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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序 内蒙古高原华北平原东北平原三个板块结合部是内蒙古的赤峰市，过去叫昭乌达盟，燕山山脉自西南插入东北在这里形成余脉，锡伯河、老哈河、西拉木伦河在这里发源曲折向东汇入西辽河。所以这里地貌非常独特，有巍巍的青山，青山上长满苍翠的松柏、茂密的白桦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松柏四季青翠，白桦有亭亭的身姿和迷蒙的神韵，进入秋季阳光下的白桦从金黄渐变成火红，满山燃烧着火苗，层层叠叠的伸入天际,像火的海洋。山地向北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草原的天空高远湛蓝，白云下有雁阵嘹亮的鸣唱着缓缓驰过。草原四季吹着风，春风和煦，夏风清凉，秋风送爽，冬风狂暴，周而复始，从远古一直吹到今天。 这里本是满清蒙藏大臣贡桑诺尔布亲王的封地，清中叶为安置山东河北灾民，亲王贡献了这片土地，经过数百年开垦，逐渐从游牧区变成农耕区，屋舍取代了毡房，大山的褶皱里布满了村落人烟，也衍生出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 这些大山中有一座山叫蓝帽子山，因山体蔚蓝山形如帽而得名，山下有条官道，是赤峰经平庄、宁城通往北京的一条大路，路边有土城子、上店、下店、芦草洼、郭窑子、毕家坝、十家等村落都是历史悠久的村庄。从郭窑子离开大路向西南方向翻过一个山梁，在蓝帽子山脚下的一个山窝里，有个树木蓊郁整齐气派的庄园叫郎家沟子，这里就是我母亲的娘家。 母亲生于上世纪一九三四年，经历伪满洲国、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真正的三朝元老。如今八十五岁，耳不聋眼不花，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向脑后没有一丝凌乱，身板笔直。比身体更健康的是她老人家的精神，两眼依然有光彩，像年轻时候一样，说话有底气不露怯。出门时候一定要穿戴整齐，脖子上系上丝巾，白手套，提上一个小提包，里面装着她钥匙、药品、擦手油、面巾、零钱等等。母亲不是贵族但胜似贵族，她经历了多次社会变革和庄园的贼打火烧，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苦难艰辛，但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永远保持她大户人家地主女儿的精神,保持她的不卑不亢、自尊自重、坚韧坚强、高贵高雅。 母亲是天生的故事家，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背诵过《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现在还能背诵其中的片段，你说出上句她能接下句。她是天生的语言大师，有很多的俚言俗语谚语，幽默生动。从儿时起她就给我讲那些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已经讲过几十遍上百遍了，但她每次都像第一次讲一样，说的绘声绘色，我也像第一次听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母亲的故事常听常新，最富传奇，胜过古今中外一切的小说家。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之一 ——蓝帽子山上的青蛇 母亲家门外的蓝帽子山像一头蓝色的巨蟒南北横卧着，有处凹陷如脖颈，最北端高昂如蛇头。