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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小说)---张志刚

 桃花源间 2020-10-29
一        
 年隆重而来悄然而去,吃罢初五填穷坑的搅团,乘着六六大顺的祝福开车进城、开门守店,经营我的普洱茶庄。
车子缓缓驶出村寨,依稀还有炮竹声从各个街巷“噼里啪啦”响起,更有穿红着绿贪玩的小孩你追我撵在村街道边叽叽喳喳笑声不断,无不彰显着祥和快乐的中国年依然萦绕在人们的身边。驶上省道便是穿梭来往的车辆你拥我挤追赶超越,冷不丁路边一大汉猛扑上前招手拦车,一脚急刹靠边停车问啥事?
“进城捎上我,”汉子手扶车窗急忙又说:“给你付钱、师傅,还有个密码箱。”扳动后舱按扭待箱子放好,车子重新启动奔驰。瞅一眼紧裹黄大衣坐在副驾上不停颤抖的汉子不觉有些好笑,看着壮实真不耐冷!我将目光瞅向灰蒙蒙的窗外,手不自觉将空调按扭加高了一档。车子在宽敞的柏油大道上飞奔,过了片刻,汉子窸窸窣窣脱去臃肿的黄大衣,露出一身藏蓝色笔挺西服,脖子上还裹了条很是洋气的棕红色围巾,咋看都与蓬头垢面和粘满泥巴的皮鞋很不搭配,我探询着问:“你是哪个村子的?”
 “就这原上。”粘着眼屎的眼晴里布满许多血丝从我脸上慌乱扫过,我猛然想到饿狼贪婪血红的眼睛。
 “听你口音不像,”我盯着他有些潮红的侧脸继续说。“这条原上人大半我都认识,咋就没见过你?”他扭过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张开的嘴巴又紧紧闭上,伸出的手在西服兜里摸了很大一阵掏出一根纸烟刚要送上嘴唇,又急忙塞向我紧握方向盘的手。
 “你抽,我不抽。”他将香烟搁在操作台上,重新摸出一根点燃深深吸入又长长吐出,完了,又摸出一根叼上嘴,用燃烧的烟屁股对着刚上嘴的烟头点燃,又是深深地吸长长地吐,三四根叼上嘴车内已是烟山土罩云雾缭绕,按下车窗玻璃阵阵冷风直刺面颊,这雾霾的天气冰冷的风真还冻得够呛,我为自找麻烦接纳了这讨厌的不速之客生起了闷气。                    
 尽管一路的不爽却也很快到了县城,“在哪下车?”我问,他不知天高地厚要我将他拉到五丈原的曹村,说是去给老丈人拜年。“我是开门守店的私家车不是跑出租的。”他一把抓住方向盘恳求我说:“大哥,给你加钱还不行吗?年初人多车少求求你了师傅、大哥。”他涨红的脸虽说难看却很真诚。
“去五丈原有公交或改乘出租都行,”他没回应,也怪我这人自贱,偏偏嘴长地顺问了句“大过年的咋你一人去拜年?媳妇娃呢?”他一口接一口咂完仅剩的半截烟头,狠狠将烟屁股扔出车窗,慢慢吹出一股长长的青雾说:“死了!”我不无尴尬地拉响后舱按扭说:“对不起,快提箱子赶车去。”他坐着未动,过了半晌回过头来问我:“大哥,我县前天晚上杀人的事听说了吗?”
“不就一刀连伤四条人命那破事?”同时,我也清楚了他是泾水县人,是去我们渭水县五丈原给老丈人拜年的女婿。
“那是一条好汉,死了也不亏!说实话,我今儿个也要杀人,”他忽然恶狠狠地对我说,“去杀我丈人家老老少少!”
“你?”我惊讶地瞪大双眼,同时也息了车火,盯着他饿狼一样血红的眼晴莫名其妙急问。“既是丈人就是父母,为何要杀亲人?”
“你问问我县那杀人的凶犯,他到底为啥要杀丈人一家人?”他顿了顿对着我声嘶力竭吼道,“还不是让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大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呀……
这汉子愤怒涨红的脸真像猪肝一样难看,我一头雾水。



