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祝燕飞 | 忆管奀和

编者按

奶奶，一个温柔体己的词汇；奶奶，一个和蔼善良的的称谓。在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中，我们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位天使，她心系慈悲，哪怕面孔爬满皱纹在我们心中也永远童真。她老态龙钟，却返老还童，她们颤颤巍巍，却仍旧对子女心细如尘。

——编辑 宋嘉欢

我从一个生活的旁观者，走上了前台，还在充当一个小配角，可我的演技太拙劣，但我已回不到后台，后台被一些陌生人占领，他们肆意践踏，已然面目全非。

——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当我遂打开记忆的匣子时，面前的画面让我感到很辛酸。我想努力的时候，生活总是给我诸多磨难，每一步都走的如此矫健却又异常艰辛。而我，此时此刻，想起了我的奶奶，异常想念。一个足不出户，一个名叫管奀和，一个一生都为子女们而活的老人。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规规矩矩的做人，安分守己。十七岁的时候就嫁为人妇。第一任丈夫并不是我的爷爷。听说第一任丈夫对她挺不错，可是英年早逝，在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大伯）2岁不到的时候，丈夫便病逝了。后来经人介绍，带着我大伯嫁给了我的爷爷。随后又生了四个子女，两男两女。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正常的，不多不少。爷爷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不单我对他避而远之，就是我的父亲提及他，也是心有余悸。为此，我觉得我的奶奶一生都挺可怜，过得唯唯诺诺。

奶奶名下有3个孙女，3个孙子。而我是她最小的一个孙女。在六个孙子孙女里面，奶奶一视同仁。我从小比较黏她，也懂事乖巧，自我感觉，奶奶对我比较偏爱一点，经常跟我讲一些过去的事，而我也乐意坐她身边，听说诉说。很多往事，估计连父亲和姑姑们都未必知道。她一生过得并没有轰轰烈烈，尽是琐碎。不过这却是一个老人的一生。

奶奶身高不高，体态丰腴。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每天都是红光满面，面若桃花的。这一点，我非常赞同。她一生守着她的一亩三分地，去过最远的地方估计也就是福建浦城（大姑姑家）。年轻的时候，爷爷在福建伐木场工作，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带孩子和照顾家的重担，便由奶奶一人支撑。那时候她一个人带5个孩子，大孩子带小孩子，小孩子带小小孩子。对比之下，可想而知，如今孩子的优越感。这种幸福是旧社会的人远远体会不到的。

我的故乡叫龙溪，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古老山村。那时候，古老的房子，一个天井，六七户本家群居，很是热闹。奶奶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并且让父亲读了高中，进了部队，给三个儿子娶妻成家，在那个年代，实属不易。她一生善良，生活里，除了孩子就是丈夫。然而到老了，并没有过得多幸福。奶奶是个比较慢性子和啰嗦的人，我和她一起开始吃饭，等我吃饱去玩回来了，她依旧坐着饭桌上，慢条斯理地嚼着。或许也是因为奶奶这种性子，所以没少受爷爷训斥，有好几回，我都亲眼看到爷爷气的要动手。我躲在边上，大气不敢喘。奶奶委屈地嘟噜着，不要吓着孩子。

读小学的时候，双亲为了生活，外出打工。我便随了奶奶一起生活。说实话，跟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我并没有过的多苦。我喜欢跟她一起聊天，喜欢放学后就围着她在厨房转，喜欢晚上跟她一起睡觉。可是固执的奶奶，总是只陪我睡到半夜，就去跟爷爷睡了，理由是如此简单，因为爷爷半夜要喝水，她要起来递给他。奶奶有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住在大山上，用现在的说法，真的是与世隔绝。我不记得那个地方叫啥，只知道要爬好多座山，才看到一家独门独院，那便是她老母亲久居的地方。每次去，奶奶都要给她梳洗，做饭，整理。奶奶一辈子没啥大理想，而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记得那年夏天，奶奶突然跑到我的学校找我，说算命的人告诉她，她今年怕是过不了。那时候并没有察觉她身体的不适。我安慰她说，不要迷信，听别人乱说，连我的喜酒还没喝，怎么就可以说活不了多久。她哼哼哈哈地笑着。过了几个月，奶奶高烧不退，反反复复。至今我也没明白，这算命先生是歪打正着还是当时就已经觉察出来奶奶病入膏肓，最终应验了他的那句话。爷爷带她去了浦城检查，说是排血症，命不久矣。因为年纪大，只能保守治疗，能活多久是多久。于是，在浦城医院住了一些日子，便回了老家。在医院期间，都是大姑妈照料她。而我的爷爷，一生都对她指手画脚，突然知道了奶奶的病情，竟然哭了。老伴老伴，一直陪伴到老的才是老伴。由于大姑妈也有自己的生意，而我的双亲也在外打工，所以照顾奶奶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我和爷爷还有小姑身上。那时候我15岁，在读初二。我还不知道死亡的可怕。只知道奶奶病重，她每天都在呻吟着，病痛让她一个月瘦了30多斤。而我看着她一点点憔悴，无力改变什么。

