,却是高高兴兴的。

那个时候,总是觉着父母好丢人好丢人的。我觉得他们真是蠢透了。我真是不懂事啊。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非常非常的难过。

                      (三)

依稀记得,有年寒假,火车又晚点了。我已经习惯了没人接站的生活。是我告诉父母以后不要接站了。我的父亲跟母亲以及哥哥是文盲,不仅不识字,也不识钟表。并且,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他们丢人,嫌弃他们让我丢了脸,给我脸上抹了灰。当然,我也有心疼他们的意思。

那个时候,我跟冯海勇还有王艳辉三个人一起回来。冯海勇说,要去给奶奶买点水果。我也正有此意。那个时候,车站的水果摊已经撤走了。所幸的是,车站不远处有一个水果店。我们三个人就进去了。那个水果店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热情地不得了。他一边跟我们聊天,一边给我们介绍各种水果。他还让我们尝这个,品那个,又是打折,又是减价,称的时候,秤杆高的不得了。最后,我们都买好了,可是,每个人那么一大包水果,怎么弄回去呢?这个时候,中年男人又给我们三个人找了三个纤维袋子,装好。东西是装好了,王艳辉打过电话,说一会有人来接。可是,我是没有人接的,冯海勇家里家里也没有可以接他的人。热情的中年男子非常爽朗地说,我这里正好有两辆自行车,就借给你们,一人一辆。哪天你们到新集赶集,捎过来就好了。

我们都很高兴。中年男人又帮我们把盛了水果的袋子绑在车子上。

回来的路上,我说,这个人,做生意真是精!冯海勇说,我心里一直都念叨这句话呢,你倒是给说出来了。

后来,我们默默地骑车。夜风徐徐吹来,有一股潮潮的海的味道。到拐弯的时候,冯海勇问我,你一个人能行吧?我说行的。然后冯海勇就往前走。我说,这大晚上的,我一个女的,你也不懂送送我。冯海勇似乎是吃了一惊,我赶紧就说,跟你开玩笑的,我一个人没事。

冯海勇走远了,我一个人就乘着夜色走那块没有人的路。那段路两遍绿柳婆娑,玉米在黑天了也是黑乎乎的。

我们村头有一座小桥,过了小桥,路北就有一片坟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我正害怕呢,路过那里的时候,那袋子竟然就从车子上掉了下来。我越发地害怕了。手忙脚乱地把袋子弄好,又捆不好,就只好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扶着袋子。脑袋里总是觉得后头有什么东西跟着,可是,又不敢回头。这样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子里。

到了村里后,我还要找一个叫做田永丰的小卖部作为参照物。等我过了田永丰小卖部,就往北走,然后,我就找我每次回家当做参照物的小桥。可是啊,那个小桥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小桥,给谁用土盖住了,桥下的坑也填平了。)我急坏了,就一直找一直找。找不到,我吓得只掉眼泪。在夜色中,我犹犹豫豫,一会往北走,一会往南走,可就是找不到小桥。北边再没有路了,我才看到有个人影。我赶紧叫住,问他,沈广利小卖部怎么走。

我们村子一共也没几个小卖部。而我一旦找到了沈广利小卖部,我就能找到我家。因为我家跟沈广利小卖部只隔着一条土路。

那个人上下打量着我,说,你不是金霞么?我眼泪流的更欢了,抽抽搭搭地说,我在路上,就村头路过那块坟地的时候,袋子掉了,我害怕了。然后,就迷路了。

那个人说,你别害怕,来,你跟着我走,我送你到家去。

我问那个人,我该称呼她什么。她说,叫我婶儿就行了。

我终于到了家。我母亲出来了。婶儿似乎有什么事情,忙不迭地回去了。

我哭着跟母亲诉说遭遇。母亲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竟然就说,你爹也常常迷路。你爹是在尹家窑那个地方,总是迷路。天,这迷路也要遗传么?

