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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善祥 | 龙儿

 丁中广祥 2020-10-26


【往期回读】

蒋勋细说红楼梦80回大合集

龙  儿

小纪镇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扬州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

【纪实小说】

杨树庄上龙儿妈妈的过世,成了男男女女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话题。

龙儿的妈妈83岁过世算是高寿,有什么值得人们议论的呢?难不成有什么说项?是的!她是死在县人民医院的。如今一个人只要是死在医院,没有不说话的。何况龙儿妈妈在医院已办理病愈出院手续,只待龙儿回家筹集治疗费用交给医院就可以带妈妈回家。谁知龙儿满心欢喜,捧着6800元钱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6800元钱从龙儿手中跌落在地,龙儿双膝跪地,头在地板上撞得咚咚响,一声都哭不出来。

龙儿的妈妈是个比黄连还要苦三分的女人。她25岁守寡,吃尽千辛万苦把龙儿拉扯成人。可龙儿从小就是个木讷的人,少言寡语,做事笨手笨脚,常常遭人欺负,妈妈为龙儿不知暗里流过多少辛酸的泪水。好在龙儿相当听妈妈的话,从来不惹妈妈生气,常常在外面釆摘一些毛桃、苦杏,从屋檐下掏几只麻雀蛋,带回家给妈妈吃。喜得妈妈泪水盈盈:“我家龙儿乖乖,我家龙儿乖乖,天眼会开的!我家龙儿不缺胳膊少腿,会让妈妈省心的!”妈妈再喜欢,就是没有姑娘喜欢龙儿。在龙儿35岁那年,妈妈拿出二十多年的全部积蓄3000元钱从外省买来一个年轻的女人给龙儿做媳妇。那女人表面上看上去过于冷竣,面无表情,其实是个智障人。左邻右舍都劝龙儿妈妈:“你被人家骗了,3000元钱买个傻子回来,后患无穷,趁早退了吧。”龙儿妈妈没有听从劝告:“我哪天走了,龙儿乖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放不下心,不管傻不傻,总归是龙儿的伴,一天苦到晚,到家有个说话的人也不孤单,没有女人不成个家呀!”龙儿妈妈留下了那个傻媳妇。虽说那女人什么活儿都不会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不犯嫌。多少年来也未给龙儿生个一男半女。龙儿并不嫌弃,龙儿妈妈常常暗里叹气:“老天不开眼,人傻倒也罢了,怎么肚子也傻呢?怎不生个一男半女?杨家香火要断了。”这几年龙儿妈妈身子越来越差,小病天天有,大病三六九,虽说有医保,但报销比例小,自己要贴大部分钱,尤其是治疗心脏病用的药是进口的,又不能报销。龙儿从小跟在瓦匠后面做杂工,年长日久也能拿起瓦刀砌墙,只是手脚不快,活儿做得不光滑,好在瓦工头儿老杨是远房本家叔叔,念他可怜,收他为徒。龙儿从杂工成了瓦匠,一般瓦匠工资一天200元钱,龙儿只拿160元,龙儿不计较。为了替妈妈看病不惜花钱,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积蓄,一家三个人的吃饭穿衣和一切费用都指望龙儿的工资收入。瓦匠活儿是个望天收,一年只能做十个月,活儿少时,还轮不到他,他的年收入就可想而知了。龙儿妈妈舍不得儿子花钱,几次拒绝上医院,龙儿也不会用好言语劝导妈妈,只要妈妈不上医院,他就不出工,跪在妈妈面前,什么话也不说,直至妈妈答应上医院。

眼下妈妈未见龙儿一面,没给龙儿留下只言片语就撒手走了,怎不教龙儿肝胆俱裂?院方见龙儿这般模样赶紧派人拉起龙儿好言相劝:“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当下要抓紧办理老人家丧事。我们医院知道你家困难,决定免去你母亲的6800元钱医疗费,你看怎么样?”龙儿还没有从无限的悲痛中缓过来,一言不发。后院方人又重复了一遍。“谢谢!谢谢你们好心!我要把妈妈带回家。”“那好,我们派车把你母亲送到杨树庄。”龙儿依照老家习俗,去街上买了寿衣,花500元钱请护工为妈妈穿上寿衣。医院用车子把龙儿妈妈遗体送到杨树庄。

