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赵灵儿|父亲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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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时光时光你慢些吧，别再让他变老了。当看到岁月的白发爬上父母的发梢，总会忍不住问自己时间都去哪儿了？这些年可曾为他们挡去风雨，一如当年他们那样拼尽全力呵护自己一样。

——编辑 简凉生

     父亲耿直，一句谎话也不会说；父亲实在，从没坑蒙拐骗过谁；父亲节俭，从没对自己大方过一次；父亲脾气有时很好有时却又很坏。母亲说，父亲的好脾气全给了外人，留下的坏脾气都给了自己人。

     说父亲的脾气坏是不完全的。至少在我的眼里，父亲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温情在他身上显现得也越来越多，慈祥在他脸上停驻下来，和蔼跟善良全都聚集在他的目光里。

从前，父亲的脾气是有名的暴躁。小时候我是不敢抬头看父亲的，姊妹四个里就属我胆子最小， 不管是谁惹了祸，只要父亲一嗓门儿就能先让我吓得撒腿就跑。我怕挨打也怕挨说，所以我很听话，很少惹祸。仅一次，我让父亲发了很大的火。那是父母给我和妹妹一人买了一条裙子，那个时候家里很穷，破天荒的两个人穿上了新裙子，高兴地忘乎所以，穿着裙子跑来跑去。我还记得那是一条天蓝色的裙子，长长的裙摆美极了。只穿了一上午，胸口处就刮起了线头。父亲看到了就用烟头烫了烫那线头，他是想让线头不再拖碎下去。烟头烫过之后留下了一个小黑点儿，这黑点儿让我厌恶至极，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于是我用牙把那黑头扯掉了，然后心满意足地跑去玩了，我并没有发现胸口的线全绷开了。当父亲再看到我时，他知道了发生的一切，顿时火冒三丈，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我的后背上。当时的我一声不哭，一点也不怕，我知道我闯祸了，我让新买的裙子从胸口那里直接分了家。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我，而且在我的后背上久久地留下了五个手印。母亲跟父亲不依不饶，怪他对我下手太狠。父亲过后是后悔的，可是他脾气上来的那一阵特别暴躁。我是不怪父亲的，可是有很多年我都没再穿裙子。

     父亲的脾气又是最柔软的。一次我跟小伙伴们玩扔石头，比赛谁扔得远。我从没有这样调皮过。我捡起一块大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扔出去，只听邻居窗户的玻璃“哐啷”一声。我吓得一动不动，所有的孩子都说是我砸碎了人家的玻璃。本以为会挨父亲一顿臭揍，可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指责我半句，他放下手里的活就去替人家装玻璃了。我知道父亲是疼我的，他知道我要强，除了跳绳、转呼啦圈要争胡同第一，就是掷石头也想当第一。父亲在他女儿的伙伴面前给了女儿足够的尊严。

      父亲的脾气是古怪刻板的。父亲对人对物都特别仔细。换言之，父亲的强迫症是极其典型的。他的牙膏永远一成不变的从尾挤到头，他的毛巾永远搭在晾衣绳的同一个角落。父亲是木匠，他最顺手的工具是从来都不外借的，父亲对他的工具极有感情，刨子，斧子，锤子，锯子，样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渐渐地，身受父亲感染的我也有这样一个习惯:从哪里拿来的东西再放回到哪里去。

      

 父亲的脾气是小气的。一件小事就能让父亲吃不下睡不着。父亲养了四十多年的鸽子。这些活物让父亲很是牵肠挂肚，不管他去哪里，都要嘱咐家人定点给他的鸽子喂食喂水。不管他干活多忙多累，他都要把他的鸽子照顾得好好的。那天，地下室的鸽子被人一口气都掏走了。父亲养了这么多年鸽子，从没舍得杀过一只，这下都便宜了顺手牵羊的人，也不知道成了谁家的盘中餐。 整整两个星期，父亲怅然若失，他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为他的鸽子们心疼。一家人急了眼，怕父亲再急坏了，十几只鸽子才多大点儿事，可不管我们怎么劝，父亲仍是闷闷不乐，他四十几年的爱好，就这么一朝被人破灭了。父亲只能默默地独自承受，独自等待着时间将他的伤感治愈。

    父亲的脾气又是我见过最大方的。父亲为了省一两毛钱，竟然骑着自行车跑三四十里路给他的鸽子买粮食。那个盛夏的晌午，父亲刚进门口没坐稳就又急匆匆地骑车出去了，等到下午两三点钟父亲才回来。问他原因，原来父亲回来后核算粮食斤两跟价钱，发现人家多找给他五毛钱。那是个十一二岁帮父母卖粮食的小姑娘，父亲觉得那孩子也怪可怜的，大热天晒在那里，一斤粮食才挣多少钱，多找出去就是亏了。于是他回味过来就马上回去送钱了。父亲从来不乱花一分钱，自己身上能省就省，可他从来都不委屈我们，给我们买的学习用品都是质量最好的。父亲的小气是对自己，大方是对别人。他给人家做家具，做门窗，修理东西从不跟人家要工钱。有的等了四五年还有没给的，这些父亲也不计较。曾经难为过父亲的人病逝了，他的儿子请父亲为去世的人做一口棺材，父亲竟然对以往的恩怨既往不咎，二话不说拿上工具就去帮忙了。有些事情父亲小气极了，有些事情父亲又是那么的大度。

      

父亲特别爱说笑，性格很外向，可再爱说笑也有他极其内敛的一面。母亲总说，父亲跟我最对脾气。可我听父亲嘴里说得最多的那句话就是:“七个天仙女儿也不如一个踮脚儿。”这话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母亲，姥姥都说父亲从我没出生就把我当成了男孩，名字也给我取的男孩名。我曾经一度认为我是女孩儿，我的出生应该让父亲失望不少。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才真的体会到什么是手心手背一样疼。听说很小的时候我是四个孩子中得父亲抱最多的；听说我外地求学时，父亲经常数着日历合算我离开家的日子；听母亲说我决定远嫁他乡时，父亲为了不让我为难，自己三天三夜没合合眼，这次他是不舍得也得舍得了。如果父亲真如我曾经想得那般重男轻女，他就不会抱着十个月大生命垂危的我四处求医问药，他更不会让哥哥辍学而供我上学。这些我都是听说的，爱说爱道的父亲一句都没跟我说起过。

       小时候害怕父亲发脾气，看见父亲笑的时候也不多。现在的父亲头发越来越花白，自从脑梗后说话也越来越不顺畅，脑子反应越来越慢，记忆也大不如从前，他很少再拿起纸笔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来考我认识几个字了，现在他总是提笔忘字，总是埋怨自己脑子越来越不好用。现在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母亲有时嫌他哪里做得不好他也只是站在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嘿嘿直笑。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好了，可是，他也变得越来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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