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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金玉奴》:“许多负心汉,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而品质恶劣”

 cxag 2020-10-25

 落魄秀才莫稽,饥寒交迫,有一天大雪,他饿倒在丐头金松的门口。金松的女儿金玉奴出门看见,动了怜悯之心,让他门里避寒,并给他豆汁喝。他缓过气来,因此得救。金松回家,问明情由,同情莫稽的境遇,留他在家里,并把女儿嫁给了他,这就是折子戏《鸿鸾禧》。

章遏云、姜妙香之《鸿鸾禧》

 过了些时候,父女二人沿路乞讨,送他上京赶考。莫稽得中进士,分发为德化县知县,带着金松父女乘船同上任。在路上他想:娶了丐头之女为妻,很不体面,怕人笑话,他便借赏月把金玉奴引到船边,出其不意,猛然推她落水,马上把船开走,随后借故把金松赶了。

 金玉奴随波汩没,被巡按林润救了,认为义女。恰好莫稽是他的下属,他便把金玉奴作为自己的女儿凭媒嫁给莫稽。莫稽得配高门,喜岀望外。洞房那晩,金玉奴叫丫环拿着棍棒打新郎,不许进房,这就是有名的“棒打薄情郎”。

孙盛武、吴素秋、陈盛泰之《金玉奴》

 打了之后她面责莫稽,莫稽认出她是金玉奴,汗愧无地,只得表示改悔,经林润调停,夫妻言归于好。金松也找了回来,对莫稽责备几句,也就算解了仇恨。原来的故事就是这样。

 在过去的年月里,妇女被男子欺负,受了委屈只好隐忍。这个戏的结局,能够棒打薄情郎,也就算运用了浪漫主义的手法——照当时的看法,“一女不事二夫”,即使莫稽不好,如果金玉奴离婚再嫁,将得不到同情;出家当尼姑,或者永不再嫁,把戏处理成悲剧,又不合乎一般的愿望,便只好以棒打、团圆作结。这个戏长期就这样演,将薄情郎打骂一顿出出气然后言归于好。看戏的也就点头含笑,认为这也就算罢了。

 新娘子棒打新郎,是从来没有的,演来甚觉新鲜,这个作为一个受欢迎的喜剧留传很久,也正因为有贯穿全剧的喜剧构思和布局,最近荀慧生先生演的《金玉奴》把原来的剧本作了一些修改。

章遏云、叶盛兰、马富禄之《鸿鸾禧》

 最后一场,金玉奴让四个丫头各拿两根棒锤,在新房外面把莫稽打了一顿(当然是象征性的打),然后让他进门跪下,说他一番,莫稽回头见新娘就是被他推下水去的金玉奴,惊骇不知所措。林润夫妇进来,金玉奴痛切陈词,坚决不和忘恩负义、谋害人命的恶棍相处。林润也认为金玉奴是对的,说要参革莫稽的功名,当场命人摘了莫稽的帽子,剥了莫稽的官服,将他赶了出去。

 荀先生认为,杀人应当偿命,金玉奴虽然遇救不死,莫稽谋杀之罪总不能脱。要金玉奴和一个忘恩负义、狠毒无情的谋杀犯共同生活,那个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在男性中心的封建社会里,女子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女子也还是处于被动地位的。所以“痴心女子负心汉”在戏剧里老占着重要的地位。

荀慧生之《鸿鸾禧》

 象棒打薄情郎这样的喜剧手法,用来对待莫稽,照过去的社会情形已经是最高标准。金玉奴再和莫稽一处,虽不致被杀,至少心情是万分委屈的,她不和莫稽相处也难再嫁,无论如何,女子的处境就是那样。因此,按照过去的实际情形,给莫稽一顿棒打,就算出了口闷气,然后莫稽表示悔过,经大家一劝——尤其是林润夫妇以长者贵者的身份说几句话,金玉奴含着眼泪听从,和莫稽再为夫妇。这样做,金玉奴不致守活寡,又于暴露莫稽罪恶之后,用温厚之情感动他,给与以改过迁善的机会。金玉奴既能棒打负心人,也显得并非弱者,又能放能收,一面尊重于父母的慈训,一面接受大家的劝慰,宽恕了莫稽,在过去认为这样更能促使莫稽内愧,而那种宽厚之情更能得到社会上的同情。原来那个戏的处理方法比较含蓄、细密,也是合乎情理的。照当时妇女的处境,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的。