庄上人得知龙儿妈妈死在医院的情况又急又怒。急的是:龙儿你这个活现报、二百五,妈妈准备出院了,怎么会死了呢?医院不给个说法,你就糊里糊涂答应把妈妈拉回家。医院如果没有责任,会免了你6800元钱医疗费?医院是棺材里面伸手——死要钱,免你医疗费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如果你龙儿死活不拉妈妈回来,他医院不赔上十万八万休想过关!怒的是:医院欺人太甚,一个要出院的人突然死了,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是你们胡乱治疗,眼看人要死了才催着出院,只是你们医院没料到人死得那么快。你们用几千元钱打发一个老实无为乡下人,太缺德!

急也急过了,怒也怒过了。有人提出,组织几十个人带上龙儿妈妈的遗体去县医院闹事,不愁他医院不赔钱。众人一致赞成,龙儿的师傅老杨义愤填膺地吼道:“他妈的,医院欺我们杨树庄没人,我带上十个瓦匠上医院,他医院不赔个十万八万元钱,把他医院门搬成朝北!”众人齐声拥护。龙儿说话了:“人家医院免了医疗费,怎好意思再去闹?妈妈心脏病严重呢,医生也曾说过我妈说走就走。”皇帝不急太监急,众人气得恨恨的。“我们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他龙儿就是个二百五。人家医院用车子把他妈送家来,他还问人家车费是多少钱,人家说九百元钱,他就把了。你们看看,是不是二百五到家了?还把九百元,九毛都不把,人家敢怎样?当初就应该扣了医院的车和人,让医院拿钱来赎车赎人也是上上策。”

村委会来人了。村委主任说:“龙儿,你那6800元钱都是借的,办理你妈的丧事再简单也要花二万多元钱吧,跟別人借,不说借不借到,你哪有能力偿还?我们想了办法,带上你,到庄上各家各户跪拜,让乡邻捐赠一些,我们再动员庄上几个企业老板掏点腰包,大概也就差不多了。你看如何?”龙儿沉思了许久许久才含泪答应。

庄上几个企业老板很仗义,多则两千,少则八百,收到捐款7000多元钱。当村主任领着龙儿到乡邻家跪拜时却遭到周折。乡邻们倒不是不仗义,也不是怜惜一二百元钱,就是对龙儿的行为十分不满,归根结底一句话:龙儿老实无为,二百五到家,妈妈死在医院,医院赔钱天经地义!假如医院赔上十万八万的,还用得上拜张三求李四吗?也不至于丢这个脸。如医院赔了钱,不但妈妈的丧事可办得风风光光的,还会落下几万元钱把像个猪窝的家翻修一下。反应最为强烈的是龙儿的十几个近房远房本家。他们认为龙儿丢了杨家的脸。龙儿虽然有些愚钝,嘴上说不出,心里还是明白的,他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心如刀绞。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家。村主任以为他伤心过度,也没喊他回头,继续挨家挨户的募捐,一共募得捐款5600元钱。

龙儿妈妈的丧事依照乡俗办理。破孝的当日,庄上人都去送黄纸吊唁,龙儿跪在大门口一边烧纸钱一边给前来吊唁的人行跪拜礼。不少人还是愤愤不平,数落龙儿的人一个接一个。龙儿越是哑口无言,那些人越是数落得起劲。“龙儿啊,你也是五十好几岁的人了,怎么就这样不争气,把杨树庄的脸丢尽了!”龙儿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双血红的肿得几乎合缝的眼睛射出一道寒光。“我不要你们的钱!”说着,从裤口袋里掏出乡邻捐的5600元钱死命地掷在地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丢脸,我不丢脸!”龙儿那傻女人也拍手跺脚:“不要不要!不丢脸不丢脸!”

