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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上)

 北堂陌人 2020-10-24



作者简介:陆然,专业赶稿二十年,有脑洞就写。

作者名称:陆然

作品简介:在我遇见阿秋之前,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因为她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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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打开门就感觉不对劲。

  皮鞋是新买的,锃亮锃亮,非常不好脱。鞋架上的东西摆放整齐,和我出门时没太大差别。

  白炽灯亮起,干涩而刺眼的光线直直地打在房间正中央,被廉价地板和白色床单无情吸收。桌子上有个什么东西不停闪烁,那是显示器的电源按钮。

  我将公文包往床上一扔,转身向洗手间走去。墙皮随着远离门框而逐渐变得干燥,地上又新增了几片剥落的石灰。我进去的时候踩到了其中一片。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但我总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这里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也没少什么东西。

  等等。我冲出洗手间,飞奔向床头,途中看了一眼柜子上摆放的照片,它仍静静地趴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张全家福有点不对劲。别想那么多了。我拉开床单,扯掉盖住的那块和其他地方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床垫,探头往镂空层里看。

  我翻翻几本存折,松了口气,将床垫盖好。前晚泡吧的时候,小程缓缓啜了一口长岛冰茶,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林啊,你不过是太敏感了。生活中哪有那么多需要你思考的东西?再这么搞下去,你就等着神经衰弱吧。我当时甩了他一巴掌,但又只能承认,他说得很对。这种性格也许遗传自我妈。和我爸闹离婚的那段时间,她变得极其易怒,我不得不将所有玻璃、瓷制品和锋利的东西收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抓住机会生生用手砸烂了我爸的脑袋。正因如此,我再也没有机会向她求证。幸好半年一次的精神检查尚能勉强通过,不然,我可能连现在这份苦累又薪资微薄的工作都找不到。

  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突然想起,在公共厕所的那次经历。厕所很小,逼仄的墙壁像是随时准备着合拢,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毁掉。右侧的墙壁上有一个洞,墙壁的另一侧有一只瞪得大大的眼珠,正在盯着我看。我从地上捡起几根茅草,向那个小洞戳过去。偷窥者反应很快,我没伤到他。可当下又是谁在看着我?这里毕竟不是公共厕所,而是我的家。

  于是我开始检查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用手电筒四处乱照,发现一个反光物体,却不过是电脑摄像头。被人窥视的感觉仍未消失。

  砰砰砰。我吓了一跳。

  有人在敲门。我取下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凑近猫眼。门外站着一个蓝衣蓝帽的男子,一只手还在敲门,另一只手拿着一沓纸。

  “你好,水管检查,有人吗?”

  我从猫眼里仔细端详着他。上衣胸口处的确有一行小字,脖子上也挂了一个工作证。男子长相普通,偏瘦,帽檐拉得很高,似乎特意想让别人看清楚他的脸。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标题被加粗了,隐约能辨认出“维修”、“水管”等几个词。我打开门,他迫不及待地想进来,却发现门链还挂着。

  “你的工作证呢?”我问。

  “在这儿,先生。”他右手伸进来,两根手指捏着工作证。我卸掉门链,让他进入房间。

  他没带工具箱,似乎维修方面的工作并不由他负责。那他为什么又要戴着手套?这个人徒手就能把水管修好吗?水管又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是今天来?”我看着他上下抚摸我家的水管,时不时用手轻拍,动作熟练。

“今天啊,”他继续着工作,“凌晨的时候,楼下有一户的水管爆炸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问出口。

  “看起来像是被炸掉的,具体原因还没确认,”他自顾自地说,“所以上头就派我来检查你们的水管有没有受影响呗。”他站起身,递给我一张表格,让我登记信息,他说没什么大碍。“哦对了,说来也奇怪,被炸部分的边缘有一些黑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颜料,也不知道是哪个闲的发慌的人涂上去的。你们或许知道些什么?”我摇了摇头。