不错,初四傍晚,泾水县一农村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凶手杀死回娘家过年的妻子和孩子的妗子,连走亲戚妗子的妹妹也没放过,更惨无人道结束了妻弟家四岁小孩幼小的生命,丈母娘现在医院紧急抢救之中!这都是怎么了?咋就让红红火火的年节里泛滥起屠刀的腥红?让一个原本团团圆圆的家庭招来灭顶之灾?我也点燃香烟陷入了深思。听说凶手和妻子是网友结合的家庭,婚后发现双方都有被骗的裂痕,紧随就发生了多次争吵直闹到分道扬镳,在凶手寻找妻子两年未果的今年春节,杳无音讯的妻子竟出人意料的回到了娘家,凶手几次前往丈人家要接她回家过年,可妻子不但不回,丈人家还提出索要二十万的两年生活费以及精神补偿费,双方多次争吵后仍未达成共识,凶手借酒浇愁用拜年为饵,挥刀直向自己眼中深仇大恨的亲人,一桩无法挽回的悲剧血腥菜端上年夜饭的餐桌。我为凶者哀叹又为亡者哀婉,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矛盾可以借助法律武器摆上桌面平和处理,偏要挺而走险奔向极端造成终身遗憾?望着雾霾浓厚的窗外我大脑不停断电。
“大哥,你县年前那桩命案不也是逼得走头无路了吗?”他转过头来用血红的眼晴盯着我的瞳仁一字一顿地说。“兔子气急了都咬三口,何况是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我如今也是逼上梁山了呀大哥!
 年前发生在我县的那桩命案让人心有余悸,似乎还停留在昨天。命案现场距我茶庄仅隔几条街巷,凶手是外籍人姓高名生,被我县农村一丧夫之妇招上门做了女婿,日子倒也过的舒心殷实,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这位苦命的女人在一场车祸中撒手人寰,留得二十多万元的人命补偿被高生卷于袖中挥霍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麻将桌上结识了有点姿色的麻友乔丹并很快发展成情人关系,二人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可游手好闲的日子怎能长久?在囊中羞涩山穷水尽的衰败之际又逢年底,高生向乔丹讨要久帐时发生冲突升级成撕打,遂持刀在情妇胸部、颈部连捅数刀,后又持刀捅向乔丹上五年级年幼女孩的胸腹部,致母女二人当场死亡。年前年后不到一月时间,相邻的两县竟接连发生了如此恶毒凶残的杀人命案,死亡人数成倍飚升震惊方圆,我为这浮躁淫乱的臭气污染我们美好的生活深恶痛绝,又为只求金钱丧失道德底线的扭曲人性深感悲哀。法网恢恢疏而不露,凶手必将受到法律制裁,可留给人们太多难以理解的思虑始终困惑着人心。今天是正月初六,人们称作六六大顺的吉祥日子,可车上拉的身边坐的竞是蓄意杀人的凶手!看着他青森森刚刮过胡子扭曲变形的猪肝子脸,以及布满血丝填满仇恨如同饿狼一样慌乱无神的眼光,再看看他揉弄着棕红色围巾不停痉挛的那双大手,一阵绞痛的感觉在我胸中翻江倒海汹涌澎湃,我伸手过去攥住他颤抖中有些冰凉的手问:“兄弟,家里还有什么人?有孩子有父母吗?
他似乎感到我手心里的温热,在拼命点头的同时喉咙里发出丝丝缕缕“嗯……嗯……爸……妈……”的声音,同时,我看到他脖子上粗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我知道我紧攥着一双创造财富的劳动人民的大手,可稍有不慎他就会变成一双粘满鲜血紧握屠刀的杀人的手!我心平气和对他说:“既然有老人有孩子,即使媳妇没了咱作为男人更应该对家庭负责,咋能跑去杀人行凶?杀了人你必定也是死路一条,咱爸咱妈谁养老?咱的孩子又有谁照管?还要背上千古骂名遗臭万年划算吗?
“孩子不是人家亲生的,她就没心疼过。”他还是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自从进了家门就没管过娃一天,都是我爸我妈管吃管住接送上学,那狗日哩只知道花哨自己,如今跑出去两年了没个影踪。 “
孩子不是你媳妇亲生的?”我丈二和尚模不着了头。“难道你婚前还抱养了孩子?”
 “娃是我第一个媳妇生的,”他眼里有了难得的几许柔情。“可怜的她却去了另一个世界,这狗日人要有我从前媳妇一半好都算我没亏人烧高香了、哥吔!”
哦!这汉子的故事还挺离奇!我给他发了根烟点上了火。


 

