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慰藉（1） 面对自己曾经爱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在热吻中燃烧着的欲望之火却突然熄灭了。易程显得非常冷静。也许是他想起了十年前，林怡怡写给他的那封客客气气的分手信；也许是他觉得林怡怡是另有所谋；也或者是林怡怡拜托他的事情没有一点眉目，他有点难为情。也许，也许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力不从心而已。他好像回到了处男状态，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他紧张了，心慌了。 而林怡怡则想起了十年前和易程的初次。那时，他的慌乱，他的不成功，也许在情理之中。而现在的他，是四十岁的成熟男子，为什么会这样？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是在怨恨当初？……林怡怡在心里埋怨自己，追求虚荣，贪图享乐，放弃了爱情。她禁不住暗自哀叹：人啊！一念之差，却是一生一世的遗憾。她再次用心灵抗拒着酸楚，苦涩，痛苦，懊悔的折磨。 易程静静地躺着，思绪却在不停地纠结，心竟有些酸涩、痛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的爱恨情仇，此时此刻，他真的分界不清，当初的思念，今日的心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十年光阴似水，难道这是天意？！ 林怡怡也在默默地自问：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与易程的重逢，有许许多多往事，如云烟，如雾霭，如理不清的麻团，缠绕在她心灵的幽深处。她希望和易程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关系，她宁愿和易程是初相逢，初相识，初相爱。可是自己又在寻求他的帮助。这是爱情吗? ！爱情如若参杂了某些利益，还叫爱情吗？与易程的爱情早在十年前就被自己给弄丢了。她怅然自叹：唉——，忘记吧，忘记过去的一切！ 此时此刻，林怡怡宁愿失去从前的记忆，重新开始她和易程新的情感历程。 从少女时代懵懂的怀春情结，追求了二十多年的爱情和幸福，如今只落得一颗疲惫的心灵在爱与恨的纠结中反复，在世俗红尘中浮沉。她身心交瘁，心如漂篷，思绪纠结。人生，爱情，尘缘，情愫，世俗，人心。究竟是谁毁灭了最初的纯情和美丽，坚贞与信念？！ 易程把左手从林怡怡柔软的发丝上移开，与林怡怡的右手扣在一起，握着。他们静静地躺着。想一些不相干，却又千丝万缕，纠结在一起的心事，回首曾经沧海难为水，十年前的遗恨在易程的心里沉渣泛起。林怡怡的懊悔，易程的不甘。各自的心事，就在这方寸之中，泛滥在各自的心间，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各怀心思，却又心有灵犀地躺着。 易程终于打破寂静，说：“对不起，……” 就在那一瞬，林怡怡松开与易程握着的手，轻轻地把三个手指放在易程的唇上：“不——，都是我不好。”林怡怡一双灵动的美目含满了泪水，声音低沉、柔润、哀怨、凄美，是自责，也是自叹。 易程和林怡怡沉默地躺着。缄默代替了彼此的心声，他们静静地躺着。那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的靠近，心灵与心灵的交汇，或者是爱和被爱之间的不等式交换。他们之间的爱情经历十多年的光阴磨砺，究竟还有几多当初的绵绵情思，不离不弃？！这里不需要任何语言注释，更不需要甜言蜜语表白。有人说，时间是有情的，它让你忘记忧伤；也有人说，时间是无情的，它让爱着的一颗心陷入更深的沼泽。 林怡怡忽然睁开迷离的眼睛，看着这布置得简洁却不失品味的房间，顿然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上了这张床呢？她拿起手机按一下任意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已是下午五点多钟。时间，这个让人输不起，又赢不起的精灵，已从这里飞逝了两个多小时。林怡怡终于开口，说：“易程，与你相识，是我的福分，上天把幸运毫不保留地给了我，这辈子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易程再次拥吻了林怡怡。林怡怡热切地迎合着易程那深入心灵交汇处的热吻。 他们起床，穿戴整齐，出了套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开始了同学间的畅谈，或者说是合作者的洽商。易程觉得投资的事没有进展，有点对不住林怡怡，他歉疚地说：“你说的事儿我给崔总提过一次，他对煤矿这一块比较熟悉，他的意思是：资金投入多，风险比较大，我们公司现有的实力，跨行业投入有点不现实。我想找机会再和他勾通勾通看怎样。其实我也很担心风险的事情，毕竟我们的家底儿有限，经不起大风大浪。” “其实做任何事情风险都会存在，就看你怎样去规避风险了。我只是想让你投资一部分过去，将来只管跟着拿红利就行了。至于风险，不能说不存在，不过那都是意外之意外了。