  送走检查员,我才发觉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消失了。我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没有异样后,便拿起毛巾和衣物进入浴室。洗澡往往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活动,因为我常常失眠。我褪去衣衫,打开淋浴喷头,让冲击力并不强的水流落在我身上。我的刘海被淋湿了,无力地耷拉下来——我总是喜欢先洗头,冷水拍在头顶,令我无比愉悦。就连大脑也享受这种感觉,毕竟它持续运转了一天,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水浇了上来,热胀冷缩。我仿佛能够听见大脑快活的呻吟声和冷热相撞发出的吱吱声,还能看见几缕细细的烟雾飘出,四散在空气里。大脑冷却了,逐渐降到正常的温度,我也冷静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张照片。全家福的照片。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当时,照片上似乎多了一个人。

  我来不及擦身子,一把推开浴室门,跑出两步后滑了一跤,下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我感到一股血腥味直往喉咙里窜,便使劲将它咽下去。洗完澡再去看吧。我手撑地站起来,默然了许久,转身走回喷头下方,双手捂脸挡住即将进入眼睛的水流。

  十年前,照片上的我在笑,他们也在笑。爸爸工作不顺心,平日一直苦着脸,可在这张照片里,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往更加灿烂。我那时十九岁,正在念大学,前程似锦。而那时的爷爷还没离开这个世界,他伸出手搂着奶奶的肩,正如在几十年前那场隆重的婚礼上,面对摄像机所摆出来的姿势那样,他们看着镜头,脸上洋溢的东西叫幸福。我坐在正中间,这是不是有什么象征意义?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可即便真有了,对此刻的我来说也没有半分用处。照片上依然是五个人,不多不少。家族谈之色变的“神经衰弱”,在我体内潜伏了许久,总算发作了吗?我开始怀疑自己。

  距离下一次的精神检查还有两个月,也许得提前进行,比如这周,比如明天。虽然有点赶,但我可不想重蹈我妈的覆辙。至于公司那边——大不了扣点工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想到这里,我便打电话给医生。铃声嘟嘟了几十秒后,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我挂断了电话,给医生发了信息,再打给经理。我数到第二十七下,电话接通了。“小林啊,什么事?”他有点喘。

  “明天我可能请假。”我说,“去做精神检查。”

  “嗯……别乱动嘛……”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听不太清她在讲什么。经理忙将电话拉远,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皱起眉头,女人的声音不像是他老婆的。

  过了一会儿,经理才再次凑近电话。

  “王总,那个女的不是您夫人吧?声音不太一样。”我说,“应该不需要我打电话问问她吧?”

  “……你都听到了?”经理沉默良久后说。

  “没有。”

  “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到,王总。我想明天请个假去做精神检查,现在联系不上医生,所以明天我来了您也别惊讶。”

  王总叹了一口气,他在思考。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不过这次不是来自电话那头。是从我房间里发出来的。我转头扫了一眼,声音立即停止。

  “去吧,这次算带薪假期。”王总无奈地说,“多谢了,小林。”

  我敷衍了一句,挂掉电话,起身向声音的来源走去。也许是一只老鼠,我这么告诉自己,千万别紧张。但是老鼠去打印机那儿做什么?我的心脏不自觉地开始狂跳。

  打印机托架处是几张A4纸,看起来没有损坏。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翻到背面。

纸张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背面被左右相反的“请帮帮我”四个字占满,书写者似乎有些仓促,红色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极其不连贯,看起来像血。“我”的最后一笔也没写出来。我捡起A4纸,摸了摸这几个字。红色转移到了我手上,字的一部分被擦除了。

  电脑关着。我想起前些天有一个新闻,讲某某公司的打印机被人入侵,导致公司机密信息泄露了大半。令当时的我觉得可笑的是,那篇文章的结束语是一句警告——要做好个人隐私信息保护,这种事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你的身边。可此时,看着血红的大字,我冷汗直冒,鬼使神差地大喊了一句“是谁?”

  喊出口后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我非常清楚,不会有任何应答,除了另一种东西——焦虑。它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脏,让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它很兴奋,因为看到我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它要离开了,去另一个地方。不,别去那里。停下!我在脑海里大吼,可这恰恰令它再度膨胀。它像个气球,不断地往上浮,入侵了我的大脑。我双手抱头,脸部发热,它在我身体里肆意流窜。太多的怪事,没人能够给我答案。我想我要崩溃了。

  喂。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它是那么的熟悉,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某个人。

  听得到我说话吗?它问。

  像是我逝去的外婆。

  最近过得还好吗?那声音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温柔力量。我的十三岁。外婆帮我搽药。昆虫咬伤。我还记得那个场景,更忘不了外婆的声音。

  还活着。我苦笑了一声。遇到了些麻烦事。

  能和我说说吗?