众人惊呆了,想不到龙儿会出此言,更想不到龙儿那十天半月都不说一句话的傻女人怎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空气凝固了,只有那烧化的纸钱飘飘洒洒在空中打旋……

【附】点评(作者:张强)

看罢此文,熟悉的是善祥主席的文风,熟悉的是故事的地点杨树庄,陌生的则是文中的主角龙儿。其实,在我们的身边,这样的人物或许不叫龙儿,但这样的故事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空洞,或者匪夷所思,因为我们的身边它也会不同程度地再现。

首先便是贯穿全文的医患关系。当然这个话题较为敏感,也较为复杂,局外人一两句话、一段话、一篇文章也都是说不清楚的。在我这样一个身边有众多亲戚朋友从事医生这一工作的人看来,相互理解、相互协商、彼此尊重或许是最想说的。当然,文中的这家医院并未对龙儿讲明母亲去世的具体情况属实不该;而龙儿并未过多的交涉与询问,也是他没有完全使用自己权利的写照。当然,作为一个智力上略有残缺或者说有点呆滞木讷的人而言,他如果能有这样的意识和能力,或许故事就要重写了。

其次,我想到了一句很多人都知道的台词或者叫一句顺口溜: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有好事者其实也加上了下半句:农村路也滑,人心很复杂。从文中龙儿所经历了那些世态炎凉便可看出,农村的人心确实很复杂。这句台词说完又想到了一个词语,这个词语本是下棋时的一个术语,但如今却在更大的范围内派上了用场,网络上也时常用来形容一些键盘侠和喷子、黑子,这个词就是:马后炮。从文中杨树庄的那些村民的举动来看,他们当中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一些马后炮。

善祥主席笔下的杨树庄,实则是当代社会、或者说当下农村的一个缩影和真实写照。如果用统计学观点看,在一个足够大的群体中,真善美和丑陋之间是毫无疑问服从着正态分布的,正义也永远是邪恶所战胜不了的。可就是在这一群长尾的人群里,他们仅仅以自己那所谓的立场、那所谓的价值尺度去无端的做着伤害别人感情的事情,他们中的某些人往往会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以一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去对别人的遭遇发表看法、施展举动。对于那些自己本没有经历过的事务去横加指责,甚至是用此来释放自己的私欲。更为可悲的是,这样的伤害往往是损人不利己,既不会给自己带去价值,也不能给别人带去实质帮助。文中的那些乡民、特别是那些在悼念现场依然不依不饶的人,如果你真的觉得龙儿很懦弱,那你该做的应该是挺身而出,从物力和财力上予以支持,或者说应该带着一班人马前去医院讨说法(当然,这种做法我是不认可的)。因为,既然已知龙儿是扶不起来的阿斗,那么所有的行动就应该是主动的“当仁不让”与“揭竿而起”,所有以征求龙儿意见、以龙儿是否同意为借口的幌子和游说,只是在展现着自己的那份虚情和假意。所以,这些人所表达出的只是一种马后炮式的自欺欺人、也是一种看笑话心态驱使下的愚昧幼稚。

在生活节奏较慢、生存成本较低的广袤乡村,秉承这种心态的人大有人在。对待身边的大事小情,他们喜欢三五成群的议论,时常更会有愤愤不平之词,但一旦这样的事情涉及自己的利益、或者说需要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其说法和做法就会有明显的转变。如果不事关自己的利益,则又是另外的一种模样。(当然,这倒不是说城市里就没有,也不是说对村民有所偏见)这样的一些人、这样的一些人所体现出的“处世哲学”,在善祥主席的这篇作品里有着生动且形象的体现。

还想说说这个名叫龙儿的主人公。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就是有众多“栩栩如生”的个体所组成。有些人就是含着金汤匙来到的人世,他们就是有着“简单粗暴”式的美满和幸福,也有一些人就是在过山车式的经历着或家道中落或后来者追上......而如龙儿这样的人,用当下的话讲,就是一群弱势群体。他们在某些方面存在着残缺、存在着短处,但他们作为个体却应该得到足够的尊重和体恤。至少,他的存在没有给别人带去麻烦,也没有给别人带去危险。

对于这种尊重和体恤,有人会选择一种敬而远之的方式,也有人是实打实的从心底里接受进而主动去接纳......这些都是见仁见智的,也是各人的权利。但不论如何,这应该成为一个底线、或者说一个最为基本的准绳。在此基础上,若想因他的悲惨身世而心生怜悯则是一种升华,但这样的升华也应该以尊重为前提。若以此为依据,文中的有些人显然是有背道而驰之举。

最后,想舀起两勺鸡汤:没有经历过别人的旅程,就不要评价别人的人生;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要做,对待别人,永远只能到位不越位、补台不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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