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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阿雄这条狗,我只觉得亏欠

 为什么73 2020-10-29

原创游鱼 全民故事计划

阿雄一次次地逃回来又被赶走,而一直到生命尽头,它都没有等到我们回家的呼唤。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22个故事—

前言
五月的一天中午,正在树林里卖瓜的父亲往“家人群”里发了一张流浪狗的照片。我立刻骑车出门,到瓜地一看,果然就是我之前在马路边的地沟里看到的那只小狗。

虽然是只流浪狗,但它长得挺机灵,因为毛发很短,所以也不显得脏。
 
我可怜它独自流浪,便在每天中午给父亲送饭的时候,给它也捎上一份。因为它的两只耳朵黄黄的,垂下来就像是两颗鸡蛋黄,我就给它取名叫蛋黄。期间我好几次求父亲把它留下,也算是给家里养的博美犬仔仔找个伴儿,但是父亲却怎样都不同意。
 
一天傍晚,阿全带着小女儿来买瓜。小女儿看着蛋黄十分喜欢,哭闹着非要将蛋黄抱回去。父亲也在一旁劝,让阿全把蛋黄带回去。
 
临走时,我看出阿全还是有点犹豫,但又心想,不管怎样,蛋黄也算有个家了,至少以后不会再挨饿,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再被淋到。
 
但我没想到,蛋黄被带回去的当天就丢了。我知道的时候,它已经丢了两天。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带着仔仔过去寻找。

那几天连着下大雨,找了两天,无功而返。姐姐说:“那么大的雨,恐怕它很难扛得过。”
 
想起卖西瓜的某一天,傍晚收摊回家的路上,蛋黄悄悄地跟在我们身后,想一起回去。等过马路,父亲突然加速甩掉了它。

到家后,我立刻折回去看它是否跟上来。

借着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模模糊糊间,我看到通向瓜地的小路旁边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向瓜地缓缓地移动。

它时不时踩空掉进路边的小沟,又爬出来继续走,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我想它应该是跟丢了我们,才又选择返回去的吧。
 
看着蛋黄,那一瞬,我想起了阿雄。


2002年,我上小学一年级,父亲养的白色狮子狗大白生了一窝小狗,阿雄是其中一只。

阿雄全身棕黄,只在尾巴的中间部分有一撮白毛。两只乌黑的眼睛湿润明亮,加上同样乌黑的鼻子,显得神采奕奕。
 
一个多月后,大白出门玩耍,再也没有回来。好在当时小狗们已经开始吃辅食,父亲便每天熬点米糊给它们吃。等它们再大一点,父亲便将另外的几只小狗送了人,只留下了阿雄。
 
没有了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的陪伴,阿雄总是整宿呜咽呻吟,漆黑的夜里,显得孤单又无助。我心疼它,经常半夜里悄悄爬起来将它抱进我的房间,让它睡在我的枕头边上。有人在身边,阿雄才停止呻吟,慢慢入睡。
 
父亲发现后,骂了我一顿。他告诉我,狗就是狗,是不能和人睡在一起的。我不敢违抗,只能让阿雄独自待在杂物间。
 
那时候,阿雄每天的日常就是送我们出门和等我们回家。每天早上,父亲送我和姐姐去上学,阿雄也会跟着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

父亲将我和姐姐抱上车,再回头呵斥它一声:“回家!不许跟!”阿雄便乖巧地蹲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
 
听母亲说,阿雄每天送完我们,便会陪着她将弟弟送到幼儿园。时间长了,母亲发现阿雄很熟悉这套“流程”,有时候她忙起来没有时间,就让阿雄陪着去,等弟弟到幼儿园之后,它就自己回来。我和姐姐放学后,顺道接上弟弟一起回家。拐进我们家所在的那条街口,就会看见阿雄正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朝这边张望。

看到我们,它就欣喜若狂地朝我们奔来。
 
阿雄长大了,我们姐弟仨也正是贪玩的年纪。每次放学回家,我们都会带着阿雄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满村子疯玩。时间长了,村里没有人不认识它。有时候,它自己出门玩,跑得离家远了,还会有认识的人让它搭顺风车回来。母亲还打趣它:“你这狗东西,人缘挺好啊!”
 