(四)

也许,上天注定了我是个有太多故事的人。我跟车站,我跟火车,只要我去过的地方,总是会有不同常人的故事。

那天下了雨,我依然是骑了车子到达车站,然后把车子放在远方亲戚那里。

很快,我就上了一辆车。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我稍微有点不快。然,很快就平静下来。

因为是下雨,出门的人极少。我问那个司机,这么长时间了,就我一个人,你倒是走还是不走呢。

就走啊,司机师傅说道。

还真是说话算话的。司机师傅启动汽车引擎,走了。

也不知为什么,那天,我的话特别多。司机师傅的话也特别多。两个人竟然谈的很投机。

通过交谈,我知道他的家就在我们邻村的西赵。他当然也知道我们的村了。彼此说说对方村子里熟悉的人。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聊起情人的事来了。

司机师傅说,他是有情人哒。我也吹牛说,我也有啦。然后,俩人说情人如何如何,对待情人又是如何如何。我当初好像是大二吧,胆子也是大,啥也敢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司机师傅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抓起我的胳膊,用手拧了一下我的露着的白球衣的袖子,白球衣浸了水,一拧就滴吧水。看,这多湿!他叹道。我不大高兴,因为,我的白球衣经过他的黑爪子那么一拧,几道黑印子清晰可见。我撅起了嘴巴,皱着眉,白着眼,嘟着嘴。

他倒是笑了。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呢,司机师傅竟然开着车就倏地在我左边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有点蒙圈,感觉极度地不真实。然而,我竟然没有发怒。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自己竟然没有发怒!其实,我现在也想,为什么要发怒呢?他不过是亲了我一下下脸蛋而已!再说,那个司机师傅长得也不算丑!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我要去买票了。司机师傅说,你买票,我可以给你看包。我说,啊?好。然后,我就下车了。然后,我就排队买票。队伍不算长,也不算短。我很快就买了票,回头找那个司机师傅,那师傅还在原地等我。

看到我,他就笑:你这个人真是实在,你就不怕我把你箱子拎走?

我觉得好生奇怪,一个司机,拿一个大学生的包做什么?再说,谁会往包里放贵重东西呢?我于是就说道,有啥好怕的?嗯,我又补充道,你要是敢把我的包给我拎走,我拼上小命也跟你没完!

司机师傅就哈哈笑了。

那个司机师傅,我记得他告诉了我姓名和电话。然,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五)

昌黎车站是个极小极小的车站。只有最慢的慢车才肯在这里停留。

第一次出远门,我们三个(我、冯海勇还有王艳辉)早早就来到了车站。我们一同去张家口师专上学的还有两外两个人。一个女孩,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另一个叫做徐云龙。徐云龙跟王艳辉的父亲见我们这里有大人相送,就很放心地走了。这下,我们一行人有两个父亲,五个学生。那个小女孩的父亲村步不离小女孩,好像他一离开,小女孩就给人抢走似的。

昌黎的汽车站跟火车站是挨着的。我们先在汽车站等着。冯海勇的父亲是一个电工,走南闯北,见过很大的世面。我总是瞪大了眼睛,支楞着耳朵,看他的举动,听他说的每一句话。脑袋里也不断地思考他那么做的目的,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一些重要的人生经验。(后来,我跟冯海勇发生点事情,可能是我自卑的厉害了,我总是就觉着冯海勇对我相当的冷淡。冯海勇、王艳辉、我们三个一直一块上学回家。冯海勇竟然有一次当着我的面跟王艳辉说,艳辉,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吧?我觉得他说这话也不是不可以,而是说这话应该避开我。然,他没有,这不是把我当成空气了么?我很不高兴,我得质问一下他,为什么对我这般冷淡呢?我就准备给冯海勇写一封信。然,写了个开头,就没下文了。后来宿舍的同学看到,问我,你是不是对冯海勇赶兴趣了?我说没有。之后,我想了想说道,我对他父亲挺赶兴趣的。对方就笑,我想说,此兴趣非彼兴趣啊!)