山头周匝有黑白色的岩石凸出，象给山戴了一顶毡帽。山半腰石砬子下有粗的泉水涌流，冬季形成大片的白冰明晃晃如镜。山上长满了树木野草和荆棘，臻莽中有百年的狐狸和千年的大蛇出没。当地人传说蓝帽子山上的蛇已经成了精，有人去寻找失踪的牛羊，发现有一步宽的蛇行痕迹，就不敢再往前寻找。也有牛羊倌曾经看见过，蛇有水桶粗，从石砬子上滚下来，钻进草丛里。常言说水深有蛟，山高有妖，时间一长，这妖精免不得要作祟。 蓝帽子山下距离母亲家三四华里，有村庄叫孩子坟，也叫沟里，因村庄前后皆大山，二三十户人家，稀稀拉拉的沿着河谷分布在沟两侧。村里有地主郭奉训，六十多岁，有上千亩土地山林，成群的牛羊骡马，家里雇着长佣工短伙计，日子过得红火滋润。奉训有小妾名彩霞，年十八，貌美。彩霞父母河北大名府人氏，逃荒流落到孩子坟，给奉训扛活度日。彩霞父好赌，输光了钱财不得已把女儿押给奉训做妾。成婚那天彩霞死活不从，彩霞父用麻绳捆绑着送到郭家，三姑六婆把持着入了洞房，众人一个不注意，彩霞一头撞在门框上晕死过去，额头撞个洞，汩汩的流血。 彩霞在郭家养伤半年多，额头上留下一块指甲大的疤。伤养好了，但彩霞坚持不和奉训同房，如若用强便以死相逼。并且任何人不能进她的屋，白天也挂着窗帘，吃喝拉撒从窗口递进递出。忽一日，彩霞屋里好像有很多人又说又笑，有男有女，嚷嚷嚷说个没完。众人惊诧，进屋一看只有彩霞一人，彩霞见有人来就不再说，好像刚刚睡醒。奉训问，彩霞你和谁在说话？彩霞说，没有呀，我没说话呀！众人刚刚走出屋，屋里就又说个不停。众人再进屋，就又没了声息。 这样持续了一两个月，奉训暗中窥探，并不见彩霞屋里有人出入，奉训不得其解，百般延医，了无起色。彩霞日渐消瘦，面目枯黄，形销骨立。有家人悄悄对奉训说，彩霞莫不是中了妖邪？奉训也将信将疑。 邻村有阴阳先生名秦九，号秦半仙，一足跛，一目盲，鸠形鹄面，山羊胡子，善看阴阳二宅，扶鸾请仙，捉妖除怪。一日秦九过奉训家，一见奉训就高声说“呸呸，好生烟气。”围着彩霞的房子转了两圈，突然打了个喷嚏，蓬乱的头发根根竖起，身躯后仰再后仰三后仰，拉起奉训的手就往外走。奉训满腹狐疑，问：“咋了老神仙？”秦九不答摆摆手，一瘸一拐走到大门外，小声说：“拿酒来。”奉训连忙叫人取来一壶烧酒，秦九接过酒壶，含一口酒，东面喷三口，西面喷三口，南面喷三口，北面喷三口。说：“员外，我在村外就看见府上有妖气笼罩，新人房前屋后邪气逼人，家里最近莫不是有蹊跷的事情发生？”奉训说：“家门不幸一言难尽。”就把彩霞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秦九说：“怪不得刚才我在新人屋外的时候有东西要降我，我离开院子，东西南北各喷三口酒才逼退了它。好险好险！”秦九闭上眼睛，用手指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脸上变各种各样表情，对奉训说：“新人是中邪了，这是邪魔作祟，得赶快降妖除怪，否则百日之后，府上必有血光之灾，人亡家破。员外保重，早拿章程（拿主意）。”说完扭头便走。奉训本就怀疑彩霞中了邪魔，秦九一说更坐实了判断。便一把拉住秦九，说：“先生救我。”秦九说：“新人中的是蓝帽子山上的蛇精的邪，这畜生有近三千年道行。我捉它不住。如果我强行捉它，它必致死我全家。”奉训惶急说：“咱们这山前山后，唯秦九爷法力高强，你捉它不住谁还能捉它？你既然已经看出是它作祟，就一定有办法降了它。先生休要推脱，我愿意拿出半个家业作为报答。”秦九见说半个家业，沉吟了一回，说：“我一人的法力肯定不成，须是找几个帮手才好。”奉训说：“一切听先生安排。”秦九说：“你且忍耐，三天后，我带人来降它。”又如此如此给奉训交代一番。 第二天，彩霞见了奉训，打一个大哈欠，变了男声说话：“你告诉秦九，我们是蓝帽子山上的蛇，我们在这个山上已经修行了两千九百九十九年，再有一年就成仙了。