似乎不得不说。我现在落到了悬崖底,无论上头丢下来一根多破烂的麻绳,我都会紧紧将其握住。没有片刻犹豫,我把疑问统统抛给了她。

  也许你应该休息一下。

  我不敢休息。

  不休息,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妈当年也是因为这样……听到这句话,我打了一个激灵。

  但我必须找到答案。说我敏感也好,斤斤计较也好,我都认了。但我必须搞清楚。

  别急,一切自有安排……声音逐渐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我想,外婆也许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我又开始头疼了。要不还是先睡吧……一个想法在我脑中浮现。想到这里,我脱掉鞋袜,关灯上床,闭上双眼,开始独自享受一个人的夜晚——至少暂时是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数羊。数到第一千二百三十六只的时候,被人偷窥的感觉再次扩散到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睁开眼,发现屋子似乎并没有那么暗。我的眼球转动,首先转向右侧,因为那儿靠近窗户。我忘记把窗帘拉上,柔和的月色透过窗户照着我的双脚,脚趾在这皎洁的光中愈发白亮。旧家搬来的落地灯一动不动,平视前方,像是在恭迎月光的到来。我敢说,在这一刻,床的右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将眼珠转向左侧,那里是墙壁。这一侧在晚上看起来和那时的公共厕所的墙壁具有同样的压迫感。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那边。天堂与地狱,也许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我家的墙壁上,多了一个女孩,女孩也睁着大大的眼睛,在仔细端详着我。

看到我有所动作,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径直在墙上动了起来。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我身体发软,双手却死命抓着床单,弄得骨节生疼。她是谁?

或者问——她是什么东西?

请容许我补充一点,刚才的“她在墙壁上”,并不是指她紧贴着墙壁。

因为那个女孩,不是三维的。

她在墙壁的那个平面上。

等等,也许是投影。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紧张感便消退了小半。为了确认,我从柜子里翻出手电筒,在空中胡乱地挥舞,却没有找到哪怕一丝光线。我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开始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她不应该再出现的。

可事与愿违,我在洗手间找到了她。开灯之后,洗手间四处都见不到人影,一股无名火便从心头燃起,我愤怒地敲了一下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没想到,女孩躲在镜子的后面。她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溜到角落里,双手护胸,呆呆地看着我。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奇怪,这个时候的我反而并不害怕,要是平日,我也许早就昏厥了。说不定外婆离开之前给了我什么力量,让我头脑变得清醒。不管我看到的是什么,但她总归算是一个——一个生物。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反应过度。那个生物未持有能够威胁到我的武器。

女孩似乎很害怕我,这是她带给我的第一感觉。我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终于,我鼓起了勇气,冲她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她愣了一下,也缓缓地举起小手,冲我挥了挥。

她从角落里走来,步伐轻快,很快就到了我面前的墙壁上。女孩很小,大概只有六七十厘米高,比例倒是和真人接近。她穿着粉红相间的碎花连衣裙,里面套着一件白色的泡泡袖。她的双手放了下来,但还是紧张地绞在一起。我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有点像被刀割破的伤口。她五官精致,乌黑的头发一直下垂到腰际,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微微起伏。噢,女孩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可惜它太小了,我看不清是什么。

“你好。”我说。

她没有反应,还是紧张地看着我。

“你--好--吗?”我加大了音量,三个字缓慢而坚定的吐出。这可能是我二十六年来发音最标准、最清晰的一次。

她拼命地摇头,脸上表情显出她的窘迫。她听不见吗?我再问了一句,可她依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甚至还加上了手势,我有些不明所以,皱起了眉,也学着她连连摇头,顺便还耸了一下肩。她的脸红了,牙齿咬住下嘴唇,内心似乎在纠结。过了一会,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右手,向我展示手腕上的刀痕——这次我看得很清楚——而左手碰了一下伤口后就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她这么做所表达的意义。