汽车站里来了个乞丐,他伸出手跟我要钱。我看到他眼睛里祈求的眼神,就赶紧从衣兜里找了五毛钱给他。乞丐走后,又有一个我看上去很和善的人跟我搭讪。那人问我,是学生么?我说是。那人又问,哪里的大学?学费几多?我一一回答。之后,那个人走后,冯海勇的父亲小声跟我说,出门在外,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也别理那些乞丐。要是有人问你出门做啥,你不能说自己是学生,要说打工的。我明白了,出门在外,要时刻防着贼人。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准,乞丐这边要着钱,旁边就有人撞你一下把你钱包给撞走了。我使劲点头,表示认可。

我也确实留心了自己周围,看看是不是有可疑的人尾随了我。我转来转去,转去转来,总是看见一个年轻人,他也是转来转去,转去转来。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中午的时候,那人买来了啤酒和小吃,就在车站自己吃起来。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自言自语,他说道,什么时候到又不知道,又不敢出去吃,在这就将就着吃一顿吧!我恍然明白,这个年轻的男人是来接他女朋友的。只有接女朋友,并且是没有确定关系的女朋友才会这般小心翼翼。我不仅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好笑了。

(六)

我对昌黎火车站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的。那里发生的故事,总是让我回味无穷。

就拿乞丐来说吧,也特别有趣。

十多年前,那里有一个老年乞丐。差不多有七十来岁,那个乞丐是个盲人。他就那么左手拄一根棍子,右手拿一根竹竿。拄棍子的左手上还举着一块钱票子。他从坐在座位上的旅客面前走过去。他会用竹竿轻轻敲击地面,一直敲击到你的脚边。如果他感觉到有人的气息的时候,他就开始唱:

亲爱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大爹大妈,祝你们出门愉快一路平安。我一个瞎子,看不见,摸得着,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给我一块两块,让我好好过生活·····

他唱的也不好听,然只要你不给他钱,或者只要你不离开,他就一直唱下去,唱下去。我亲眼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硬是等着他唱完之后,才把老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钱票子塞到他手里。

老年乞丐可能有个同伙,抑或有个孙女。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老女人,胖胖的,一脸的黑的横肉不说,脸上还有两个很的的瘤子,瘤子上海各自竖着两根粗粗的黑毛。老年乞丐敲击着竹竿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从袋子里掏出两颗鸡蛋,说道,饿了吧?我不给你钱,这两颗鸡蛋你拿下吧。老年乞丐感激地笑着,又往别处敲击去了。

真是可怜啊!我不知道这个胖女人跟谁说话呢。

人老了,也没个人陪。自己又瞎,又没有手艺。你看有的瞎子,会算两卦,也能养活自己。可是他呢?也只有这么着厚了脸皮要饭了。可是咋整?前天呢,还哇哇地哭。难啊,难啊。说完,胖女人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

我还见过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老乞丐身边撒娇。老乞丐给她了几块钱,一会,女孩就拿来了一袋热乎乎的包子。老乞丐跟漂亮的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走出了车站候车室。那一幕,我印象极为深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后来,昌黎火车站长条椅子换成了银白色铁皮的椅子。靠背很高,坐上去很凉。说也怪,自换上银白色的凉铁皮椅子后,就再没见过那个老年乞丐。想来是工作人员下了力度,不允许乞丐影响了车站的站容吧。

(七)

昌黎车站还算的上整洁。

墙上贴有曹操《观沧海》的诗词壁画,壁画是用瓷砖垒住的。毛泽东有诗词曰,魏武挥鞭有奇篇,指的就是这篇《观沧海》。我想,曹操的《观沧海》,也算是昌黎的一个名片了。

昌黎车站有供开水的地方。车站的柜台上摆着很多用贝壳做成的装饰品。我就曾经买过一对企鹅,一对鸳鸯。那个时候,那东西很便宜,十几块钱。

车站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人,也有专门执勤的警察。然,即便如此,一些不文明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

