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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家院里有棵桃树。哥哥说是母亲嫁过来时种下的。 正月十六，圆月漫天。 我端了碗元宵跑去院里看月亮，玉盘似的月亮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我看见树杈上坐了个娃娃，约摸三四岁，圆圆的脑袋，扎两个羊角小辫。小小的人儿抱着一杆半人高的烟枪。 “你在干嘛？”我抬头问她。 “赏月。”小家伙冷清得很，竟是懒得望我一眼。 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影洒在她身上，红色肚兜藕白色的皮肤，着实好看，我内心欢喜，问她想不想吃酥饼。 “是月亮味的吗？”小家伙低下头问我，小脸肉乎乎的。怀里的烟枪松了松，我生怕那烟枪掉下来砸到我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 “啊？”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天底下哪有月亮味的东西，“不是，这是甜枣儿味的。” “那我不吃。”她把脸撇开不看我。 这小娃娃倒是傲气得很！想来许是第一次见面怕生。 我也不恼，拿了手帕包了酥饼放在树下，转身回了屋。 【02】 第二天一早，我顾不上洗脸便跑到院子里的桃树下观望—— 包酥饼的手帕倒是还在，酥饼不见了，手帕旁边散落着酥饼碎屑。 到底是个馋嘴的娃娃！ 此后每月十六，这娃娃都会披着月光出现在桃树上，等我给她带吃的。有时是奶奶做的糕点，有时是母亲炸的鱼丸，有时是哥哥从集市上带回来的糖果。 因为她总是十六满月的时候来，我便唤她小满。 春去秋来，也和小满相识了一年有余。 院里的桃子熟了，我挎着竹篮，看着小满从丈把高的桃树枝上飞下来，忍不住问；“小满你可是位小神仙？” 小满伸手拿我小竹篮里洗净的桃儿：“哪位神仙会和你一起吃桃儿？我可是妖。” “妖？” “对啊，妖！你怕不怕？”小满转脸问我，语气难得正经。我想应该是小满害怕我知道她是妖后不给她吃的，才会把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 “不怕，你是个娃娃。” “你才是娃娃！”小满冲我扔桃核。 “那你为何总是抱着杆烟枪？”我又问她。 小满一边往嘴里塞桃子一边回答：“前几日遛弯时捡着的，只觉得好看便一直带着。” 我低头看了看满地桃核，又抬头看了看毫无吃相的小满，心中暗想：本就是个馋嘴的娃娃。 【03】 树上的桃儿还没摘完，北边的战却开始打了。 父亲月初时自愿参军，一身正气心存天下。外公是位郎中，母亲曾跟着外公学了些药理知识，便随着父亲入了军队。 我听不懂父亲说的那些保家卫国、攘夷除外的大道理，只是懂了怕是好长时间不能见着父母了。临行前，父亲叮嘱哥哥好好照顾我，母亲抱着我哭着道歉，说是可惜看不到新年我穿新裙的样子。 自那一别，我便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我日日在桃树底下等小满，但她依然到了十六才姗姗出现在树下。 我拿柜里的板栗糕给她，问：“小满，你说为什么要打仗？” “我不知道啊，许是为了吃的？”小满往嘴里塞了一整块板栗糕，含糊不清的回答我。 我挑了个大个儿的桃儿递到她手边：“那你为什么总是在十六才出现呢？” 小满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板栗糕咽下去。啃了口桃子给我解释：“妖，以世间灵气为生，不同的妖吸食的灵气种类不同，我以月华为食，自是要满月才得以出现。” 见我不语，小满又补充道：“现在我还太小，需灵气丰裕时才能显形。等我再修炼几年，就可以天天出现了。” “等你再修炼几年，是不是会变得很厉害？”我站起身，抖掉裙身上的板栗糕碎屑。 “那是自然。”