她只能靠输血和输液来维持病情。刚开始大家都有耐心，时间一久，多是不耐烦。我一直无法理解，老人躺在病床上，而作为她的子女，却还在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吵吵闹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爷爷身体也不是很好，因为奶奶整晚无法入眠，在那里吵着叫着。小姑怕影响到爷爷，便把爷爷接走了，然后和我轮班照顾奶奶。我记得那时候我在镇上读初中，每天放学后，就得骑车赶回家，跟小姑换班。给奶奶做饭，帮她洗澡，那时候的她，已经瘦的皮包骨，我随便一抱，就可以把她抱起来。她也很听我的话，经常说，燕儿，你又回来了。看着她那种无助的眼神，我常常含着泪水。这世间，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有一天早上起来，看到奶奶很吃力的趴在柜子里，翻腾着一些衣服。我问她在找什么，她看了我一眼，难掩悲伤之情，含着泪水地说，“我想把我之前的金戒指找出来给你。没想到，临到死，竟然是我的小孙女一直照顾着我，陪伴着我”。我心一紧，那一刻，我才真的感受到老泪纵横。她眼角下面都是皱纹，泪水顺着皱纹，都是横着流。我跟她说，我不要什么金戒指。奶奶翻腾了一会，没找到，说好像丢了。我不想陈述我有多孝顺，但我着实见不得老人受苦。何况那是我的奶奶，那时候虽然年少，但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奶奶没生病的时候属于较胖的，病重的时候一下子瘦到60斤左右。所有的衣服，我都要重新给她订下，才可以上身。天气好的时候，推她在太阳底下晒晒，其实大家都知道，她真的命不久矣。爷爷也是每天愁眉苦脸，再不会对她呼来唤去。很多人都是这样子，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时的可贵。

奶奶走的那天，我、爷爷、父亲还有两个姑姑，都在。奶奶一直轮流地喊着大家的名字。看着我，满眼的不舍。或许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就要离去。我看不下去，退了出来，在门口哭泣。如今忆起那个场景，依旧心酸。她一生为子女，为家庭，为丈夫。也许奶奶走的不算痛苦。可是于我而言，她的一生是悲惨的。老了还在为子女奔波，如果她现在还健在，我会倾其所有对她好。而那时候我还是学生，我除了尽量照顾她，我别无他法。

如今奶奶去世已经十三年了，而我也按部就班，大学毕业后开始工作。这么多年，生活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依旧会想起我那个心地善良的奶奶，她的照片，我也依旧放在皮夹里。每到节日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长辈总是要我回去扫墓，而我几乎都是拒绝的。我的想法是，人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待她，死了，天天说扫墓，祭奠，是做给活人看的？还是希望保佑自己，长命百岁，发财致富？为自己寻一剂心灵的良药？我没有理会，只是不想回去。想她了，我看下照片即可。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是在中国，每天上演着成百上千的不赡养父母的案件。父母供了你大学毕业，还要供你娶妻生子，还要给你买房买车。而你，年纪轻轻，依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着啃老一族。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更无法理解这样的风气。

我从小生活在三居而住的环境下，吵吵闹闹。而我的心却是干净明然的。我乐于助人，我曾经在水里救起过一个四岁的孩子，而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围观人冷漠的眼神。我更懂得怎么善待父母，我们一家和谐，没有所谓的不可磨合的矛盾，哥哥嫂子对父母也算是孝顺有加。我只是在生活给予我磨难的时候，忆起往事，忆起那个我最想念的老人家。

如今，我已经工作了三年。身边的老人都已经一个个离去，让我最不能释怀却是奶奶，一直都想写些关于她的文章，却总是被一些杂事给耽误，也许我的奶奶并不知道我对她如此情深。她活了一辈子，临了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人活着啊，开心最重要。我再没有机会，侍奉她身边，我有那个心，却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子欲养而亲不在。活着的时候，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她终于以另外一种姿态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时候，她却永远躺下了。虽然永远起不来了，但她的面容依旧会陪伴我一生。近期生活并不是很如意，很多事我觉得我越努力越失败，越是迷茫，我越是想念一些人，比如我的奶奶。如果她还健在，我是否可以依偎在她身边，告诉她，我如今的不顺还有一些想法，不管她听不听的懂，但我坚信，她会是我忠实的倾听者。

也许随了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注定了奶奶一生的悲哀。而我，在祭奠奶奶的同时，也慢慢领悟这人世的现实和不堪。只有经历，才能沉淀。

金玉满堂莫收，古人安此尘丑。独以道德为友，故能延期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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