“哥吔,我媳妇是我县同乡邻村的女子叫李梅,我初中都快毕业的那年,她才从小学升入初中做了新生,虽然同校一年我对她没有一丁点印象,毕业回乡务农了几年后,不知咋日鬼竟让媒人牵线搭桥把我俩扯到了一块,我们见面后谈起念书那一档事就有了许多亲切感。那个语文老师讲课抑扬顿挫有声有色蛮投入,那个数学老师人矮体胖跑步如同滚动的皮球一样搞笑,那个英语女老师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常常打扮的花枝招展香味四溢惹人眼球等等。婚后第二年我们就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父母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我俩跟村上父辈一起日升而劳日落而息战天斗地在自家的几亩苹果园里,那时苹果销路也不错,几年打拚后就在改建的新农村盖起了四间上房三间两对面偏房的四合小院,一家人甜甜蜜蜜快快乐乐好不惬意。可随着后来苹果市场日渐箫条,加之接连两年的冰雹冷怂袭击,滋润的日子急剧发生了难堪的拮据,我和媳妇扔下孩子投入到打工的浪潮中去到繁华的深圳,我做了码头的搬运工她进了一家电子厂。搬运工的差事又苦又累,好不容易干了大半年后,是自己勤快实诚还是上天恩赐的机缘,工头让我跟着开叉车的张师傅学开叉车装车提箱卸车下货,随着时间推移,我也一天天学会了这门过硬的开叉车技能,酬薪比当初人背肩扛的体力劳动高出了许多。妻子在电子厂加班加点干活卖力,每月开资都要电话汇报我,她是除过班组长外工资最高的一个,我能听到电话那头她兴奋喜悦的磁音,也能闻到她淡妆温馨的体香。我们见面的次数确实太少太少,一头半年的打工日子掐指算来也只见过四五次面,都是我从码头的郊外跑到市内的电子厂去看她,我们的确太忙太忙了,为了家里一天比一天老去的老爸老妈,为了我俩悄悄离家时还在熟睡中的宝贝儿子,我们只有加班加点拼命挣钱,承载聚少离多的许多苦楚,我们见面的话题不是孩子可否哭闹想我们、就是庄稼可否收割苹果是否下树卖掉。那时咱们这一带还几乎没人带手机,我俩的手机也是在深圳打拼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配备的二手机。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的深秋,是在电子厂附近一家小旅馆的钟点房里,我怨她们电子厂公寓楼不准男生出进的规条,害得给这小小的钟点房送了不少冤枉钞票。她用小拳头轻捶着我的赤胸羞涩地说:既然你常夸你们工地上的宿舍有多飘亮、有多别致,来深圳两年多还真没去过你们工地,下次我去找你,顺便看看大海、看看码头,看看货轮是怎样漂洋过海、船只是怎样“轻舟已过万重山……
哥吔,你知道吗?我那天在码头等她到日落西斜,等她到黄昏灯亮,却等到她出了车祸的消息!我风急火燎赶到医院,她却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竟哭上了,我扶着他双肩的大手明显感到他浑身在颤抖。
哥吔,从那天起我恨透了这座城市!恨透了这座城市里所有人,我可怜的妻子没了性命,肇事者竟逃之夭夭没人理睬,交警队也给了句事发现场没有监控就万事大吉了,两年多的打开生涯,让我抱了爱妻沉甸甸的骨灰盒泪洒江河……   
哥吔,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得继续,事后我进了咱西安啤酒厂干起了开叉车的老本行,我多干活少说话,唉,也可以说就不想跟人交流,因为我心里苦呀哥吔!车间装啤酒瓶女工的叽叽喳喳我烦,饭厅餐桌上戏嬉逗闹的甜言细语我厌。怎么跟你说呢哥吔,那时我心里真是矛盾透顶了,怕听到女人的声音、怕见到女人的身段,却又非常想听、非常想见。日子就在思妻子念女人那种痛苦煎熬中度过了漫无边际的三年,直到有一天这妖精走进我的生活,让我庆幸“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一亮的激动,可谁知道这瞬间的激动酿成了如今悔之晚矣的深痛。


未完待续。。。。。








作者介绍:
张志刚,陕西省彬州市香庙镇奇埠村人,农民,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文学,特别近几年开了茶庄后,品茶读书笔耕不断,有作品发表于文学期刊《豳风》、《彬州文化》、《咸阳日报》等多家报纸刊物以及网络平台。人生格言:品茗论道,感悟人生,我用我笔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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