我们平时出门开车、坐车还有出车祸的可能呢，但只要我们小心谨慎，发生的比例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林怡怡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易程的眼睛，她是用眼睛和嘴巴同时在和这个她爱的，也是爱她爱到骨髓里的男人交流：“你想啊，我能希望把你的钱拿去打水漂吗？” 易程点点头，表示理解。说：“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在国营干过，有时候觉得压抑憋闷，也不免有失落感。但没有紧迫感。自从自己开公司，尤其是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整天东跑西颠的，弄得人身心交瘁不说。外债欠了一大堆，债主们天天找上门来逼债，那样的日子能够熬过来，现在想想都有点不寒而栗。” 易程强调他走过的艰难困境。但他并没有把老同学崔晓岩的帮助，以及怎样开始建设“怡馨园”的真实情况说给林怡怡。也许这主要是同学之间的叙旧，也或者是为了在林怡怡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创业的艰辛，更也许是一种虚荣和自尊。易程深有感触地叹口气：“唉——，能走到今天，也算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了。也是上天眷顾，这房价蹭蹭的上涨，想想几年前的日子，有时候都觉得跟做梦一样。” 林怡怡默默地听易程讲述“革命史”，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放射着钦佩，喜悦，又隐含着一丝悔意，她注视着易程，间或点一点头，表示会意，间或又插上一句感佩的话语。直到易程拐了弯，说：“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些陈年旧事，坎坷曲折，失望希望，成功失败交错盘旋，一路走来。做梦也想不到今天能够坐在这里，向你诉说曾经的酸甜苦辣。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啊！那样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易程沉默，静听。此时此刻，倾听，凝视，是外部特征。而内心，却是一时傲骨巍然，一时柔软酸涩。 “我一直都很钦佩你的开拓精神，你的冷静、智慧、果敢，积极乐观的处世风格。这些都是你能够有所成就的基本条件。咱那一届同学，能够与你比肩的没有几人。”林怡怡感慨万千，禁不住有些黯然神伤，她接着叹口气：“当初。唉，不说也罢，这都是命。” 易程感悟到了林怡怡的悔意，心里暗道：你终于看到了我的优势。现在说了又有何用？！一切都已错过。当初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的是一生一世的恩爱与幸福。想到此，他暗自傲然道：上帝真是有眼，偏偏又让我们在十年之后再次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当初你那样绝情，弃我而去。如今，今天，你也有后悔的时候？！ 易程的心伤，又在刺痛了。他看着林怡怡黯然神伤的表情，当年失衡的心灵，好像得到了一丝慰藉。再看看林怡怡风韵不减当年，成熟女子的魅力，似乎又有一些不甘。心想：林怡怡，你本该是我易程的女人，可是你虚荣心太强了，除了贪图安逸，你根本没有想过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爱了就是付出，就是鱼与水的关系，就是在天比翼飞，在地连理枝，是相濡以沫，是同命相连啊！而你呢？！你却一心想着追求你心中所想象的荣耀、风光、金钱。以至造成今日遗憾，你又能怪谁？！ 易程又有些恨林怡怡了。但那恨，却只是爱的一种翻版，爱情若在某个人心里扎了根，又岂止是时间的手掌能够拔起，磨平的？！ 易程又一次握住静怡的手，一脸真诚地说：“感谢上帝让我们再次相逢。你的事，我会尽一切努力去做，为我爱着的女人做事，是上天赐予我的福气。” 林怡怡眼里涌满了泪水，感激地握着易程的手说：“谢谢！谢谢了。我欠你太多了，只有来生再还了。投资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勉强了，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我等你的消息，无论结果怎样，下星期你给我回个话。我好有所打算。”林怡怡满眼的泪珠在打转，她情不自禁地倚在易程肩上，说：“人生若是可以回头，我一定会选择你的，是我辜负了你，是我有眼无珠，葬送了一世的爱情。”说着，泪水涟涟，竟然轻声呜咽。 “怡，都过去了，不说这些，好吗？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我会帮你的，投资的事儿，我会尽快给你消息。”易程郑重地承诺道。 林怡怡连连点头，感激的泪水更是如伏天的阵雨，噼里啪啦滴落在娇媚的面颊。易程体恤的话语说了一大堆，直到林怡怡止住了泪水。两人又是一番亲热，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林怡怡终于站起来，主动与易程握手，说：“再见。” 他们再次拥抱在一起，易程轻轻吻了林怡怡的额头。送林怡怡来到那辆富有男性味道的黑色奔驰轿车前，亲手为林怡怡打开车门。林怡怡留恋地上了自己爱车。 