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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龙湾的海，清澈得只剩下清澈的蔚蓝色了。
她站在沙滩上听海。她舀起一杯海水的蔚蓝色，那蔚蓝色便化作一枚小镜子，照得见她那清澈的模样。渐渐地，那蔚蓝色洇开来，她的影子，变成了一尾活泼的鱼儿，在苍茫的蔚蓝色中游动着。
她离我的窗口越来越远，从我的窗口望过去，慢慢地只剩下了一个小点，最后被蔚蓝的海与天淹没了。她是海的女儿么？她可以像一朵浪花一样，在海与岸之间，自由自在地来回么？那些天，我几乎天天呆在亚龙湾的一家酒店里，听海。我想，很多时候，海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听的。 
我听得出海风的潮湿，有时，还听得见鱼的影子，和鱼身上所携带的那一丝鱼腥味儿。海风所捎来的那透明的蓝，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我的窗口。更多的时候，我愿意听涛声，涛声是那么温柔，风大一些的时候，涛声也会响亮一些。浪与礁石，有时只是轻轻地拥着，吻着，有时是互相嬉戏，鼓掌，日日夜夜，它们说着话，打发着辽阔的海的寂寞。
这一夜，我又是枕着涛声入睡的，这时隐时现着的涛声，带我走向了遥远的海。我感觉枕头是湿漉漉的，那是海上飘来的雾气，还是渐起的乡愁？是亚龙湾的海雾，也是亚龙湾的乡愁吧？我梦见我在潜水，在亚龙湾纯净的海水中，我看见了一尾尾安静的鱼，穿着斑斓衣裳的鱼，有的在浅浅地游动，有的一动不动，蹲在石缝间。我听见一尾漂亮的鱼儿，在跟我说话，她告诉我她的名字，那竟是我童年的她。我问她什么时候，来到亚龙湾，竟变成了一尾鱼儿？她妩媚地笑笑，却什么也不说，向更深的海游去。我跟着她潜下去，但呼吸越来越困难，只好浮出了海面。
从梦中醒来，我想着童年的她。忽然记起，有一年的冬天，在江南的大地，纷纷扬扬飘着大雪的时候，她给我发来了一个短信，说正在三亚的亚龙湾，晒着暖暖的太阳，听着暖暖的海语。我说此刻，江南正银装素裹，正粉装玉砌，美丽得像个童话。她说此刻，亚龙湾的水，是“春来江水绿如蓝”的那种“蓝”，亚龙湾的浪花，也像江南雪一样，洁白湿润。
打开窗户，夜色已很深，窗外安静下来了，连灯光也在缓缓地进入梦乡。一些年以后，我渐渐地失去了她的音讯，我不知道童年的她，如今还在不在亚龙湾，只依稀地记得那时，她说过，她已经在亚龙湾住了好多年。后来的日子里，我以为我已经把她忘了，却不想在心底，仍是记着的。要不，在亚龙 湾的深夜里，她何以屡屡出现在我的梦中？
别一夜，在梦中，我和她一起，行走在亚龙湾的林子里，或者是和风一样，穿梭在红树林里。密密麻麻的负氧离子，在我们的身边漂浮着，或者生着小翅膀，在我们的身边飞舞着。我们像两条鱼，大口地吞吸着负氧离子，在翠绿中游动，或者飞翔。风一吹，花朵就开放了，吐出了缠绵的芬芳。草儿摇曳着，我们轻轻走过，脚上氧酥酥的。而淋湿了我们脚步的露珠，一会儿就掉到草丛中不见了。
“快来看，那树上结满了贝壳。”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是真的，我们面前的一棵树，枝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贝壳，在风中叮当作响。我们游过去，我打开随身的行囊，我们一直摘着，我们摘下一些，枝头又长出一些。我们都累得直不起腰了，枝头还在不断地生长着贝壳。而我们的行囊，无论装下去多少，永远都是空的。后来，我们只要了两只小螺号，她拿了一只，佩在胸前，不时轻轻地吹着，浪花听了笑微微，海鸥展翅飞。我也拿了一只，不时轻轻地摇着，有大海深处的涛声，一阵阵地从小螺号中，涌了出来。 
