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来电话说：这个周末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我迅疾回复说：不去。朋友知趣，并没有紧接着问为何。或许人到中年之后，每个人都渐渐趋于懒惰，纵是有很多的不理解，也倦于去问个究竟。挂掉电话的时候，一场秋雨正蔓延过我的屋顶，风吹动瓦砾，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我恍惚听到有一只鸟雀的脚趾正在瓦尖上交错踟蹰。是怎样一只被雨隔离在我这里的鸟？忽然很想将头探出窗外，同它打个响亮的招呼，又觉不妥。它一定会错意我在赶它离开，从而受惊而逃吧？
我也曾是一只受惊的鸟。多年之后，我在这个大雨之夜回想往事，依旧有惊惧感。还是少年时，从家到校园，需要经过一大片的丁香花丛林。春天时花开一团团，幽香弥漫。每天放学都会采摘几枝，蹦蹦跳跳回家去。花枝插在外婆家的盐水坛子里，搁置在外窗台上，香飘满院。盛夏来临，花朵全部凋零，只余下一丛丛的茂盛绿叶子，风吹过，叶子密不透风，整株丁香跟随着颤动。不过那一日，小雨涔涔，我执伞从旁边经过，眼见得一树丁香抖动，一个中年男人从树下突然跳出来，跑开。我呆愣在那里，久久不敢前行。直至后面的人跟上来，才结伴而归。我尚记得那人的面目上有一道深深的赤红色刀疤，他同样惊恐的眼神，如同一眼深不见底的枯井。
不过几日，便听说镇子里的派出所抓到一个在逃犯。据说他已外逃一年有余，因饥饿难忍出来觅食，脸上刀疤令人起疑报警，才得最后被缉拿归案。无法确认是不是我遇到的那个人，只是我再不敢独自经过丁香林。——偏偏年少时，又有很多的好奇心，每次结伴而过，仍不免回头张望，不知那颤动的枝叶里是否藏着什么，发现并没有任何，心里反而有了淡淡的失落。
成年后不敢走夜路。每次加班都希望有人等我在窗外。人又倔强，不肯轻易服软。骨子里慢慢生出很多尖锐小刺来。这样和朋友说的时候，多半没人相信。也不会去辩证，内心里的洪荒，怕是只有自己才会懂得。再后来，竟然会喜欢黄昏时候在室外静坐。此时，再不见高大树林，茂密枝叶。在明朗干净的月光下，不会有恐惧。即使有风吹草动，也只看作是一场诗意的邂逅。
我后来给朋友在微信里留言。只说：或许这个周末我会陪你一起去图书馆。我看我的书，你看你的书。我们不要试探着走进彼此的灵魂空间，即使只是微小的一部分，我都无法承受。我们走着走着，便会失散在这个人间，这是定局，所以没必要有过多的交集。不如就这般，在本可以随行的时光里，来一场没有惊惧的同行，行至路的分歧处，就各自散开，连挥手告别都不需要。这就是本真的人生啊，属于你也是属于我的，没有悲喜也没有起伏的人生。
我只是愿意和你一起坐在夕阳下的山坡上，看远山如黛，绿树成林。这般情景，会让我想起那片丁香树丛。那里盛放的一波一波的风声，很空旷，又非常具体。我可以双手擎着，如同打开一本诗集的扉页。我轻声读给你听，然后请你闭上眼睛。当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距离你很远，远到你伸开臂膀，也无法拥抱我。那时，我就是一只小鸟，早已带着自己的脚趾飞离此处。我想我是去寻找一场雨了。—— 所以，亲爱的朋友，请你不要再想念我。
图：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