我猛地想起那张A4纸,上面的四个大字还历历在目。我返身跑向垃圾桶,在里面翻找着,将那张被我揉成纸团的东西打开,回到洗手间,将那四个大字对着女孩。她先是离远了一点,然后用力点头。

一切都连起来了。被人偷窥的感觉,诡异的照片,奇怪的声音,打印纸上凭空出现的血红大字,女孩手腕上的伤口……原来,昨晚——现在早已过了十二点——发生在我屋子里的所有怪事的源头,就在我的面前。也许她听得见我说话,当然更可能的是听不见,无论如何,她无法用语言和我直接交流,只能用书写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我没兴趣研究女孩在生物学范畴里是一种怎样的存在,那些东西想了只会让自己更加困惑。我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我走出洗手间,摆摆手,示意女孩跟上,指了指打印机背后贴着的墙壁。女孩乖巧地移动到了那边。

我顺手将手上的东西丢掉,面对着打印机,把上面的一沓纸全部拿了下来,再从电脑前取了一支笔。我正准备写下第一个字,一个尚未解决的疑问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决定换个问题。写完后,我把纸上的字给她看。她点了点头。当时照片上的人的确是她。

我想,这代表了她可以进行平面转移。是的,就是这样,不然她又怎么能够在纸上写字呢?于是我写下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开始想问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她看了后低下头,沉默不语。片刻,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朝手腕结痂的伤口处划去。我吓了一跳,连忙挥手制止。待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后,我在纸上写下了第三个问题。

有其他方法写字吗?

她点点头,手臂再次挥动,变得更焦急了。我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打开电脑,连接打印机,从网上下载了一幅水彩笔的图片,将其打印在纸上。打印机咔咔的工作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噪音,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简直是救命良药。我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她漂亮的脸上满是期待和担忧。

我让纸张的一边紧贴墙壁,对女孩做了一个手势。果然,女孩的手越过了平面,将那支笔拿走。我再次展示第一个问题。她羞涩地笑了笑,打开笔盖,在我家的墙壁上写下了四个左右相反的字。

我叫阿秋。

阿秋今年十七岁,可她却只有八年的记忆。而自从她记事伊始,她便生活在平面里。据阿秋之言,那个世界没有同伴,至少她从未见过和自己一样的“人”。她从小就四处飘荡,到过许许多多我从未见过甚至听过的地方。当我问到来这里的目的,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她写到,自己无意中被其他人发现了。写完这句话,她停了笔,身体一抖一抖,像是在抽泣。我没继续追问下去,不过我大概猜到了原因。我告诉她,这里很安全,那些人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其实这里附近的治安并不好,偶有抢劫和盗窃案发生,不过这也许恰好是迷惑他人的关键要素。

和她“聊天”是一件很奇特的事。为了保证效率,阿秋回答问题的时候几乎都只是写下关键词,词与词之间留了大段大段的空白,这便给我了无限遐想的空间。医生说我想象力极其丰富,可不是嘛。我看着她写下的字,想象着她夜晚独自溜进某某中学的操场,翻越墙上画着的障碍物。她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还是两只手一起用呢?当她走入涂鸦墙的时候,会不会花费很大的劲将那些五彩斑斓的线条拨开?通过之后,她也会认真地将其恢复原样吗?今晚,我的思绪漫天纷飞,在空中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去寻找阿秋到达过的每一个地方。对了,阿秋能在一定范围内随意改变自己的大小,她当着我的面再次演示了一遍进入相框……后来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躺在打印机旁的空地上,睡得很香甜。阿秋需要睡觉吗?我忘了问她。在陷入梦乡之前,阿秋美丽的脸蛋出现在黑暗中。她露出纯真的笑脸,祝我好梦。这个梦很长很长,梦里有我和阿秋,我希望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五天后,周末。

我睁眼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房间里开了灯,倒并不算暗。我起身正准备寻找阿秋的身影,枕头旁手机铃声突然大作,我翻了个身将其拿起。是医生打来的,他说前几天出差了,让我今天下午过去。医生有什么差好出?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当破解疑团后,只要自己尚未做出极端之事,所有的过激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我暂时还不需要做。