忽然望见蝴蝶谷了，这是亚龙湾的蝴蝶谷。蝴蝶开在树上，长在草丛中，有一些则停留在她的发梢。我们挨着坐在一棵老树下，她在林间，轻轻翻阅一部蝴蝶的大书，一会儿飞出喙凤蝶、多尾凤蝶和高山绢蝶，一会儿飞出翠凤蝶、猫头鹰蝶和银辉莹凤蝶，隔一会儿再飞出太阳蝶、月亮蝶……不知什么时候，趁我不留意，她也化作了一羽蝴蝶，姿态轻盈的，向着亚龙湾的上空飞去，我怎么也拉不住她，我想跟着她一起飞，可是……
又一次，我从梦中醒来。轻轻地，月光敲打着我的窗户。睡觉时，我喜欢拉开窗帘，让淡淡月光照着，月光淡淡地照在床上，像下了一地的霜，却是暖暖的。窗外流淌着的月光，在海水之上流来淌去，远处朦朦胧胧的，是帆影，是岛影，还是山影？在我眼中竟像是收割后的秋天的原野，愈发地显出空旷来。像农人随着季节的召唤，走向田野，我终于走出酒店，下了海滩。是应着浪花的召唤吗？
站在沙滩上，赤裸着的双脚，一下子陷进了沙子。感受着细腻的沙子有些暖又有些凉的体温，很像是被世界上最温情的手抚摸着。岸边的炊烟里，依然飘散着各色的海鲜的味道，舌尖上的亚龙湾，依然在灯光迷离的深处，沸腾着。只是沙滩已经安静下来了，浪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切了。
我与海，隔着一群浪花的距离。与白天的蔚蓝不同，夜的海，除了灯光，远处是黑的。只有浪花，依然显出隐隐的洁白来。让浪花扑咬肌肤吧，或者让浪花柔柔地滑过身子，像被一群小鱼儿，轻轻地啄食着，这样的浪花，可以洗净身上的尘土，也可以洗净心上的尘土。海的远处，仍是海么？其实浪花里可能会藏着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海的神秘的钥匙，只要在这安静的夜里，能够让心也安静下来，能够安静地听听海。
也许我们一直生活在白天的喧嚣中，连海水也从不寂寞。现在，俯下身去吧？或者，干脆躺下来，枕着沙滩，听海。听海在远处，静静地呼唤着，我若乘着月光出海去，该追随着哪一波涛声，走上哪一条路？在海的远方，我可不可以像农人播撒种子一样，在海面上播撒鱼苗？我可不可以像牧人放牧羊群一样，在海面上放牧白云？我听到大海深处的声音了，那是海龙王此起彼伏的鼾声，鼾声旁，有小龙女蹑手蹑脚走过的声音，还有某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女子，在哄宝宝入睡，她唱着一首大海的悠悠的童谣……
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她是向着我走来的。她是向着我走来的么？我听到一株椰子树，在婆娑起舞，她的柔美的身姿，也像一株椰子树，摆动着款款的风情。我的心，立刻跳得快了，夜凉了，我要剪下一匹月光，一匹海水做的丝绸，轻轻披在她的身上。然后，听着她的脚步声，缓缓地淡出我的记忆。她仍是我童年的她么？
我想，她和我，像亚龙湾海水中的两尾鱼儿，倘若不能相濡以沫，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一群人，像一群鱼儿，在亚龙湾的灯光里，游来荡去。
一弯新月，挂在亚龙湾深处的天空，像一枚钥匙。今晚，这钥匙，可以打开亚龙湾安静的夜色么？它又可以打开谁安静的心空呢？
陈于晓，浙江杭州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联系：cyx_4321@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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