 在中国戏曲里,从王魁到莫稽,暴露了许多负心汉,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而品质恶劣,那些痴心女子大半都是小家妇女,而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爱情纯洁,棒打薄情郎这个戏是充分表达出来了的。

 这个戏出自《今古奇观》,舞台上的处理比小说已经很有进步,显示出编剧者爱憎分明,手法也是高明的。可是在今天看起来,总觉得莫稽不是一个一般的薄情郎,象他那种行为,就叫人憋着一肚子气,打他几棒不解恨,再跟他和好万无可能,这种感情是很自然的,遇到坏分子,我们就打倒他。因此荀剧团所演的《金玉奴》,观众看到结尾的时候拍手称快,昂头阔步的妇女,是很难体会过去妇女在重重压迫之下,委屈求全的那种心意的。

荀慧生之《鸿鸾禧》

 照道理,象莫稽那样的家伙,金玉奴不能和他再和,荀剧团《金玉奴》的结尾,观众们看着是高兴的,我只觉得林润当场剥掉莫稽的官服,似乎是过一些。因为不管林润的官多么大,究竟莫稽还没有被参革,这样做是不适当的。说要奏参他,把他赶出去,莫稽免冠叩首,抱头鼠窜而逃也就行了。林润凭媒把金玉奴再嫁给莫稽,不单纯是为着借此惩罚莫稽,他也还是为维持一种封建道德,希望他们言归于好,因为莫稽和金玉奴的一段公案他完全知道,处理这件事,他有既定的主意,在洞房当中忽然同意金玉奴的意见,那么严厉对待莫稽,似乎前后的态度不一致,这一点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

 《鸿鸾禧》带棒打,是花旦的正工戏,也是荀先生许多拿手好戏当中的一个,象这类的戏都有一套传统的演法,可是荀先生演来有他独到之处,他能把少女的心情委婉传出,的确恰到好处,看戏的忘了他是六十岁的人,这也就显得一个演员的功力。梳大头的化妆也好,他头一场出来,穿的绣花衣裳,似乎过于华丽一些,还是后头的那一身蓝绸的比较朴素,觉得更好一些,其实前头两场戏就可以不必换衣裳。头上的花是不是也可以减少点?

 这个戏的第一场出来,四个人一色的茶衣腰裙,那都是金松的朋友,一上场说了金松许多好话,其用意可能是为着介绍金松,我认为没有太多的必要,而且介绍金松的话也不完全适当。

 《鸿鸾禧》里的莫稽,是属于穷生类的,也有一套传统的演法,过去这类的小生脸上照例不搽胭脂,脸上和两眉当中都涂得很红,似乎不适当,最好在得中之后,再抹胭脂比较好些。“富贵衣”是表示满身补绽的衣服,最好不用发亮的料子,补绽也不宜排列得过于整齐。

 莫稽把金玉奴推下水去,他望了半天,估计金玉奴已经沉没水中,然后从容不迫地赶走金松,让船家开船。莫稽是不是心里丝毫没有矛盾?能不能那样镇静?会不会假装惊慌悲痛,掩饰众人的耳目?这些问题都可以研究一下,这是与表演方法直接有关系的。

 我看了这个戏颇感兴趣,尤其是荀先生的表演,足见“老成典型”,又自成风格,值得学习。同时我也对戏里有些地方提出些不成熟的小意见,以供参考。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一得余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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