直到现在,我和姐姐每次谈论阿雄,她都会说,阿雄是我们家养过的最聪明的一只狗。
 
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每一次阿雄被锁在门外,总能找到进来的方法。
 
一开始,它总是会很熟练地从院墙右边的出水口那里钻进来。后来,父亲休整院墙时,将出水口堵上了,阿雄没办法,就在门口汪汪地叫门。我家的院子有十来米长,夜晚门窗紧闭,在大门处喊人,是很难听见的。阿雄在门口睡了几天后,学会跑到房后,对着卧室的窗户叫唤。母亲听见后,就起床给它开门。
 
后来,阿雄到了发情期,父亲从隔壁村给它寻了个“男朋友”。两个多月后,阿雄生了四只小狗,两只黄色的,两只白色的。
 
阿雄生产的那天晚上,家里停电了,父亲举着手电筒一直给阿雄照着,我们姐弟三人都围在旁边,好奇地盯着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狗生小狗,湿漉漉的小家伙被一层白色的膜包裹着,从阿雄的尾巴下边一点点挤了出来。阿雄回过头温柔地舔着它的宝宝,将白膜舔掉了。
 
小家伙们满月之后,父亲就将它们带到狗市上卖掉了。小狗被卖掉后,阿雄有好几天都没怎么吃喝,每天都没精打采的。

父亲也许是觉得愧疚,会摸着它的头安慰它,还破天荒地买了大骨头煲汤给它喝。
 
悲伤过后,阿雄又恢复如前。看到阿雄好起来,我也觉得很开心,我那时以为阿雄会和我们一直生活下去,但是之后阿雄却被父亲两次送人,它的苦难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有一阵子,我们当地“斗狗”的风气特别严重,很多人的家里都开始养一些烈性犬,农忙时候用来看家护院,农闲就带去参加斗狗比赛,赢了可以挣点额外收入,输了也图了个热闹。

我的大表舅就是专门养斗犬的,因为参加比赛,狗狗们免不了会受伤,他经常会来我家拿药(我妈是村医),一来二去的,我爸就有了一个想法,他也想养一条斗狗,但家里的地方和经济条件有限,只能养一只狗。

所以爸爸决定把阿雄送给大表舅。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特别害怕阿雄会被大表舅家的那些狗撕碎。一个周末,我们姐弟三人偷偷去了这个表舅家。表舅一下就猜中了我们的来意,但还是很热情地带我们去看阿雄。
 
来到另一处院子,我们刚推开门就看见阿雄被拴在一个墙角里,周围满是杂草、石块和垃圾,一块石棉瓦斜着靠在阿雄旁边的墙上,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就是阿雄的窝。
 
窝里只胡乱地扔了件破旧的棉袄。当时已是深冬,虽然没有下雪,夜里已经开始上冻了。而阿雄那个所谓的窝,四面漏风,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
 
阿雄看见我们,兴奋得一直叫,想迎上我们,脖子上的铁链一下下地绷直。
 
我们蹲下来抚摸它,它也舔着我们的手回应,尾巴高兴得摇个不停,两只前脚在地上不停地踩踏,轮番在我们三个人的怀里拱来拱去。
 
我转过头责怪表舅,表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哎呀!一条狗而已,还想住宾馆不成?它的毛那么长,哪里会冷?!”
 
我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我很清楚,我和表舅对于狗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
 
我把狗狗当朋友,当亲人,不忍看它们受苦;而对表舅来说,狗不过是他赚钱的工具,一旦失去赚钱的能力,它们被打死、被卖掉、被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丢弃都再正常不过。
 
那天回家,我和姐姐在父亲面前大哭了一场。父亲没办法,第二天就骑车去了表舅家,很快就将阿雄接了回来。但阿雄回来后没多久就又被父亲送了人。这次送得不远,那户人家住在我家前边的那条胡同口。不过这一次,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那户人家对阿雄很好。
 
按照村子里的辈分,我管那个家的女主人叫做嬢嬢,管她的儿子叫大伟哥。起初,阿雄不适应待在他们家,每天都想尽办法逃跑。大伟哥也不生气,反而经常带着阿雄来我家串门,他说:“阿雄会逃跑,说明它很忠诚。
 
听嬢嬢讲,大伟哥简直把阿雄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养,每天自己吃什么,就给阿雄吃什么,就连早上的鸡蛋、中午的鸡腿都少不了阿雄的份儿;大伟哥每天都带着阿雄跑步,每个星期洗一次澡,恨不得晚上睡觉都抱着它。
 
天暖和起来后,大伟哥去当兵了。
 
他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嬢嬢一定要好好照顾阿雄。嬢嬢最听她儿子的话,每天带着阿雄跑步,给它洗澡,偶尔还会带着它来我家串门,跟我妈唠叨大伟哥关心狗比关心她还多。
 
嬢嬢的描述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倒是阿雄,在大伟哥走后,又重启了它的逃跑计划。
 
好几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都看见嬢嬢手上拿着狗绳,嘴里嘟嘟囔囔的,气呼呼地往我们家走,我就知道阿雄又逃回来了。
 
