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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年前发生在尼勒克草原的一件往事，现年已五十多的老李在叙说时仍有些动情。一群人坐在餐桌前，老李的眼眸里闪出暗幽的光，使他亲历的这件往事披上了一层神秘而神圣的色彩。 那时的老李二十几岁，刚结婚两年，妻子已经怀孕，也快到了临产期，每天却还要迎着朝霞挺个大肚子去牛圈挤奶。每次望着妻子蹒跚的背影，老李总要心生莫名的悲悯。老李想让妻子过得好些，可他当时又没这个能力，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窝囊男人。 老李那时在兵团尼勒克二牧场当牧工，每年的收入连一个马鞍子都买不起，要想给妻子以好的生活条件犹如上天摘月。不过老李有他的绝活儿，他的枪打得很准，不敢说百步穿杨却也指哪打哪。二牧场坐落在山坳之中，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那里出没着熊瞎子、野猪、马鹿、狼等兽类。那年月国家珍稀动物保护法还没出台，老李梦想着有一天能撞上大运，打一只熊或马鹿什么的，熊掌和鹿茸还是很值钱的，这样妻子生产后的生活就有了着落。老李向牧场的民兵营长借了杆七九式步枪和几发子弹。他的枪打得准，曾代表二牧场上县里打过比赛，民兵营长很待见他。 早晨天蒙蒙亮，老李拎着几乎与他同高的长枪只身往山上森林深处走。仗着他的勇气，也仗着他的枪法，老李越走越远，这里已远离人烟，没有一丝人类制造的声响，耳道里只有鸟鸣，风吹树梢发出的松涛声，还有就是小动物或什么兽物倏地从草丛里穿过的短促响动，老李说他那时是贼大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想找一个兽物常来常往的路径边潜伏下来，等待他的运气的到来。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老李带足了干粮，他想好了假如今天碰不上那些家伙，就在森林里等一宿，到明天再看。老李匍匐下身子，掏出干粮，就着身旁宽树叶上的晨露吃起来。露水凉丝丝的，有一股植物的清香味儿。干粮是烙饼，昨晚上妻子连夜烙的，老李想起灶台前的油灯，妻子一晃一晃的身影，心里便有一种温软的感觉，这时老李更觉得今儿个无论如何得有所收获才行。 老李潜伏得很辛苦，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又被身子暖干，这样湿了干，干了湿，已记不清是几回了，但仍没见猎物从他身边走过。从树枝缝隙中射到地上的阳光，不断变换着光柱的角度和明暗亮度，使老李几次都想睡过去。老李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困意，他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大意而丧失机会的。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逝去。天渐渐暗了，落在地上的光线开始发黄，老李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他从树丛中歪歪斜斜地站起身。 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就在他拎着七九步枪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林间小径的对面，离他二十几米远的两棵粗壮的松树之间，站着一只比驴矮不了多少的马鹿！起先老李以为是幻觉，因为那两棵粗壮的松树他不知看了多少眼，怎么一转睛就出现了这么个庞然大物？ 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着的，老李甚至看见了它身上斑斑点点的花纹。热血直往头上涌，老李觉得口干舌燥，握着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老李咽了一口唾沫，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激动，然后猫着腰悄悄地摸上前。 然而，那只比驴矮不了多少的马鹿早已发现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转身就要跑，老李迅捷地举起枪，并瞄准了它，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马鹿像被一个什么重物拽住，它停住了跑动的四条腿。老李清楚地看见它的后腿之间有一个血乎乎的白色的物件，那物件还在剧烈地颤动着。老李枪上的准星依然对准马鹿硕大的头，老李知道七九步枪的威力，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轻轻地扣动扳机，马鹿的头就会像裂开的西瓜一样，红红粉粉地粲然开花。 马鹿硕大的头颅往下垂，老李的准星在移动。 老李终于明白怪不得这只比驴矮不了多少的、奔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马鹿，为什么会傻傻地站着等他用枪去瞄准它：马鹿是在生产啊！ 马鹿的头抬了起来，老李的准星也在往上移动，作为枪手的手指自然地往后扣动。马鹿的一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老李发现马鹿的眼睛原来是这样漂亮，它的眼睛又圆又亮，就像月夜下一眼晶莹的清泉！ 这只像清泉的眼睛开始流泪，顺着它秀气的鼻梁的两侧缓缓地滴落下来，类似泛着月光的泉流。老李的心蓦地揪紧起来，然后渐渐变软，一股温软的感觉电流般地通向全身。老李的眼睛发潮了，准星模模糊糊的，举枪的双手软蹋蹋地耷拉下来。 在两棵粗壮的松树前，老李和马鹿就这样相互站立着。马鹿在老李的注视下，用嘴撕开白色的胞衣，两只小鹿歪歪咧咧地站了起来，然后马鹿全部吞下了已变得血乎乎的胞衣。在这个过程中，马鹿的眼睛始终挂着泪珠，而老李的眼里也湿漉漉的。 老李傻傻地呆立着。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但这梦的细节却是这样的真切。 听到这里，一桌人都说，老李，你即使不是做梦，那或许是幻觉？ 老李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那天很晚我才到家，妻子仍留着灯等我，我给她说了马鹿的事，她听完直夸我做得对。” 两个月后，老李的妻子顺利地产下一个女婴，孩子六斤多重，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后来，老李一家走出了尼勒克草原，走向首府乌鲁木齐；再后来，老李只身去东南沿海以及香港闯天下。一晃三十几年过去，老李闯下了不菲的业绩，经历了无数想也想不起来的人和事，那个曾与他在尼勒克草原患难过的妻子也早已离异，往事如烟，纷纷繁繁，可在草原的森林里与马鹿的巧遇却总也忘不了，妻子在灯下夸他的情景常浮现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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