我碰到过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俩人就在椅子上亲热。那个女的在椅子上坐了,男的横躺在椅子上,(那个时候,火车站的椅子还是长的木靠椅。)脑袋就放在女人的怀里。我努力不去看他们,然而,眼睛不看,心里却是想着。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男的的手直伸到女人的衣服里去,接着,脑袋也伸到了女人的衣服里去。女人咯咯咯地笑,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刺耳。

我还碰到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年轻的小哥抽烟,这时候,执勤的警察走过来,说道,抽烟,罚钱十元!然后就开票撕票,等着年轻人掏钱。年轻人看都不看那个警察,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后来警察威胁道,你倒是给不给?火车站是不允许抽烟的!年轻人把烟掐灭了,扭过脸去不理他。警察走了的时候,年轻人说道,自己家了,还跟我来这一套!后来警察又来了,这次换了个嘴脸,说,兄弟,还是交了罚款吧。不然,我怎么管别人呢?年轻人还是不理他。这个时候,好像是年轻人的那趟火车到站了,年轻人仰着脖子高傲地走了。那个警察就低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我心里想,真是厉害,这个年轻人。若是不在昌黎火车站,他还敢这么嚣张么?或许,他连烟都不敢点了吧?

火车站经过整顿,乞丐是不见了。然,还有些乞丐,他们会趁你排队的时候,骚扰你。有些乞丐很可怜,是真乞丐,有些就是好吃懒做了。

有一次,我排队买票,就在那个售票口,有个穿的很体面的年轻人,凑到你跟前说,给我两块钱。我看了他一眼,皱皱眉头,没理他。我买了票之后,这个年轻人依然是跟这个要钱,跟那个要钱。不要钱的时候,年轻人就快活地唱跑了调子的歌。我看到没有一个人给他钱的。

后来,我在张家口站,在天津站,在北京站也碰到很多的乞丐。每个乞丐有每个乞丐的特点。然,那些乞丐都不如昌黎车站的那个老年乞丐可怜。

(八)

可能是我去的地方太少,眼界比较狭窄。在我见到的车站当中,我一直觉着天津车站是最好的。后来,经过改修的北京站也好多了,然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天津站。因为,天津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可以有两层的车站。

车站经过整顿之后,车站的候车室里头就再也见不到职业乞丐了。然总是有一两个穿着体面的人跟你行乞。

就有几个打扮的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在天津车站跟我要过钱。

那是两个多么漂亮的小女孩啊。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深红色的缀有花朵的连衣裙,小女孩嘴巴甜甜的,说话脆脆的。她说,阿姨,给钱。我当时心情很好,正在吃着果冻。我顺手扔给她两个果冻。小女孩高高兴兴地就转向别的目标去了。我突然有一种给人欺骗了的感觉。我的火车到站了,我站起来,心里还想着那个小女孩。

这个时候,又一个小女孩,几乎跟刚才的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只是发型不大一样。刚才的那个小女孩是梳着羊角辫,而这个是短发头。

阿姨,给两个钱。

我迟疑着,然,令我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在了我面前。小女孩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下子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气呼呼地说道,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女孩可能是被我吓坏了,站起来就跑。我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

在张家口站我也碰到过一个拄着很粗很粗的棍子的人跟我要钱。那是一个粗胖的中年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说,大姐,给我两个零钱。我跟他说,我没有零钱。然后,我就离开那个位置。结果,那个粗胖的中年人竟然尾随了我。那天,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先生。我赶紧坐到先生身边去。旁边一个陌生人开始训斥那个粗胖的中年人了。先生也站起来,扶了我的肩膀,怒目那个拄着棍子的粗胖中年人。我手抚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先生说,这么年轻,干点啥不好?我说,是个瘸子。先生说,瘸子,没准也是装的瘸子呢!

