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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落笔天涯 2020-10-28

 

那一日在梦里,见到旧日居住的故乡宅院。老宅房屋四面框架全部用土坯垒成,涂抹光滑,泥面干燥变成浅灰色。方格子木制门窗刷成深蓝色,玻璃镶嵌。房顶铺的是草毡,经年过后,已经变成土褐色。窗前是青石铺就的板路,一直绵延到院外的一条土路边。

我不知为何回到那里,仿佛那里还是N多年前的繁盛景象。幼小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追逐蝴蝶。学子爬在被漆成油黄色的立柜上写作业,偶尔大声朗读背诵。年迈的太祖母坐在土炕上摆纸牌,祖母坐在另一端纺麻绳。一缕缕阳光直射进来,有细小的灰尘在屋子里浮动,很静,没有多余的声响。这份静谧,分外和谐。

距离门口三四米处就是菜园子。园子里栽种各种果蔬,还有两棵高大的杏树。每年春始,杏花开满枝丫,花香引来蜂蝶飞舞,嗡嗡嘤嘤。花落之后,结出子嗣,初时小如绿豆,渐次成长,内核坚硬,果肉酥软,成熟的不用采摘,就在一场风后自然坠落。捡拾一颗,掰开,入口,橘黄色的果肉甜而微酸。这是极为朴实的一种果子。树种被人无意丢弃在这里,自发而出,不需人看管照顾,慢慢成为一棵遮阴大树,给主人带来喜悦。春夏秋三季,祖父就在杏树下摆一张桌子,几块砖石,孩子们在这树下或学习或玩耍,只等母亲在堂屋里做好了饭菜,才被一声呼喊传叫回来。

那时,夕阳已经爬上离老宅不远的那道山岗,半遮半掩,发射着橘红色的光芒。院子里的鸡鸭鹅狗吃饱喝足,自在漫步或爬匐在各自的窝里,等待夜幕降临。晚饭过后,才是孩子们的最佳娱乐时间,老宅里笑语欢声,不绝于耳。祖母摘下香瓜,洗净摆好,等待儿童分食。太祖母的旱烟袋冒着淡蓝色的青烟,一吸一吐,忽明忽暗。而母亲,忙完灶前,熄灭灶火,回到自己的屋里,脱下粘附灰尘的外衣,去院子里的水井里吊出一桶清水,洗净,晾好。我记得她碎花的围裙,她围在腰际数年。很少见到她取下来,直至这围裙破损,连上面的补丁都洗破了,才肯丢弃。

我那时还小,只知道玩耍,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逐能够追逐的万物。或者一只凤蝶,或者一只刚出生的小鸡雏,或者一只麻雀。偶尔发呆,是坐在杏树下时间最长的一个。最爱听的是树叶碰撞的声音,我常把那声音当做催眠曲,听着听着就睡熟了,不知何时,被母亲抱回屋去。醒来还会迷惑,也不敢去问,幼小的内心里面,已经知道这是人间至真的情爱。

夜幕降临,母亲一边忙着缝补,一边讲故事给我听。听着听着就睡熟了,梦里有涓涓细流,亦有青山翠岭,母亲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她不时回过身来,牵住我细小的手臂。而道路的前方,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我们要去往哪里。只是信任母亲,跟着她走。不记得梦里最后去了哪里,或者是外婆家,或者是几里外的集市。只知心里是快乐的,因为和母亲在一起,去哪里都安全。

成年之后,我经常回到故乡的这所宅院,长我一辈的叔叔姑姑们或外出求学,或嫁娶,纷纷离开旧巢,各自垒窝在外。我们也搬离此处。偶尔回来,会发现院子里的杏树不知何时被砍伐掉,房前的那条小河早已干枯,河床里长满齐腰深的水草。不知春天到来之后,那里有没有鸟雀成群……,我再也没有涉足过那里了。

中年之后,我几乎不再回去,以后也是。老宅已经走向暮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繁盛。或许,以后再见它都是在梦里吧,时间将永远定格在某年某月某一日,那段时光,是我永远回不去的童年。——我最近愈发地想起童年这个词,我大概是老了,人一老才愿意回忆过去,而回忆的多是美好的曾经。如果可以,我想耽在这梦里不出来,也不必出来,就让我在这童年的欢乐场里,再做一回稚嫩的儿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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