每次被带走的时候,阿雄都会扯着脖子和嬢嬢对峙半天,嬢嬢气得要伸手打它:“你这狗东西,我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怎么还是往这儿跑!”对抗到最后,要么阿雄被强拉回去,要么由我出面,将阿雄送回去。

每一次将阿雄送走的时候,我都心虚地不敢直视它的眼睛。它是出于信任才跟我走的,而我却每一次都将它送到它最想逃离的地方。
 
过完年没多久,阿雄第二次当上了母亲。
 
为了让阿雄安心在家里哺育小狗,嬢嬢不允许我们再去找阿雄玩。但是我听说阿雄生了小狗之后,就急切地想要去看看它。

于是,我和姐姐趁着嬢嬢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她家。我们刚推开屋门,阿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用力地跑出了门。
 
嬢嬢这时听到动静,从堂屋里出来,看到阿雄跑出去后,她有些生气,一边扯下窗台上的狗绳,一边赶着我俩出了门。

果然,在我家的门口,找到正在用力扒门的阿雄,嬢嬢二话不说,上去就将阿雄带走了。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擅自去看望阿雄。
 
关于阿雄的后来,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嬢嬢的母亲,从外地的儿子家过来暂住。这位慈祥的老太太,和我妈妈十分聊得来,经常来我家串门。也是从她的口中,传出了一个关于阿雄的噩耗。
 
那是阳光灿烂的一天,阿雄的宝宝从打开的房门偷跑了出去,有一只掉进了街对面墙角的粪池。嬢嬢说,小狗被捞上来时,没了呼吸,身上满是屎尿。阿雄呜咽着爬到小狗身边,一点点地舔掉它身上的脏物,叼起它放到旁边的草丛里,用鼻子拱它,用前脚扒拉它。
 
见小狗没有任何回应,阿雄急得直打转。
 
剩下的几只小狗也陆续被卖掉,或是送了人。那之后,阿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不停地翻搅、滚动、拍打,而它却毫无挣扎地在里面沉沦、陷入,放任着这一切的发生。
 
阿雄依旧像从前那样频繁地逃回我家,只是大多数的时候,母亲都拒绝它进门了。
 
有一天傍晚下着大雨,阿雄又偷跑了出来。
 
我将它带到杂物间,转身回屋想给它找块毛巾擦一擦。等我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大声地驱赶它,阿雄害怕地夹着尾巴到处躲,湿透的毛发贴在身上,显得更加弱小和凄凉。
 
母亲不顾我的哭闹,硬是将阿雄关在门外。我听到阿雄用力扒门的声音,透过门缝看到它就蜷缩在门口。第二天早上开门,它才慌乱地逃开,而昨晚雨下了一夜。我也哭了一整夜。
 
听说大伟哥退役后,留在了外地生活,嬢嬢搬过去和他一起住,便将阿雄再一次送人了。
 
再后来,阿雄回来了一次。
 
那天是一个周末,我和姐姐在家门口玩。阿雄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激动地大声喊了一句:“是阿雄!”它跑到我们怀里蹭来蹭去,仿佛从前的时光又再次回来了。
 
这时父亲出来喊我们吃饭,看到阿雄的那一刻,他有些诧异。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去招呼它,阿雄却从我们怀里挣脱出去,转身就跑。父亲有些尴尬,只说:“回来吃饭吧。”
 
我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阿雄并没有跑走,只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
 
就在我鼓起勇气想要将它带回来的时候,它却转头跑掉了。
 
也许阿雄很清楚,这个家早就已经不再接纳它,它只是不肯相信,更不愿离开。
 
我最后一次看见阿雄,是在上学的路上。
 
我骑车到村口时,正准备加速,听到身后传来汪汪的叫声。我回头望去,阿雄正在向我跑来。它的身边跟着一条土狗,应该是条流浪狗。我停下车,摸了摸它,把随身带的零食给它吃了点,就在同学的催促声中离开了。我走得那么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多看它一眼。
 
直到如今,我依然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阿雄,它抬头看着我的样子。
 
阿雄走后,家里又陆陆续续养过好几条狗,但每次我回忆起时,阿雄总是会第一个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对对阿雄的印象最深刻。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阿雄等待我们的时间最长,而我们对阿雄的亏欠最深。一直到生命尽头,阿雄都没有等到我们回家的呼唤。
 
之后的许多年,我一直都在其他狗狗身上寻找阿雄的影子,但它们都不是阿雄,阿雄只有一个,它已经离开很多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游鱼,在读研究生

编辑 | 蒲末释

每周一三五 晚十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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