我想,先生说的是对的。那个粗胖的中年人一定以为我是孤身一个。一个孤身的女子出门似乎是危险的。然,总不能外头危险,就不出门啦。

(九)

出门,尤其是年轻的女子,是不适宜穿漂亮衣服,不能化太漂亮的妆的!不然,给人盯上就会误事儿。

有一年,我就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那是一个夏天,我穿了件花团锦簇的旗袍,脸上抹了淡淡的粉,唇上点了淡淡的红。更不可救药的是,我脚上穿了一双三寸高的高跟皮凉鞋。

是去山东,在一个什么小站换车。那个小站相当的不干净。满地的纸片,烂水瓶。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是半夜十一点钟,清洁工没来得及打扫吧。

等车需要两个多小时。真是无聊。也是我多事,我看到旁边一个中年人,便找他聊起天来。没想到,这么一搭讪,那人倒是个话匣子,那话就跟江水决堤似的,滔滔不绝地往外冒。

那人是做什么职业的呢,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收破烂的?或者是收废钢铁的?反正我没法给他下个定义。那人只是说,他做那一行很是来钱。什么报废的汽车,报废的三轮车到了他的手里,就成了宝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鼓捣鼓捣,不几天就能挣个三五万,七八万的没问题。

那人好像是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孩子学习都不咋地,但是,他说了,那有有什么呢?长大了,男孩子就接替他的班,有吃有喝的。女孩子呢,长得也不算丑,到了出嫁的年龄,给他寻觅一个家境好一些的婆家就好了。那人说了,他的人脉很广,天南地北,哪里都有朋友。

我看到那人似乎害羞的模样,他拿了个小马扎,因为当时车站的座位都坐着人,我就一直站着。他非常执拗地让我坐上他的小马扎。我开始不愿意,后来想着,坐就坐呗,怕什么呢。

火车到点了,该分开了。那人要我的手机号,我很大方地给他了。然后,他就一再要求让我找他,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就这么个人,除了用来擦肩还能做什么呢?他有妻我有汉的,况且他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长得真好看。临上车,他似乎很害羞地说道。

我心里笑了笑。

然,过去了很久,我没给那个人打电话,那个人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也许,不做鲜花,我做一颗野草更合适。我这样想。从那以后,我再出门,就懂得了穿的灰扑扑的样子了。我不想艳遇,不想引火上身。

(十)

其实,不穿漂亮衣服,出门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像我这样的女子,这般的醇厚良善没有心计。

昨天有个画家,他画公鸡非常棒。因为经常聊天,彼此熟悉一些。我问他,你的公鸡润笔费如何呢?我是工薪阶层,我买不起你的画,但是,我可以帮你宣传一下。画家说,一千块钱一平尺。然后,他又说,我想时间应该还来的及,我可以送你一副,就算给你送吉祥了。你把地址发来吧。

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不要,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跟您要。他又说道,我都把你当学生看待了,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呢?要是你实在不好意思,就给我发八块八毛八的红包。我想了想,也真是想要他的大公鸡图。于是就说道,好吧。然后,我给他发了八块八毛八的红包。他说,哎呀,怎么现在就发?要发也得等到收着了画再发啊。我说,那不一样么?他笑了,说道,没办法,就是这么实在。我说,是的,大家都说我实在。

我父亲,我母亲都是实在人。实在的都有些傻气。

七六年地震那年,我父亲跟随村里队长从镇里领回来两大捆塑料布。我父亲就把他自己的那一捆一块一块扯开了,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块,最后,自己竟然一块儿都没得着。而生产队长却是整整一大捆全藏起来了。结果,我家的柜子什么的都让雨水给沤烂了。

哎,不说了。

然,想我这样的实在人,其实也没吃啥大亏呢。

有一年,我回家,火车又晚点了。

到昌黎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家的末班车了。那个时候,我正上大三,也没有打车的钱。没办法,我就到我的那个远房亲戚家去。然而,当我到了他家才知道,门锁着。我又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话。我就只好坐在门口等。我等了很久,差不多有九点吧,我的远方亲戚也没有来。没办法,我就只好走了。