易程关好了车门。 林怡怡打开车窗玻璃，前倾了上身与易程招手告别。 易程目送林怡怡的车远去，眼前却浮现出林怡怡在他办公室时的一幅幅画面。尤其是在套间床上那即将发生，又没能发生的性事，使他觉得匪夷所思。那画面一幅幅，跌宕、倒叙、排比而来，以致从十多年前的大学时代，与林怡怡的初相逢，到坠入爱情的瀚海，如电影的慢镜头，叠映而来。失望、绝望、缠绵悱恻、分道扬镳，他走了多长时间？他的脚步是怎样的蹒跚、跋涉？他的心又是历经了怎样的涅槃、炼狱？这之间的苦辣酸甜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林怡怡，那充满了爱意的婉言拒绝，以及那爱着的放弃，……大学期间，最后一个学期的生活，再次萦绕于易程脑际的屏幕上： 那是大四的第二学期，大家都在忙毕业的事情。论文、实习、找工作，人人都把有可能走通的道路，铺展在自己的眼前，就像主妇在菜市场买菜一样，扒拉着，细细地挑拣，挑拣。为人生路上的又一次转折，做着十二分的努力。面对同窗四年的同学好友，谁都有些不忍离去，却又在积极准备着各奔东西。他们就在这矛盾中，做着毕业生所应该做的，也必须做的一切。 想留校工作，想找一个最适宜生活的城市，或者一个荣誉和实惠兼具的单位；想远走高飞，想守在父母身边，用心工作，恪守孝道；各种不同的想法，都在各自不同的心灵空间泛滥着，躁动着，或跃跃欲试，或迷幻成影。 谁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施展所有的能力，动用所有的关系，为自己铺展一条通向理想王国的大道？！易程也不例外，他在准备毕业论文和毕业答辩，当然也在考虑着自己毕业后的去向问题。 在市建筑公司做普通技工的父亲，没有为他铺展通往理想王国大道的能力，更没有位高权重的小叔大姑，舅舅小姨，可以为他的毕业分配出一臂之力。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高校还没有大规模扩招，大学毕业生也许是最后一批的统一分配，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多了所谓的双向选择一说。这样，一些有门路的毕业生，就多了几分自由选择的余地。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经济建设的新风貌，文化建设的新篇章，都上了新台阶，大学毕业生在许多单位仍然属于香饽饽之流，依然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要找一个理想的单位，却要有诸多的社会因素才能实现，其中最最首要的一条，大概就是社会基础。俗话说：熟人多吃四两豆腐。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易程在不断地为自己加油鼓劲。他觉得，既然没有社会基础为自己未来的道路做铺垫，那就让自己的成绩单说话，毕业论文和答辩词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让它替自己找一个理想的出路。一想到毕业之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大家都叫他：工程师，或者设计师，自己设计的图纸变成高楼大厦，变成真正的作品，屹立在令他骄傲的大地上，易程便禁不住会心地偷偷微笑。他只有向内挖潜，无论礼拜天，或者刮风下雨，他都不间断地拿了书，到教室自习功课。 早春的阴雨天气，寒风仍然凛冽袭人。晚上，易程照例来到教室，坐在他常常占领的位置上，为准备论文用功，同学们陆续进来，教室便不再空阔。一个小时以后，又陆续地走了，教室里再次变得空旷了，寒风也格外地刺人，但易程没有走，他有自己的时间表，他的时间表定在十点。这时候回宿舍，正好熄灯睡觉。四年的校园生活，这是最后的告别式，很多同学都无法静下心来做学问了，浮躁溢满了整个毕业班学子们的心灵空间。但易程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认真学习，他要充分利用知识来武装自己，使自己成为这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 大学四年里，对他人生的启迪，也许是一生的受益。四年，那是一个烙印他的爱恋，他的人生航向的四年。这座古色古香的Ｈ大学，仿古建筑的图书馆、现代化的教学楼、温暖的宿舍楼、各怀心事有时候也闹一点小矛盾的室友。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即将毕业的学子，在今后的岁月里，将会变成一个个生动的词组：我们的母校、我们的同学、我们的大学时代，等等等等。 人生的青春岁月里最珍贵的时间段，就要在这里画上一个休止符。易程要把这个休止符画好，然后作为一段最美好的记忆，在生命的幽深处珍藏。 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易程走出教室，淅淅沥沥的春雨，把倒春寒渲染到逼人的冷，这个春天似乎与往年有大不同，春风总也赶不走寒潮的影子。前几天下了一场桃花雪，雪的寒意才刚刚散去，细雨又卷着寒潮向人们示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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