我把房子来回逛了三四遍,还是没找到阿秋。我第四次走进洗手间,打算先洗漱的时候,却发现镜子和洗手台之间的缝隙里头露出了一对白色帆布鞋。她是故意露出来的。我会心一笑,试探性地敲敲镜子,却毫无反应。看来她还想把这个玩笑开下去。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戳戳左边的那只鞋,阿秋便从一侧跳出来,我哈哈大笑,但不久就不笑了。她弯下腰,双手握着左脚,看起来很痛苦。好在没一会儿,她抬起头冲着我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这才明白过来,装出生气的样子,握紧拳头作势要打她,她笑吟吟地躲开,我们在洗手间里嬉笑打闹着。外婆说得对。一切自有安排。我想,上天剥夺了我体面地生活下去的权利,总有一天也会给予回报。阿秋也许就是上天赐予我的东西。

砰砰砰。我下意识地朝房门看去,有人在敲门。我转过头,指指门,让阿秋躲起来,她立刻会意,藏到镜子后面。

砰砰砰,砰砰砰。我不耐烦地走到门前,照例凑近猫眼,这一看可没把我吓一大跳。为了确认我没有看错,我踮起脚尖看向门外的地面,可那里依然空空如也。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敲门声还在响着,声音越来越大。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步步地远离房门,向屋子内退去。“谁啊?”门外有个声音问,似乎是住在靠楼梯一侧的那个女孩,没有固定工作,却成天精心打扮,花枝招展,扭着屁股出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不过,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她的声音无异于一个救星——敲门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敲门声便又响起,不过这次门外站着的可是实实在在的人。“喂!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开门!”那个女孩叫着。她来干什么?我并不信任她,也不想让她进我家的门。

“妈的,你到底开不开门?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要入室抢劫?”唉,我真担心门被她拍烂。

她一进我的房间,就皱了皱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怪味。“刚才是谁敲你的门?我连人影都看不到。”

“不知道,或许是哪个小孩搞的恶作剧吧。”我随口答。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我躲闪着她直射过来的目光。“你真觉得会有父母挑这个地方给小孩住?多半是贼!他已经盯上你的房子了!”我无言以对。

“你好自为之吧,临走前锁好门,身上带点防身物品。唉,现在这世道……”她的语气像是在教育小孩,我暗暗发笑。明明她自己更加危险,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教导我。女孩说了几句便扭着屁股走了,我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罐防狼喷雾。

我关好门,思考着刚才敲门的到底是谁,我边想边转身,一个男人蓦然闪到床头的墙壁上。我一口唾液咽到一半,面前的景象让我把剩下一半的唾液灌到气管里。我大声地咳嗽,像是想让整栋楼都知道我被呛到了。可以说,我看到这个男子,惊讶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见到阿秋。

男子留着长发,长相普通,但是面容清秀,身材修长,颇有几分古代书生的韵味。我看着他从这面墙壁飘到那面墙壁,最后飘到打印机后方,冲我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又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他写的很快,似乎只过了几秒钟,他便把纸上的字给我看。这次是正的,看得更加轻松,然而我的心情却没有轻松起来。

不要惊慌,我不会伤害你。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你只需要写字回答我就行了。

阿秋不是说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在平面中吗?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该死。我也许不应该拒绝医生。莫名的焦躁感涌出,一如既往。

他好像以为我默认了,便继续在纸上写字。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像我一样的人?

小远啊,别紧张。外婆在我脑海里说。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端详着他写的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我需要找点事情做来缓解焦躁感。我想,这个人会不会是来找阿秋的?在不清楚他的目的之前,我恐怕得隐瞒我知道阿秋存在的信息。也许,她不过是恰巧没遇到同类。

没关系,不要怕,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他又写道。

我犹豫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他露出了笑容,低下头继续写着。

你不应该对我撒谎的,我知道你见过她。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嘴角一阵抽搐,继续摇头。外婆,怎么办?

你能解决的。脑海里传来几声轻笑。小远,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过几个月二十七,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时期,虽然每天工作到很晚,偶尔加班王总也会表扬我,但工作过后,剩下的只是迷茫和空虚。我要是什么时候能够好好地直面难关,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啊。咚咚咚。墙壁传来响声,是那名男子在敲。他让我继续看纸上的字。

告诉我,她在哪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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