我一出那个大院,就碰到一个登三轮的人。他迎上来,问我要去哪里。我说,你就给我找一个车站附近的小旅店吧。

他说好,然后,我就坐上了他的车。

这个登三轮车的人很年轻,听口音是外地人。我问他,你干这行多久了?他就笑,说没干多久。他还说,他对那里的路况也不是很熟悉。他说,他就带着我一边走一边找旅馆吧。

我坐在三轮车上,听着车轱辘在地面上碾压的声音。然,越走越觉着不对味。我想起了骆驼祥子,想起祥子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不是后来也变坏了么?这个时候,三轮车走的路连个路灯也没有了,四周黑漆漆的,我害怕了,就说,咱们还是去车站吧,车站旅馆贵就贵,往回转,好么?

那人很听话,赶紧往回转。他歉意地笑,很憨厚的样子。

终于,三轮车走到了明亮的地方,车站到了。我问他要多少钱。我心里就想着,即便是钱多一点也没有关系。没想到他就跟我要了三块钱。我心生感动,这真真是个善良的人啊!还好,现在的社会还不算是太乱!

(十一)

曾经的北京南站,又大又破,我跟它的相遇总是在晚上凌晨前后。等车的时候,我总看见一个左腿截肢的男人在卖报纸。

北京早报,北京晨报,那人拄着双拐,腋下夹着报纸,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他的左腿,库管高高地吊着。

住不起旅店,候车室的座位总是满满的。我呢,就那么走进来走进去的乱逛,就像是一个无业游民。其实,在没找工作之前,可不就是无业游民么?

有天晚上,我坐在座位上正看了一个警察跟一个人在聊天。那个警察不知道怎么就看出来那个人是吸毒的。也许,他观察到那个人胳膊上有针孔么?

听说,吸毒之前,是不能喝酒的,喝了酒,就起不到作用了。那个警察说道。

是的。那个吸毒的人说道。

我正听得带劲,支棱了耳朵,去听下边的内容。这个时候,过来了一个穿拖鞋的人,那个人的眼睛好像受了伤,他的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口。看上去,让人觉着恶心又难受。

你看什么书呢?烂眼睛的人问我到。当时我手里拿了一本书。

我把书冲着他扬了扬,没说话。

然,那个警察跟那个吸毒的人不见了。我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看自己手里的书。

你都读过什么书?烂眼睛又问我。

我只好说道,啥书也读。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还有四大名著啦,古今名著啊等等。

啊?那你读没读过《毛泽东选集》?你读没读《马克思列宁主义》?他又说道。

哈哈哈,我笑了。我们考试要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

他又问我哪里的学生。上几年级了。我一一地告诉了他。他竟然说道,什么大学生啊,怎么连基本哲学书都没读过?好好去读几本真正的哲学书去!

我对他的问话不感兴趣,我对他脸上的伤疤感兴趣。我就问他,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他说是他上访给警察打的。然后,他又教训了我别的不好听的话。

我心里给他教训的不高兴,心里想,你谁啊,我需要你教训么?我站起来,说道,我的火车到点了。我得走了。然后,我换了一个候车室。

后来,我跟朋友说起这事,朋友说,你一定是碰到了一个神经病!

哎,是的吧,碰到神经病,自己也跟着神经病了。

后记:丁老师说,车站,是离家最近的地方。也许,是对的。车站,是你跑累了,让你歇脚的地方。等你歇够了,歇的不耐烦了,你就该启程了。下一个,等着你的,可能还是车站。

人生,就是这样,由一个又一个的车站连接起你一段又一段平而又平凡而又凡的时光吧。




卜玉霞:中学教师,业余写作。在纸质刊物发表作品十余万字。《一书不尽,不读新书》发表于《大公报》;《害羞的牛》发表于《小说月报》;《有趣的车贴》发表于《西安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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