小满飘到我跟前，挥着她那不知从哪捡来的烟枪和我保证，“到时候我可以请你吃月亮味的糕点！” 【04】 我没等到小满修炼到可以天天出现，甚至没有等到下一个十六。战火就蔓延到家乡了。 “我们得往南方去。”哥哥说。 “为什么？”我问哥哥，“为何不能呆在家里？” “因为呆在家里会没命。” 奶奶和哥哥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衣物粮食，挑挑拣拣往马车上搬。 “能不能过两日再走？”我央求哥哥。 我想再见一次小满。 “这可不行，昨日晚都能听见枪声了。”我还没来得及将糖莲子放在桃树下，就被哥哥架上了马车。扔在我旁边的，还有母亲临行前连夜给我赶制的新裙。 我只好悄悄将装在小布袋里的糖莲子扔在家门口。 “希望小满找得到。” 【05】 战火一直没有停下，父母亲一直没有回来，我也一直没有再看见过小满。 “可能是搬得远了，小满找不到路。”我猜。 纷争乱世，偶有太平一隅，不久也会被战火扰了清静。 哥哥带着我和奶奶一直向南迁。有时在一地暂居两月搬移，有时两周便走。谁都不知道一座城会什么时候被攻陷，或许半年，或许半天。 离家一年，我渐渐习惯了随时搬家的生活，只是身边没个玩伴无人陪我说话，不免有些惆怅。 “不知小满有没有找到糖莲子。” 离家第二年，哥哥带着我们搬到了最南边的山间村落。山路难走，资源匮乏，战火一时半会烧过不来。 “不知小满还会不会出现在桃树下。” 离家第三年，我学会了煎药。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南方的湿气患了风寒，终日卧床休息。气虚体寒，有时半夜降温会突然咳嗽，令人揪心。 “不知小满会不会自己洗桃子。” 离家第四年，我学会了女红，鸳鸯绣得精致讨喜。哥哥为了生计日日在外奔走，常常几天才回家一次，会带回来一些吃食和药物。 “不知小满有没有修炼得很厉害。” “不知小满会不会恼我没和她道别。” …… 这一晃就是九年，哥哥昨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陪我过了十八岁生日，奶奶少见的有了些精神为我下了碗长寿面。第二天大早儿，哥哥又离开了家。 我坐在床边喂奶奶喝药，听着窗边呼呼的风声，我扶着喝完药奶奶躺下休息，走到窗边关窗。 刺啦一声，窗纸被风扯烂了一角，我找了别的油纸去修。透过窗纸破掉的地方，我看见窗外的原本枯黄的野草添了些绿色。 春天来了。 【06】 战争结束，哥哥带着我和奶奶搬回了原来的家。 院里的桃树干枯得只剩下了主干，光秃秃的，断落在旁边的丫枝还有些虫蛀的痕迹。我细心的照料着桃树，盼着它还能开花结果，也盼着能见到小满。 清晨我给桃树浇水，哥哥拎了两个包子过来告诉我：“这树被虫蛀了树根，救不活了。” 回家后的第一个十六，月光依旧又清又冷，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院里。只是没了斑驳陆离的树影，也没有飘来飘去的小满，我竟觉得月亮透着丝丝寒意。 看着光秃秃的树影，我埋怨小满：“怎么不照看着桃树点，这会上哪摘桃儿吃去。” 想了想，我又为小满开脱：“小满也可能害怕打仗躲起来了。” 次月初一，哥哥移去了死掉的桃树，我本想让哥哥留着，留个念想，转念一想确实是没啥用，也就帮着哥哥整理着后院杂草。 第二日上午，哥哥抱着棵树苗来找我：“我见你着实喜欢那桃树，咱今天去重新种一棵。” 到了十六，哥哥中意的女孩子来家里拜访，冷清的家里终于热闹了些许。 我招呼着茶水小食，忽的听见后院声响，便跑去查看。 院里的桃树苗旁摆了一个白色的酥饼，酥饼下垫的手帕有些眼熟。躲在墙角阴影处的娃娃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长个儿。 我掰了一块酥饼放进嘴里。 是月亮味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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