你告诉他别抓我，也放了彩霞，我和彩霞是前世的夫妻缘分，我是来续前缘，度她和我一起成仙的。如果他抓了我，我两千九百九十九年的修行就全废了。我即使饶了他，我的爹娘兄弟姐妹也饶不了他。”奉训听得心惊肉跳。 第三天秦九果然带了四个法师一起来了，奉训把彩霞的话说给秦九，秦九自恃法力高强，又有了帮手，就说：“一定要捉了这蛇，否则它必会害你。” 秦九又说:“一会儿我们捉蛇，要把新人藏起来。不能让她看见蛇，也不能让蛇看见她。她俩一见面，我们就降不住了。千万千万。”众人说好，就把彩霞藏在门后，窗子也遮挡严严实实。 秦九就和四个法师在院子中间搭起法坛，背后竖满五色经幡，法坛正中香案上供起三清祖师牌位，牌位前各摆放一个香炉，烧起九柱高香。用大海碗斟满烧酒并点燃，一步一碗从法坛前排放直到大门外。再用黄纸叠了无数黄表，黄表上画符。二十八条大汉额点朱砂口涂雄黄，黄带缠腰黄巾裹头手持钢刀分列两旁。法坛四角放四个蒲团，中间一个大蒲团，正中秦九，四个法师各一角，盘腿坐上面，宝剑横在膝上，拂尘抱在怀中。一切就绪，嘡的一声锣响，秦九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开始驱仙使鬼拘那蛇精。众人都屏息敛气，惴惴的心提到喉咙。秦九四个越发抖擞精神，宝剑拂尘向着蓝帽子山挥舞叱咤有声。约莫有半个时辰，但见蓝帽子山上，远远的走下来一个青年，一身青衣，青鞋白袜，青色的瓜皮帽顶上有颗红球，径直朝奉孝家走来。那青年越走越近，十分的白净俊俏，边走边哭。走到大门口前，逐渐的散乱了步伐，扑的倒在地上化作一条碗口粗一丈多长的青蛇，秦九同四人托的跳起来，冲上去啪的一张符贴在蛇的脑门上，又啪啪的往蛇身上贴符，那蛇便爬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大惊诧，嚇得要死，但都骨软筋麻脚下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及见降了蛇，便齐齐的喝彩。彩霞听见外面人声扰攘，忍不住趴着门缝往外瞧，这一看不要紧，那青蛇吱的一声怪叫，身体涨得水缸一般粗，长出四五丈远，众人都嚇倒在地。秦九等大惊失色，喊道：“快把彩霞藏起来！”连忙又往蛇身上贴了无数道符，那蛇才停了增长。秦九等又念经使咒，磕头烧香，费了半晌周折，那蛇渐渐缩回原型。蛇是拘来了，下一步怎么处理又费踌躇，原来这蛇头上已经长出红红的犄角，马上就要化龙成仙了，杀不得。四个法师经过商量，派人到蓝帽子山上，挖个大坑，把喂马的大石槽放到坑里，由二十八个壮汉把青蛇抬到山上，放进石槽，石槽上盖上石板，横竖打上九道铁箍，铁箍上再贴无数的黄表和镇符，上面再用一块碾盘一般大的青石镇压了。 青蛇被捉住压在山下，彩霞的病就好了，人也逐渐的丰满，和奉训成了夫妻。过了不久，秦九没来由的生起病来，那病也生的恐怖，床上翻身打滚浑身青紫，做鬼哭狼嚎，或跪在炕上磕头告饶，或用指甲挖自己的脸和眼睛，抠得血葫芦一般，旁边人按都按不住。秦九死后，家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最后绝了门户。附近的人们说是蓝帽子山上的青蛇破石而出来报冤仇。 孩子坟有孟姓人家，是我大姨的婆家，这是大姨的婆婆亲身经见的故事，千真万确的说给我的母亲。我小的时候这老婆婆曾经来过我家，小脚，身量也瘦小，牙掉光了，下颏上扬脸显得更小，局促如菊花，盘腿坐在炕上。老婆婆打坐功夫十分了得，一条腿能完全盘在另一条腿上，上身伏在腿上如小猩猩。我母亲把这故事讲给我，我相信这故事真实发生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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